第3章 重逢
重逢
——如果你不要我,能不能告訴我原因?
——只要一個原因,我保證,你說了我就走。
冰冷的雪落在少年的發絲和鼻尖,他穿着名貴的羽絨服,絨毛領遮着他半張臉,蓋住了他發抖的唇,卻沒掩住他通紅的眼眶
他像只被丢棄的小狗一般站在兩步遠的地方,淚珠一顆一顆的向下掉,連眼睛都不肯眨,好像怕眨眼面前的人就會消失一樣。
夏嶼站在昏黃的路燈下靜靜地看着他。
他張開被凍得冰涼的雙唇,明明想說話,喉口卻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鼻腔也發酸,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開朗清俊的少年便提着嘴角強行咧開笑容,捏着手指朝他小心翼翼地邁了兩步,想來扯他的衣角挽留他。
——你看,小嶼。
少年沙啞着嗓音說。
——你說不出來。
雪落在他扯着自己衣角的手上,一點點化開,細小的水漬像是垂落的淚水,夏嶼低眸看着那支關節發紅的手,強行壓在胸口的悲傷和委屈忽然全部湧了上來,滾燙的淚從他眼裏奪眶而出,他在自己殘破的口袋裏捏緊了十指,擡眼對眼前的少年哽咽了話音。
他說的很輕,很慢,語句斷成一片片,像碎掉的玻璃。
卻還是清晰無比的說出了口。
——我真的太累了。
——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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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思理,你放過我吧。
落雪的夜安靜非常,路燈昏黃的光輕柔地落在往日無人問津的小路上,照清了兩個人錯落的腳印,一個人在前面走,一個人落後一點距離,一步一步地跟,而哭泣的少年們面對着面,都被無法選擇的離別壓迫至崩潰。
那是他人生經歷以來,最安靜的夜晚。
因為他說完那句話之後,他們誰都沒有再發出聲音,沒有說話,哭泣也沒有聲響。
只有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輕輕而下。
先轉身的是陳思理。
他擡手替夏嶼一點點拭去眼淚,幫他擦幹淨淚痕,捧着他的臉俯下身,似乎想在離別時祈求一個吻。
卻停在了離他咫尺之遙的地方。
呼吸都是苦澀的。
——我不會再煩你了。
陳思理最後說。
然後轉身遠走,消失在了雪夜裏。
消失了整整五年。
像是一場夢。
夏嶼緩緩睜開眼,看着頭頂的天花板緩不過神來。
他已經有多少年沒有夢到過陳思理了?
怎麽做夢還這麽清晰,連陳思理當時穿什麽衣服都記得清清楚楚,他以為自己早把他忘了,結果昏迷前看見了個疑似陳思理的影子就做這樣的夢。
看來是還沒忘幹淨。
夏嶼撐起身,退燒之後他渾身乏力,手肘撐起來的時候不小心軟了一下,如果不是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背,差點摔回床上。
那人朝他遞過來一杯水,夏嶼接了,他口幹舌燥得很,輕抿了一口緩解,才擡起眼來想和旁邊的人道謝。
然後一個“謝”字才發了半個音後猛地急剎車,夏嶼對着那張跟夢裏一模一樣的臉愣住了。
?
夏嶼擰起眉,我還在做夢?
陳思理靠在椅背上,見夏嶼反應抱起手臂,輕挑眉問:“我守了你一天一夜,眼都沒合,一句謝謝才說半個字,不太禮貌吧,夏先生?”
“……”夏嶼又抿了口水,做夢的幻想被毫不留情地打破,他不動聲色地往後靠了靠,移開眼神,小聲說:“謝謝。”
“……”陳思理聽完這聲疏離的謝謝,臉色不僅沒好轉,反而更差了些。
他長相不比少時,畢竟隔了五年沒見,少年的青澀感都會随着時間海潮褪去,顯現出在歲月裏沉澱出來的成熟穩重。
陳思理年少時像是一把鋒銳無當的利劍,鮮衣意氣十足,五官濃墨重彩,現在長開了些,眉眼深邃,線條分明,年少時的張揚被磨平,鋒銳內藏,變得平和而溫雅,就像是一壇被封存的烈酒,明明不過分引人注目,舉手投足散出來的氣質卻萬分惹人迷醉。
總而言之,變好看了,也變得陌生了。
夏嶼并非五年裏從沒見過陳思理,畢竟這人進了娛樂圈,拍了幾部戲,還有個響當當的影帝名號,夏嶼每次在電視裏看過他都覺得很有距離,沒想過真人距離感還要強一點。
特別是冷着臉的時候。
夏嶼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剛才的回答,确信自己答得沒問題。
他性格冷淡,陳思理好歹和他認識過幾年,絕不能指望他一醒來就跟他冰釋前嫌的訴苦,但如果不是剛剛,那就是之前,他在那個晚宴上做了什麽。
他潑了一個女的,踹了一個男的,毀了一場晚宴,發完瘋後還當着衆人面暈倒。
“……”夏嶼喝了口水壓驚。
沈衡說這是誰家開的晚宴酒席來着?
好像是什麽聯姻晚宴,陳家的……
陳家?
夏嶼轉頭看去,陳思理還是原來的動作表情,似乎在等着他說什麽。
“抱歉,”夏嶼從善如流,“我不是故意的。”
但這也不是陳思理想聽的,見夏嶼實在無法領會,陳思理極輕地嘆了口氣,他向前俯身,十指交疊放在腿間,問:“你不打算和我說說嗎?”
“……你想讓我說什麽?”夏嶼反問。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和沈衡什麽關系,還有……怎麽發的燒。”
“沒必要。”
“那你沒有什麽要問的嗎?”
“沒有。”夏嶼把杯子放到另一側的床頭櫃上。
杯子“咚”地輕響一聲,室內陷入了靜默。
兩人時隔五年重逢,無論怎麽看都算不上體面。
夏嶼被雜七雜八的人渣逼迫到昏迷,陳思理被突如其來的意外攪和了聯姻。
夏嶼知道陳思理想聽什麽,但他說不出口,也問不出口。
當初雪夜裏走的那麽決絕,就是篤定自己沒了陳思理會過得更好,可是事與願違,他不想說,也不想聽陳思理解釋聯姻。
無論什麽答案他都接受不了。
所以最好就什麽都別說。
保持疏離,誰也別開口,繼續做回分別五年裏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是這麽想的,但陳思理并不打算這樣做。
“好吧,你還是那樣。”
“那我換個說法,”一片沉默中,陳思理率先開口打破尴尬:“夏先生不想談舊情,那就談談其他的。”
夏嶼偏頭看他,“你想怎麽談?”
“我在晚宴上把你撈出來,怎麽說都算救你,看在恩情份上,”陳思理說,“你誠實回答我幾個問題。”
夏嶼:“你說。”
陳思理沉默一會,問:“你跟沈衡什麽關系?”
夏嶼:“……”
這是一個好問題。
他思考了一會,回答:“我是一個被無良資本家壓迫的大學生。”
陳思理一愣,随後偏過頭,擡手擋着嘴角,肩膀不易察覺的微微聳動。
夏嶼耳尖染上一層薄紅:“有什麽好笑的?”
“……那你打了資本家,讓資本家的商業對象顏面掃地,當着各界名流,記者媒體的面大鬧這場晚宴,你想過怎麽收場嗎?”
“……”夏嶼曲起腿,雙手抱着膝蓋,語氣有些歉疚:“沒有,我燒壞了腦子,遇見湊上門的傻逼沒忍住。”
陳思理垂下眼,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那……”
“那我們來給你解決怎麽樣?”
酒店房門被啪的一聲拍開,跟明快甜美的女聲一起沖入房間裏兩人的耳朵,陳思理神色剎那間變得非常一言難盡,原本跟夏嶼兩人獨處逐漸軟化下來的尴尬被徹底沖走,一個穿着蓬松公主裙,化着淡妝的女人大步流星的踏入了夏嶼房間。
她一進來就皺起鼻子,“什麽藥味,好苦。”
沒等房間裏的人說些什麽,她又朝陳思理翻了個白眼,“磨磨唧唧,敘舊什麽時候不行,非得等十萬火急的時候,一件事情還翻來覆去說不清楚,滾開,我來。”
陳思理:“……”
陳思理黑了臉:“秦知微,你偷聽人講話?”
“以為本小姐樂意聽你講話,”秦知微一臉嫌棄,警告陳思理:“別發火,我在晚宴上被迫挽了你手臂兩小時我都沒發火,我現在沒時間跟你吵架。”
陳思理額角青筋暴跳,見秦知微擡腳就要往夏嶼旁邊走,他蹙起了眉:“你往哪坐?”
秦知微一屁股坐在了夏嶼床邊,兩手撐在床上,身子前傾,一雙杏眼直直地凝視夏嶼。
夏嶼被她逼到床角,完全不知道這嬌蠻的大小姐是何用意,一時間差點以為她是作為正牌妻子,來對他興師問罪的。
夏嶼腦袋裏懵懵然閃過了無數個狗血潑天的解釋,然後大小姐開口說:“你長得真是怪好看的。”
夏嶼:“……?”
“長這麽好看配陳思理真是老天瞎了……诶!你幹什麽!”
硬生生扯開兩人的陳思理笑得十分牽強:“你跟人說話用得着貼上去講?”
脊背跟床頭緊密相貼的夏嶼深表同意。
秦知微哼了一聲,“那我就長話短說。”
“美人,”秦知微表情嚴肅,“你闖大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