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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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淩在門口等了四十分鐘,仍不見林黎出來。
他敲了敲門,沒人回應,只好推門進去,裏間休息室的門沒關。
吳淩站在門口處,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休息室內的情況。
林黎盤腿坐在坐墊上,已經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吳淩低頭輕笑了下,輕聲走了過去,不是說大四會輕松很多嗎?她怎麽還是困成這樣。
林黎身下壓着一幅彩鉛畫,想來應該是方才聽心理醫生的要求畫的。
吳淩在她身旁席地坐下,湊近了過去,看那幅畫的內容。
用色是暖色系,一間極為寬敞的房子,裏面幾乎沒有什麽東西,牆上的窗戶也是極大,房門大開,陽光灑了進來,陽光直射的地方,有一株蘆荟……
吳淩頓住了視線,身體像是被什麽定住了。
不!這不是房子。
這是……
那間工廠。
他看向林黎,對方呼吸急促,臉頰紅得異樣。
吳淩意識到不對,擡手去探她額間的溫度。
竟是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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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淩喚她的名字,但身旁的姑娘沒有任何回應,他急忙将她抱起,幾乎是一路飛奔,帶她出了房間,下樓。
在樓梯間遇到了正要上樓的心理醫生,見吳淩一臉匆忙狀,急忙站在了牆邊給他讓路,問他:“怎麽了這是?”
“發高燒,送她去醫院。”
吳淩将林黎放在副駕,給她系好安全帶,然後自己去了駕駛座,發動汽車朝着醫院開去,這一系類操作完成一分鐘不到,速度之快,不亞于部隊緊急集合。
……
昏昏沉沉的腦袋,渾身疼痛的身體,以及,像溺進深海的心髒。
小女孩看了眼腳腕上沉重的鐵鏈,對小男孩搖了搖頭。
小男孩堅持,掰開了手中的新鮮蘆荟,清透的蘆荟汁很快溢了出來,一滴一滴劃過男孩兒黑黢黢的手,滴在地上,他用着極不熟練的漢語一字一頓說着幾個漢字。
女孩兒聽懂了他的意思,向他解釋,如果被發現了,那些人會猜到這裏進了外人,他會死。
女孩兒看着自己腿上大片大片的擦傷和腳腕上因鐵環摩擦而隆起的一圈紅腫。
她已經逃跑過兩次了,每一次逃跑很快就會再次被抓,被抓之後會再遭遇毒打,緊接着又是被轉移地方,藏匿的地點越來越偏僻。
她似乎明白了那些人的想法。
他們在馴化她,同她玩着無聊至極的貓鼠游戲,一次次故意給她逃脫的希望,又親手把它粉碎的徹底,好讓她恐懼逃跑、乖乖地被他們綁架。
這次換的地方很偏僻,小男孩告訴她周圍幾十裏都沒有人家,這裏完全是一片荒野。
女孩擡頭看了看那扇又高又小的鐵窗,就算男孩兒真的能撬開她腳腕上的鎖鏈,帶她從這裏逃出去,工廠四周的荒蕪也會很快讓她再次被抓。
那些魔鬼已經再經不起惹怒了,倘若只剩最後一次嘗試的機會,她一定要将逃生幾率争取到最大,而不是現在,看到一點希望就不顧後果地沖出去。
她問小男孩怎麽找到這裏了。
小男孩指了指一個方向。
林黎不了解這個國家的情形,小男孩從支教教師那裏學的兩個月漢語皮毛,也完全不能讓兩人順利溝通。
小男孩很快離開了,他得趁那些魔鬼玩完之前趕快離開這裏,确保他不會被發現。
林黎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工廠內陰暗無比,除了偶爾送飯,大門經常是被人從外面上了鎖,異國他鄉又是如此偏僻荒蕪的廢棄工廠,讓那些人根本不再擔心她會不會逃跑。
唯一的光亮是從那扇狹窄的窗戶中投射的,吝啬得幾乎讓她分不清白晝還是黑夜。
但林黎知道她大約被關了很久很久。
久到起初小男孩兒還會在牆壁外用石頭輕聲敲打七下,聲量和頻率逐漸升高,但也僅僅讓在牆壁裏側的小女孩能夠聽見,讓她安心。
再後來,敲石聲消失了。
小男孩不見了。
突然有一天,工廠門大開,多得數不清的陽光魚貫而入,亮得讓她竟一時睜不開眼。
可逆光而來的卻是那群魔鬼。
她被人粗暴得按在了椅子上,她看到為首的那人撥了一通視頻,畫面裏她看到了媽媽宋清雨、父親林墨冬、以及爺爺奶奶。
她們似乎都蒼老了很多很多,宋清雨那張年輕漂亮的面龐平添了數不清的細紋,眼下大片烏青,眼中紅血絲遍布,發間也多了幾處銀白。
手機屏幕對向自己的時候,林黎突然很想哭,但她明白,自己不能。
她死死咬着牙,含着眼淚,不讓它留下,眼眶憋得酸痛,原本蒼白得病态的皮膚此刻也因為情緒激動而暈上了血紅。
那人拿着匕首走過來的時候,因為恐懼,呼吸急促得讓人喘不上氣。
對方拿着匕首一下一下在自己手指上方比劃着,林黎知道他們這是要擊破自己的心理防線,讓自己恐懼得瘋狂大叫起來,好讓宋清雨讓步。
可那些人哪裏知道,這時候的她早就因為尊嚴被踐踏摧殘而無數次想過自己的死法。
她想死。
她早就不想活了。
匕首落下來的時候,她咬牙死死瞪着對方,一眼不眨,就如剛被轉移到這間廢棄工廠時,她被綁在椅子上,被他們逼迫着睜眼看那些惡心又殘暴的畫面一樣。
眼中滿是厭惡、憤恨和惡心。
口腔裏很快暈滿了血腥味,她沒發出任何求饒的尖叫。
仍舊是死死盯着他們醜陋的面龐,直到寒光一閃而過,劇痛剝離了她的神志。
她終于閉上了眼。
她聽到了崩潰痛苦的尖叫嘶吼。
是手機裏宋清雨傳來的聲音。
-
——“她怎麽還沒醒?”
——“過度運動、發燒,以及睡眠不足引起的過度疲勞,別擔心,以後多注意休息就好了。”
熟悉的消毒水味、晃眼的白色、擱置在架子上的輸液管
這裏是……
醫院。
察覺到身後的動靜,吳淩轉過身,見林黎已經醒了,忙走上前在她床邊蹲下,柔聲問道:“怎麽樣了?”
因為發燒,林黎眼睛又酸又熱,嘴唇也幹澀得緊。
她此刻眼眶紅紅的,右眼角還挂着一滴淚,滑落不下,又滲透不進肌膚,只能在眼角處積聚着,映射着病房日光燈的光亮。
林黎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沒事。
淚珠也随着她的動作輕輕顫了顫,它就像是河蚌中的珍珠,盡管外表光鮮亮麗、散發着漂亮的光澤,但同時它的存在本就訴說了它的主人——河蚌的重重苦難。
吳淩擡手為她擦去了那滴淚,問她:“哪裏難受?”
林黎覺得自己所有的思緒精力好像都留在了方才那場夢裏,此刻精神難以回籠,腦袋都空空的,只是說:“我想喝水。”
吳淩連忙去給她倒水。
林黎坐起身看他忙碌,突然發現他此刻身上的衣物還是昨天那身,大概是在醫院陪了她一晚上,還沒來得及換。
林黎想起方才第一眼看到他時,他面上的神情。
他在……害怕?
是怕她發燒這事兒被辛阿姨知道,怪他沒照顧好自己,還是——
“溫水。”吳淩将紙杯遞給她,打斷了她的思緒,問道:“餓嗎?要不要去吃早飯。”
林黎喝了兩口水,潤了潤喉嚨,帶了幾分熱氣的水順着食道劃入胃中,饑餓感後知後覺地湧了上來。
她點點頭,想看時間,然後開始翻找自己的手機。
“找什麽?”吳淩問她:“手機?”
林黎再次點了點頭。
吳淩從身後的桌子上拿上林黎的手機遞給了她。
林黎點亮屏幕看了眼時間——上午九點零三分。
桌面上有很多未讀消息,是紀舒和李悠然問她怎麽樣了。
林黎擡眼看他。
吳淩解釋,“我沒有你舍友的聯系方式,聯系了韓朝,讓他幫忙轉告的。昨晚宋阿姨還給你打了電話,當時你沒醒,我接的,記得待會抽空給她回個電話。”
林黎點頭,說:“謝謝表哥……不好意思啊,耽誤你那麽長時間。”
吳淩說:“這兩天原本也沒什麽事兒。”
他轉了話題:“醫生說你現在燒已經退了,這幾天要多注意休息。”
他想起了運動會那天林黎跑的八千米,不由得又囑咐了句:“想要運動是好事,但也得适量,要循序漸進。”
一旁正起床穿鞋的林黎,聞言擡起頭,滿臉問號,有些摸不着他說這話的邏輯,只以為又是醫生的囑咐。
心裏還在嘀咕,現在西醫這麽厲害了?最近運沒運動還能看出來?
林黎沒在醫院多待,醒了就立刻出了院,她以前在醫院待了挺長時間,現在能少待就不待。
原本她說要自己回學校食堂用早飯,但吳淩怕這個點學校食堂沒什麽清淡的早飯,于是開車去了家飯店,早點和粥各打包了一些,讓她帶回宿舍吃。
林黎提着大包小包東西走得時候,欲言又止,她想說,今天周日,同學普遍起得晚,早飯開的時間也會比往常長,其實不用在外面買這麽多早飯的,她吃不完,宿舍裏人又少,回去還得想想怎麽把這些早飯解決幹淨。
吳淩見她面色猶豫,問道:“怎麽了?東西太多了?”他說着就要解安全帶下車,大有要去幫她送到宿舍的架勢。
“不是,不是”林黎忙制止了他,随便找了句“嗯……表哥,路上小心”搪塞了過去,然後用提着藥袋的手揮了揮,同他道了再見,立刻轉身刷臉進了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