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黑洞 “楚科,你……沒事吧?”
第097章 黑洞 “楚科,你……沒事吧?”
宋司賭勝了這一回, 吳金再沒有派人來取他的精y,連手铐也幫他解開了,大約怕他發起瘋來勒死自己。
他就把宋司軟禁在房間裏, 對待試驗品一樣,通過電子鐐铐給他注射藥液再根據他的反應一點點增大用量。
宋司的身體開始發生變化。
他與他的“子民”之間聯系越來越緊密, 同時五感被無數倍擴大, 聲音、觸感、氣味、視覺……普通布料與皮膚的細微摩擦變成了無法忍受的折磨,連微弱的日光燈也會引爆他的焦慮情緒。基地的人給他換上了柔軟的絲質睡袍,拉緊窗簾,關閉燈光,只留下一盞睡眠燈。
于是房間裏24小時保持昏暗, 沒有白天, 也分不清黑夜。最開始迷失的是時間感,随後生物鐘跟着逐漸紊亂。他無法入睡,哪怕睡着也會在很短的時間內驚醒,耳邊無時無刻充斥着信徒們祈禱的呓語, 像一把鈍刀子磨着他, 磨得他想發瘋。
吳金極少主動出現在他眼前,一天只有四次能夠見到活的人, 送餐三次、身體檢查一次。沒有正常光線之後, 宋司原本靠着三餐的時間勉強判斷日期,後來三餐的時間故意被打亂,饑餓感都變得不可靠起來。
不知被關了多久, 感覺過去了一個月, 又好像只有幾天。
焦慮讓宋司總是光着腳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地毯換了, 厚得仿佛踩在一堆棉花裏, 給人一種重力減輕的錯覺,似乎地球引力也在一點點消失,他的身體被關在這個十幾平的房間裏,意識已經高高地飄起,就像他被困在劉岑寧的意識海世界一樣,又一次成為了宇宙裏沒有歸宿的孤星。
更糟糕的是,認知被無限削弱之後,有時他會分不清自我和他人。
睡夢中,他的意識偶爾飄到信徒身上,跟随他們的情緒和行動,短暫體驗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再醒來後,他坐在昏暗的房間裏,需要花很長時間來判斷自己是誰、身在何處。
這種感覺很不妙。
吳金想馴服他,讓他做一臺制造能量的機器,同時又畏懼他的力量。
原本沒有什麽能困住宋司的,偏偏楚明潇又把宋司養出一副正直心腸,成了他最大的軟肋。
吳金殺了那個普通男人,再用上萬人的性命來要挾他。哪怕宋司表現得再若無其事,他還是怕了。
午夜夢回的時候,他常看到那個血淋淋地無辜男人站在身旁,脖子破了好大一個洞,用怨恨的目光癡癡望着,大量鮮血染紅地板,染紅宋司身上的絲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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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司怕了。只要他想,他本可以用無數種方法弄死吳金,再順理成章地把整個神谕組織接手,但他是警察,是醫生,他不敢拿上萬條不屬于自己的性命來做賭注。而吳金同樣也在怕,他在用這種方式謹慎地試探宋司的底線,判斷他是真瘋還是假瘋。
他們之間的關系是一根被拉緊的脆弱頭發絲。
宋司很清楚這一點,也清楚再這樣被關下去就要滿盤皆輸。他為此感到焦躁,這樣的焦躁又加重了他的病症,形成惡性循環,逼得他的神經一天比一天尖銳——也許假瘋要變成真瘋了。
不知道是被軟禁的第多少天,有人進來送飯,一直沉默不語的宋司終于開了口,啞聲道:“我要見付希。”
送飯的人驚得差點打翻了盤子,低着頭不敢看宋司,一句話也不說,把食物擺好後恭敬地彎身退出去。宋司沒有吃,等到來取碗碟的人來了,他又重複一遍:“我要見付希。”
來人依然不敢擅自開口,原封不動地又取走食物。這樣的場景連續重複了十幾次,宋司肉眼可見的消瘦了下去,吳金終于先服軟,這麽久來第一次主動出現在宋司面前。
來了卻不敢進門,只遠遠地站在門口,神色不明地看着一片昏暗中的人影。他又一次讓人把宋司強制鎖在床上,再吩咐醫生給他吊營養液,語氣沉郁地問:“就這麽想見付希嗎?”
宋司躺在床上,也不知是醒着還是昏迷了,右手連着鐵鏈,左手連着吊瓶,久久沒有回應。吳金往前走了半步,僅僅是半步,他又止住了動作,喉嚨被勒過的地方又條件反射般的隐隐作痛。
“我跟付主任的合作已經結束,”吳金的聲音軟和下來,有點哄的意思,“他協助我找到錨點,我幫他證實他老師的理論,我們都如願以償,他離開了。”
依然是沉默,醫生退到吳金身邊,附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麽。吳金的臉色沉了下來,再看向床上之人時帶了點怒意。
“我把汪嘉文送過來陪您聊聊天,好麽?”他又道。
醫生小聲說:“他也許聽不見。”
吳金皺起眉,安靜了片刻,最終還是走進房間裏,将暗到幾乎沒有存在感的睡眠燈調亮一些,坐在床沿上,伸手去摸宋司的額頭。
宋司的臉部蒙着柔柔的光,雙眼閉合,整個人陷在過分柔軟的被子裏,看上去脆弱得一碰就能碎。吳金的手掌貼着他的額頭,他的眉頭無意識地皺了皺,慢慢睜開眼,視線非常敏感地朝床邊的人投來。
吳金心一跳,下意識要把手收回,宋司擡起連着鏈子的手,抓住他的手腕。
吳金警鈴大作,幾乎要從床上跳起來,但宋司的手僅僅只抓了一下,便無力地垂了回去。
剩下吳金的手僵持在半空中,他心跳如雷,低頭去看宋司的眼睛。
宋司正一動不動地望着他,眼睛被燈光照得黑白分明,幹裂的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來,但吳金清楚地知道他在說:“怕什麽?”
吳金挪開眼睛。
宋司的目光讓他感到恐懼。這段時間的藥物注射強化了宋司,也強化了他們之間的聯系。他本能地想要躲,這種一切都掌握在別人手裏的感覺讓他厭惡。
“您醒了,”吳金的聲音又變冷了,每個字都緊緊繃着,“付主任已經走了,我把汪嘉文叫來,如何?”
鐵鏈發出一點響動,宋司撐着身體,勉強坐了起來,靠在床頭,道:“水。”
斷水三天,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要水喝。吳金稍稍松了口氣,拿來水杯,送到宋司嘴邊。宋司就着他的手喝了幾口。
“走了,還是關了?”宋司神色有些恹恹的,說話斷斷續續,“無聊。”
吳金沒有答,很快,他感覺自己的視野被入侵,屬于宋司的力量從更高層的世界注入他的身體,讓他頓時汗毛倒立,伸手警告地抓住了宋司的手臂:“您還有什麽吩咐?”
除了第一次蘇醒那會,宋司再也無法成功控制吳金,只能偶爾侵入他的視野,去看看他在做什麽,而吳金很不喜歡他這樣,每次被窺視之後,便會加大給宋司的藥劑用量,甚至在裏面摻入安眠成分,以此警示。
但這一回,大約是宋司的能力被加強,兩人又在極近距離內對視的原因,宋司的意識相當霸道,像刃一樣劈開了他的大腦,刺入更深的意識世界。吳金在短時間內陷入僵直狀态,瞳孔失去焦距,牙齒輕微發抖。他的異能力無意識地進行抵抗,類似于人偶線的東西鑽進宋司的大腦,試圖讓他停下入侵。
兩人拉鋸。宋司在他的意識世界裏逡巡一圈——
吳金的初始意識海居然也是啓程孤兒院,孤兒院裏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破舊操場上整齊地排列着二十幾個小孩,小孩們全部穿着樸素,有大有小,大部分表情緊張,氣氛凝重地在等待什麽。
宋司在裏面并沒有看到幼時的自己,只看見了汪嘉文,再旁邊就是吳金。看年齡,他們應該不超過七歲。
他們兩個并肩站在最後一排,生活老師把一個年輕男人領到他們面前,對他們說:“小朋友們,這位是劉先生,今天的糖果就是他送給大家的哦,大家應該說什麽呀?”
小孩們齊聲道:“謝謝叔叔。”
生活老師捂嘴笑:“應該叫哥哥,這位先生還年輕得很呢。”
男人看起來很和藹,從隊伍的一頭走到另一頭,跟每個小孩都會說上幾句話,再送幾顆糖果,一路走到汪嘉文的位置。
他在汪嘉文身前停了一會,同樣給了糖果,又走向吳金。吳金是整個隊伍的最後一位,他長時間地停在他面前,不知道在看些什麽,然後蹲下.身,去摸吳金的腦袋。
一直到這個時候,這個意識海才浮現出男人的臉。宋司的意識從高處遠遠地投來一瞥,頓時吃了一驚。
來人竟然是劉岑寧?!
這裏的劉岑寧看起來才二十幾歲,臉上帶着微笑,溫和地問:“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
吳金脆生生地說:“我叫吳金。”
劉岑寧的雙手放在他的雙肩上:“好,吳金小朋友。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家?”
……
操場開始旋轉、扭曲,并急速朝地心墜落。吳金的意識世界發起了抵抗。宋司不敢逼得太過,與這個世界拉開一點距離,謹慎地用自己的思維去影響吳金的思維,在他混亂的意識裏投入“付希”兩個字。
崩塌的操場開始慢慢泛起漣漪,從裏面重新構建出了新的場景。這是一間四面封閉、依然沒有窗戶的房間,付希正站在牆邊,一動不動地望着牆外。他面前的牆并不是正常意義上的水泥牆,而是……宋司一時間說不上來,像一塊灌滿了墨的黑玻璃。
只來得及匆匆一瞥,下一秒,這個畫面被砸碎了,從最中間開始生出裂痕,并迅速裂成碎片。宋司感到眼部尖銳地發疼,他下意識地緊緊閉上眼,一股破釜沉舟的力量将他拉出了吳金的意識世界。
重回現實,宋司被那一下砸得頭暈眼花、天旋地轉,鼻子下方不知什麽時候流出了鼻血。
吳金粗重的喘息聲響在他耳邊,宋司花了好幾分鐘才緩過神來,饑餓和大量的能量消耗讓他的臉色變得慘白。
他重新看向吳金,後者不願再與他對視,眉眼間醞釀着怒意。
“看來您精神還很好,”吳金站起來,“我也可以放心。”
宋司擡起手,蓋住自己滿是冷汗的額頭笑。吳金的怒火裏被澆了油,他捏起拳頭,忍耐了幾秒,大步離開了房間。
走之前,吳金把睡眠燈給關了。
房間裏只剩下徹頭徹尾的黑暗,宋司在裏面聽着自己的心跳,慢慢回想他在吳金意識世界裏見到的東西。
付希知道這麽多關于神谕的秘密,吳金絕不可能放他走,大概率将他也軟禁了起來。看他待的地方,沒有窗,風格與基地類似,也許就在這個基地的某一處。
那面純黑的牆……
細想起來,倒像是……一整面落地窗戶,因為外面是黑的,所以看上去像被塗黑了。
在吳金沒有把異能者撤幹淨之前,宋司透過他們的眼睛看到過基地的“窗戶”,外面同樣也是一片漆黑。真奇怪,明明在不久前,他們還在海的附近。
海……
宋司心裏咯噔一聲。
他會不會在一艘深海潛艇上?
吳金從小被劉岑寧秘密收養,劉岑寧又沒有親生子嗣,偌大的跨國醫藥集團一夜傾覆,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果吳金私下繼承了養父的産業,以寧海集團的財力,搞一架潛艇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這個地方才會沒有一點自然光線,所以方圓幾千裏都感覺不到任何活的異能人。可是,如果他們真的在深海裏,吳金的行動同樣大受限制,他為什麽要陪宋司一起被“關押”在這裏?
這個潛艇上,除了被關押的宋司以外,會不會還有什麽對吳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
宋司想了一會,極度的透支讓他已經很難保持清醒,一時間陷入了昏迷。
……
意識失去大腦控制之後,就像斷了線的風筝,高高飄向了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空間。宋司遠遠地又看見了吳金的意識世界,那是一個深灰色的、憂郁的行星,沉默不語地圍繞他旋轉着,旋轉的同時,吳金的身邊又聚集了無數的更小的世界,已經形成了小型星雲。
宋司百無聊賴地掠過星雲,又回到把自己困了上千年的位置,卻見身旁不遠處出現了一個黑點。
一個圓形的、還在不停擴張的黑點。他從未見在附近見過類似的東西,不禁好奇地去看——目光投過去的瞬間,一股強大的引力忽然捕獲了他,将他不由分說地牽扯了進去。
恍然之間,宋司聽見有人在說話,那聲音非常熟悉,帶着能安撫人心的力量,瞬間撫平了他積攢已久的戾氣。
“他在國內做得很收斂,近兩周,黑市上流通的寧海藥被收拾幹淨了,所有人都買不到藥,明顯是怕人查。”有人說,“但義銘在神谕論壇裏發現了一點奇怪的數據,論壇裏有人提到了一個詞——‘歐瑞克’,聽起來像神谕的英文名,查了之後發現是一家國外的醫藥公司,注冊時間在寧海集團被燒之前不久,注冊地點在南非,售賣的藥品主要在第三世界流通。”
另一個人說:“我購買了一批歐瑞克的藥物,剛送檢,可能要幾天才能出結果。”
還有一個人也跟着開口:“我查到歐瑞克大約一個月前,開始大肆擴大生産,三季度的財報是虧的,投資占比90%以上。”
第四人做出總結:“所以歐瑞克極有可能是寧海集團的殼?”
“是的,”第一人道,“只是猜測,要等藥品鑒定的結果出來。我……”
他突然停下了話頭。
一段非常突兀的沉默,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下文,可等了足足十幾秒也沒有回應。他旁邊的人有些警惕地晃了一下他的手臂:“楚科?怎麽了?”
宋司睜開眼,視野中映出徐欣欣飽含擔憂的臉。
徐欣欣的眼睛裏盛滿了恐懼和謹慎,細細地、一寸一寸地打量着楚明意每一個微表情,嘴唇有些發抖,又問:“楚科,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