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中午十點多,林黎她們去了藥學院學生會辦公室更換了獎狀和獎品。
冤家恰逢路窄,準備下樓梯的時候,她們正巧遇見了那三個前來上交一等獎的人。
“不就一個院級小比賽嗎,至于嗎。”兩方擦肩而過時,對面有一個女生瞥了她們一眼,神情不屑地嘀咕道。
紀舒當即語氣雲淡風輕地說:“是啊,不就一個院級小比賽嘛,”她說着,擡眼瞥了一眼說話的人,語聲又輕又慢,“至于嗎?”明明是極溫柔的語氣,此刻聽起來卻諷刺極了。
在場的人都知道紀舒指的是什麽。
那些人當即就不樂意了,她們停下腳步,瞪着紀舒:“你……”
只是她們還沒說完,便被林黎一聲嘆氣給打斷了。
“欸——”她那一聲長嘆,紀舒和李悠然覺得直接拿去測肺活量的話,可以達到林黎的極限——三千毫升了。
林黎感嘆道:“生活索然無味,哈馬指點人類。”語氣中故意透露着幾分無奈。她一邊說着一邊拉着紀舒和李悠然下樓,和這些人起沖突不劃算,真受了處分,吃虧的還是她們三個。
很顯然,她另外兩個“戰友”也明白這個道理,沒跟那些人糾纏,緊跟着林黎下樓了。
不過,舉止上不計較,嘴上還是可以說說的,紀舒極快反應過來,學着林黎的語氣長嘆了一聲,并跟了句:“世界無奇不有,牛馬點綴生活。”
她說完,看了眼身側的李悠然,對她向後瞥了下頭,示意她:快怼啊,我之前怎麽教你的
李悠然長嘆了口氣,這聲長嘆卻是發自肺腑的,“嘔啞嘲哳難為聽,找個男人嫁了吧。”
見她準确地接了下一句,紀舒滿意地點了點頭,不用想也知道那三人現在是什麽神情。
紀舒按耐着激動的心情,等到确保她們三個走遠了,那些人既看不到也聽不到時才拉着林黎和李悠然說:“還好平常沖浪夠快,怼人的梗一個都沒落下,要不然剛才氣勢上差點就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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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又繼續感嘆道:“想不到韓朝還挺有辦法的,嗐,不過也是,自己主動退出總比真被舉報比賽作弊了要好得多,要不然一旦被記錄進檔案別說評優入黨了,她們以後考研都麻煩。”
……
她們三個換完獎狀和獎品之後,直接去了實驗樓,今天她們srp項目的研究生指導師姐有一個實驗需要人幫忙,需要的人手比較多,所以她們全被搖來了。
三人到的時候,趙澤強已經準備換衣服了,他是林黎她們srp小組的負責人。
當初教過林黎的一個老師把這個項目交給她的時候,林黎找來了紀舒和李悠然,當時還缺一個人,她就直接在院群裏問了,很快就有人加了她,說想要參加,林黎詢問他簡介是否符合條件的時候,順嘴問了一句他願不願意做負責人。
負責人管的事實在有些多,林黎本來就不太想當,在得知對方有意向後,林黎十分爽快地在征得指導老師同意後将負責人這個頭銜“禪讓”給了他,自己做了太上皇。
她走到趙澤強旁邊,将獎品暫時放到了走廊桌子裏面的抽屜裏,然後拿出自己放在抽屜裏的備用實驗服準備穿上。
李悠然和紀舒的實驗服放在了準備室的櫃子裏,她們倆直接徑直去準備室了,此刻走廊上只有她和趙澤強。
她和對方不熟,在如今異常安靜的環境下,這種不熟就催化成了尴尬。
她想着應該找幾句話打聲招呼,畢竟以後他們做實驗還要經常待在一起,生疏成這樣可不太好。
此刻趙澤強已經脫下了黑色外套,裏面只穿了件白色男士背心,露出了稍顯肌肉的健碩臂膀,他停頓了下,才拿出放在一旁的實驗服,然後慢條斯理地穿上開始系扣子。
他換得有些過于慢了,林黎此刻已經在扣最後一個扣子了,她擡眸看了他一眼,随意找了句能說的話當做打招呼。
她問:“你穿個老漢背心兒,不冷嗎?”
西河城的天氣很是多變,前幾天還是要步入盛夏的節奏,今天就突然降溫了,林黎覺得自己平常已經夠能抗凍了,今天穿了件毛衣走在外面都覺得有些冷,更別提這人只穿了個背心。
她這話說完,趙澤強的臉上明顯僵硬了片刻,甚至可以說得上青紅交加了,他不自在地搖了搖頭,扣上了最後一顆扣子舉步進了實驗室。
這反應似乎有些冷漠,林黎覺得有些奇怪,之前在網上說話的時候明明覺得這人挺好相處的,挺熱情主動的,前天還讓她給他Q.Q動态點贊,怎麽一線下見面就冷漠成這樣了。
林黎搖了搖頭,這人情緒有些不穩定。
今天她幫師姐做的是解刨老鼠的工作,等工作完成的時候已經三點多了,林黎出了實驗室,脫了實驗服,擡起袖子聞了聞身上。
那刺鼻的血腥味兒和老鼠屎味直沖她腦門,引得她生理反射幹嘔了聲。
林黎吐了口氣緩了緩,然後拿上自己的東西,一路小跑回了宿舍,當時距離下午四點還有二十分鐘左右,來不及洗澡了,她只好換了身幹淨的衣服。
身上還是有些臭,林黎在心底感嘆了句這老鼠屎味兒真持久。
頭發也臭烘烘的,難為她昨天剛洗的頭了,她本想散着頭發下去,但這頭發上也吸了不少臭味,林黎想了想最後還是對着鏡子紮了個低丸子頭。然後帶上了頂白色鴨舌帽,出去了。
她一出校門就看到了馬路對面停着的一輛黑色的越野車,吳淩垂頭站在車旁,手指一下下地輕敲着車身。
看起來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
林黎一路小跑穿過斑馬線,喊了句:“表哥”
吳淩擡頭看了她一眼,應了聲“嗯”
“上車。”
他說着已經拉開了副駕的門。
林黎站在一旁,猶豫了下,沒上,她說:“我還是坐後面吧。”她說着就要去拉後座的車門。
吳淩看她一眼:“你拿我當司機”
許是在部隊裏待久了,他這話讓林黎覺得很有壓迫性,林黎當即繃緊了神經,解釋道:“我不是那意思,就是剛從實驗室出來,身上沾了點味兒,我怕熏到你。”她這話說得一板一眼,很實誠。
吳淩輕笑了聲,不過也就那一瞬,眨眼間便恢複了嚴肅,“平常訓練什麽味道沒聞過。”
他反手敲了敲副駕的門,再次說道:“上車。”
林黎擡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堅定,她沒再推拒什麽,彎腰上了車。
這車應該是他自己的私車,和之前那輛不一樣,坐起來很舒服,車裏一點異味都沒有,剛才她遠遠地就注意到了,這車很酷,應該是經人專門改造過,她看不出什麽牌子的型號,八成又是被吳叔叔給罵了,迫不得已整低調了。
但瞧着模樣和舒适度應該價格不菲。林黎又看了身旁的吳淩一眼,嗯,果然是這散財童子的手筆。
汽車啓動後,轉了個彎朝着前方寬闊的道路奔馳而去。
林黎轉過頭看了眼車前,前方挂着一個綠色的香囊,林黎輕輕嗅了嗅,味道很清新,她拿着前後翻看了下,有些不确信地問道:“這是青檸嗎?”
吳淩瞥了眼,“嗯,”随口問道:“喜歡嗎?我那兒還有,想要的話送你。”
她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宿舍裏也有香囊,剛挂上。”
其實她是有些想要的,這香囊裏的青檸可能浸了純的青檸精油,味道更為清爽,聞起來就讓人神清氣爽,但她現在還是有分寸的,不會把別人客套的話真當真。
吳淩點了點頭,繼續專注着開車,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林黎總覺得好像在剛剛自己問了這香囊裏裝的是不是青檸後,吳淩似乎心情好了不少。
真奇怪,林黎心想,這男人怎麽都莫名其妙的。
有毛病。
宋清雨說的那個心理咨詢室離林黎的學校只有五六公裏算不上遠,車很快便開到了。
林黎跟着吳淩上了三樓,他和裏面的心理醫生溝通了幾句,然後出了房間,關上了心理室的門,給了林黎絕對的隐私。
這次和心理醫生的交流持續了一個多小時,過程其實是十分順利的,林黎了解自己的心理情況,沒什麽大問題,只是突然換了心理醫生,兩人了解、磨合的時間長了些。
談話結束後,林黎打開了心理室的門,她瞧見吳淩還在走廊上站着,面上沒有絲毫不耐煩。
林黎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他好像一直在外面等着,也很有耐心,倒是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樣。
聽到房門被人從裏面打開的聲音,吳淩擡起頭看了過來,林黎瞬間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
她看到那人的黑色短靴一點一點進入自己的視線,聽到他問道:“結束了”
“嗯,”林黎沒看他,說了句:“我去趟衛生間。”說完直接徑直右轉去了走廊另一側的盡頭。
吳淩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他敲了敲心理室的門走了進去。
洗手間內,林黎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垂下了眸,打開水龍頭,她只開了很細的一點水流,然後将手放在水流下,一下一下慢慢洗着手,權當打發時間了。
她不是很想在一旁聽心理醫生給別人分析自己,只好先找個借口離開了,等一會兒估摸着心理醫生和吳淩聊完,林黎才準備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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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禦心很強,安全感很差,戒備心很重。”
心理室內,心理醫生正在簡要地同吳淩講着林黎如今的心理狀态。
“這是當年的事情讓她給自己樹的一層保護機制。”
聽完這兩句話,吳淩沉默了,如果說前兩個他還能理解,但戒備心很重……
他覺得林黎的性格和表現怎麽瞧都不像是戒備心很重的人。
“這個說起來有點複雜,”心理醫生解釋道:“簡單來說的話就是你們現在看到的都不是真正的她,只是她想讓你們認識了解的她。”
“當然這話聽起來有點過于誇張了,而且其實這也不是一絲好處沒有的,當年的事情……”
她沒繼續說下去,聲音轉低:“她能自我療愈到這樣已經很好了。”
“我說句可能不太合适的話,現在這社會,有幾個人心理上是完完全全真正健康的呢?”
她補充道:“就連我們心理醫生,都不敢說自己的心理狀态完全健康。她沒什麽大問題,你們這些做長輩親友的不用太過擔心,也別對她太過關注,給她點自由,過多的關注對她來說反而是種壓力,拿對待常人的态度對待她就行。”
吳淩在心中消化着心理醫生的話,片刻後,問道:“表現呢?”
他重複了句:“你說的這些特點的表現是什麽?”
他沒有用病症和症狀去形容林黎的這些問題,反倒是說特點和表現,好像他從一開始就覺得林黎的這些表現并不是病症,而是自己人格的特點罷了。
心理醫生一時被這樣的稱呼弄得沒反應過來,随後想起那小姑娘好像挺讨厭別人說她心理有疾病,有些将心理疾病歧視化了,吳淩應該也能看出來,于是她解釋道:“裝。”
“裝”吳淩眸中罕見地浮現了一縷疑惑。
“嗯,”心理醫生點了點頭,解釋道:“比方說她不想讓長輩因為當年的事而擔心她,她就會裝成乖巧懂事的模樣。同齡人在青春期可能會有的叛逆、逃學、挂課,她都不敢去做,因為她要讓周圍的長輩覺得她很陽光健康,當年的事并沒有影響到她,她還是一個“好孩子”。”
她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可是我們都知道叛逆逃學挂課并不能将一個孩子一棍子打死,也不能就因此給他安上壞孩子的标簽。那些一直循規蹈矩的也不一定都是世人眼中的好孩子……”
……
林黎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吳淩已經在樓梯口處等着她了。
她看了眼對方的神情,還是和送她來時一模一樣,并沒有讓她覺得難堪和不自在的憐憫或是其他複雜的情緒。
這很好,林黎在心裏松了一口氣。
對方瞧她出來了,開口:“走吧,送你回去。”
還是一副聽了長輩的話公事公辦的态度,林黎又微微自在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