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麟兒 縱然知道謝清玄的話或許半分……
第51章 麟兒 縱然知道謝清玄的話或許半分……
縱然知道謝清玄的話或許半分真本分假, 但姜盈畫的心還是因此不可避免地沉了下去。
應咨是什麽人,他不可能不清楚,姜盈畫明白他不可能這麽快就移情別戀, 但同樣也知曉應咨性格很孝順, 幾乎不怎麽會忤逆他的母親楚袂, 要是楚袂開口, 讓應咨求娶徐昀賢的話........
姜盈畫不敢再細想下去。
恍恍惚惚間, 他連謝清玄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只知曉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 他已經躺在床上了。
如墨坐在他身邊, 一臉擔憂地看着他, 欲言又止, 半晌只是伸出手, 替他掖了掖被角, 道:
“夫人......”
他猶豫半天, 才道:“謝大人的話, 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說:“應世子是什麽樣的人, 你比我更清楚.......縱然他真的要再娶, 也不可能在和離三個月後就再娶。”
“.......”
這話并沒有起到安慰的作用, 姜盈畫心裏反而更難過了。
是啊,雖然不可能和離三個月後就馬上就娶, 但一年、兩年、甚至三年之後呢?
總有一天,應咨會襲爵, 他的世子之位, 也總需要一個長子來繼承。
到那時候,他還能像現在這樣,在漫長深夜裏, 毫無顧忌地去思念一個有婦之夫嗎?
姜盈畫抱着被子,默默地轉過了頭去。
滾燙的眼淚從眼眶裏落了下來,掉入枕巾,姜盈畫怨恨自己不争氣,動不動就哭,賭氣擡手自己擦,卻怎麽擦也擦不幹淨。
Advertisement
他抱着被子,眼睛和鼻子都酸酸的,紅着眼睛看着牆上朦胧的影子,直到外間的蠟燭被如墨吹滅,關門聲從耳邊傳來,一室黑暗很快如薄紗一般靜靜地流淌,将姜盈畫蜷縮的小小身影盡數籠罩在內。
當晚,姜盈畫就做了個噩夢。
夢見應咨和徐昀賢穿着喜服,手上拿着牽巾,在搖曳的□□鳳雙燭光影和賓客們的祝福聲中,緩緩進入了洞房。
姜盈畫急的亂轉,可伸出手去想要阻止,卻死活都碰不到應咨,只有單薄的靈魂反複飄在兩個人身側,又焦慮又無能為力,眼睜睜地看着應咨和徐昀賢兩人對視,含情脈脈地喝了交杯酒。
姜盈畫想說不要喝,不許喝,可嗓子像是被黏住了一樣,發不出聲音來。
他瞪大眼睛,看見應咨起身,像是之前抱他那樣,打橫抱着徐昀賢,緩緩朝床邊走去。
他們要.......入洞房。
在這個念頭闖入腦海中的一剎那,姜盈畫心髒驟然一跳,瞳仁猛地放大,像是終于突破了什麽禁制一般,大喊道:
“不要!”
姜盈畫猛地坐了起來,抱着被子,額頭冷汗涔涔。
他視線也飄忽,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被抽走了靈魂一般,渾渾噩噩恍恍惚惚的,眼睛眨也不眨,只知道抖着蒼白毫無血色的唇,呆滞地不停重複兩個字:
“不要.......不要........”
耳邊很快傳來開門的聲音,如墨聽到動靜,推門走了進來,撲到姜盈畫身邊,擔憂地看着姜盈畫,道:
“夫人!夫人你怎麽了?”
“如墨.......”看着如墨的臉,姜盈畫幾欲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傻傻地看着如墨,半晌,不受控制地哇的一聲哭了,撲到如墨身上,用力抱緊了他:
“應咨成親了.........”
他聲音絕望:“他真的不要我了.......”
“???”如墨被姜盈畫的話說的一愣,怔了幾秒後,才伸出手去,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背,道:
“夫人,你在說什麽呢。”
他很耐心道:“應世子沒有成親呀?昨天成親的是三公子哦。”
姜盈畫:“........”
聞言,他的瞳仁中微微恢複了些許清醒。
但他還是不信,吸了吸鼻子,坐在床上,紅着眼睛看着如墨,慌張道:
“真........真的嗎?”
“嗯嗯,真的呀。”如墨說:“夫人,你做噩夢了,時不是?”
他一邊說,一邊拿出手中的手帕,給姜盈畫擦額頭上的冷汗,慢慢道:
“夫人不要亂想,應世子還沒成親哦。”
姜盈畫聞言,這才冷靜下來。
但他還是害怕,緊緊抓住如墨的手,在如墨扶他下床,讓人進來給他梳洗的時候,他還時不時一個激靈,冷不丁擡頭問如墨:
“應咨他.......真的沒有和別的成親嗎?你沒有騙我吧?”
“沒有。”如墨說:“夫人,你要是不信我,出去街上,随便找一個過路人問問,就知道了。”
姜盈畫聞言,這才慢慢放下心來。
但他還是有些恹恹的,一上午情緒都不太好,做什麽事情都沒有幹勁,連午飯都沒有怎麽吃。
如墨見狀,想了想,便道:
“夫人,聽說城西那處新開了一家梨園,不如我們去看看戲吧。”
姜盈畫對這些沒什麽興趣,但悶在家裏,他又容易胡思亂想,于是便點了點頭,答應了。
屋外又是大雪。
“夫人小心點。”如墨将姜盈畫扶上馬車,片刻後自己也跟着坐了進去,順手掃了掃身上的雪,對馬夫道:
“走吧。”
馬車緩緩轉動輪子,馬蹄踏着雪,一路朝梨園而去。
等姜盈畫下馬的時候,梨園已經有不少人了。
“好熱鬧呀。”
如墨上下打量了一下院子的布置,還有往來的人,不住的感嘆。
姜盈畫心情不好,沒怎麽擡頭,始終像是失魂了一樣,站在原地不動。
被園子裏的引入戲臺前坐下。
熱茶被端了上來,還有瓜子和紅棗。
姜盈畫喝了一口茶就不再動了,抱着湯婆子,擡頭看着戲臺上上演的一出《鎖麟囊》。
他看着看着就開始走神。
不經意的一瞥,餘光裏忽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姜盈畫微微一愣:“........”
是楚袂。
楚袂新得了兒媳,人逢喜事精神爽,眼角眉梢都挂着笑。
她本來和心腹在聊些什麽,一邊說話一邊朝戲臺這邊走來,直到看見姜盈畫的時候,她嘴角的笑意忽然一凝,随即
緩緩落了下去。
梨園是新開的,班子也是新來到京城的,不知道姜盈畫和楚袂之間還有過婆媳關系,竟然直接将楚袂和姜盈畫安排在了一起。
視線再好的位置也已經沒有了,楚袂想了想,還是只能在姜盈畫身邊落座。
熱茶被放在了楚袂的手邊,她擡手去拿,卻不慎碰到了姜盈畫想要拿瓜子的手。
姜盈畫:“.........”
楚袂:“.........”
她收回了手。
兩人對視一眼,又同時別開視線,彼此皆是無話可說。
“這都是神話憑空造,自把珠玉誇富豪,麟兒哪有神送到,積德才生玉樹苗.........”
臺上《鎖麟囊》的唱腔婉轉悠揚,聽的臺下叫好聲一片,楚袂也聽的眉頭舒展,渾身冰冷的氣勢也逐步和緩。
但姜盈畫顯然就沒有認真聽,低着頭喝茶。
忽然聽見楚袂開了口,話音卻不是對着心腹,而是對着他的:
“你送的那些禮,我今日都看過了。”
姜盈畫恍然間擡起頭,見楚袂正看着他,道:
“雖然不是事件罕見,但足可見是用了心去選的,我替琏兒和清頤謝過你。”
姜盈畫聞言,放下茶盞,搖了搖頭:
“母........”
他習慣性想要說母親,但話剛說出口,就意識到不對。
話音拐了個彎,又重新落入肚子裏,只留下不尴不尬的寒暄:
“應夫人說的哪裏話,理當如此的。”
他沒說為什麽理當如此,楚袂也沒有問,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你如今和離,倒比和離時圓潤不少,想來........是離了應府,過的還不錯?”
姜盈畫:“........”
這話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接。
說是吧,顯得好像他分外沒良心,和離之後一點事也沒有,還能吃好睡好;說不是吧,難不成要說他現在還輾轉眷戀前緣,忘不了應咨不成?
這和離可是他先提出來的,怎好說自己先後悔了.......
思及此,姜盈畫只能抿了抿唇,尴尬地笑笑:
“夫人........”
“你離了應府,吃好睡好.......可我那可憐的兒子,和離之後,倒是大病了一場。”楚袂的指尖捏着茶蓋,輕輕撥弄着茶湯,語氣沉冷:
“我不知道昨日,你為何還敢大搖大擺地來........但若不是應咨在,我定是要将你趕出去的。”
姜盈畫:“.........”
他沒有注意到楚袂說的後半句話,在聽到應咨“大病一場”之後,耳邊一嗡,大腦都空白一片。
半晌,他才張了張嘴,道:“應咨........病了?!”
他不敢相信應咨那樣身強體壯的人都會生病,想要繼續追問下去,但再度張口時,竟然已經放不出聲音,努力了很久,才顫聲道:
“他怎麽.........會生病?!生什麽病了?”
“你走之後第二天,咨兒就在校場上病倒了。琏兒将他送回來的時,咨兒渾身滾燙昏迷不醒,唇色烏黑臉色發青。他病倒後,足足燒了三天三夜,夢裏還在叫你的名字......最後太醫用猛藥強灌了,他的燒才勉強退下去。燒退之後,他幾乎是連命也沒了半條,在床上繼續躺了半個月.......那段時間,他手抖的連勺子都拿不起來........別說去校場,就算要出院門都需要人攙扶。”
楚袂低着頭,看着茶湯逐漸由熱變涼,想到那時候的光景,她還是不由得心驚肉跳:
“他那雙手,是彎過弓、降過馬的......但病重時,卻連喝粥用的勺子都拿不起來,到現在,都還未能完全恢複..........我問太醫,他的手究竟何時能恢複如初,可太醫說咨兒是心病,或許只有他自己想通了,才能完全好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轉過頭,看着姜盈畫:
“所以我有時候,真的特別特別恨你。”
“即便知道,這一切,都不是你直接造成的.......可我總在想,若我當初沒有松口,沒有答應你嫁進來,或許咨兒就不會受那麽多傷,或許他後來也不會病重,甚至也不會被剝奪他在沙場上拼命争奪來的榮耀。”
“他的每一寸功勳榮耀都是他自己掙來的,可是你非但沒有做好一個妻子的本分,沒有助自己的丈夫平步青雲,反而還害他遭遇貶谪。”
楚袂說:“我看錯了你........或許如同旁人說的那樣,你确實不能當好一個合格的世子妃,一個優秀的侯府主母。”
姜盈畫:“........”
他端着茶盞的手微微顫抖,半晌,他方才開了口,原本清亮如莺啼的聲音此刻無比艱澀,仿佛裹了層沙子,連吞咽都無比困難:
“對不起.........”
對不起.........
他想對應咨好,所以選擇了和離。
本以為和離之後,不會對應咨造成什麽影響,甚至還能給應咨更多的選擇機會,給他更好的人生,卻沒想到,他走之後,卻給應咨造成了更嚴重的傷害。
姜盈畫.........你真的是,太糟糕了。
你真的是個很糟糕、很糟糕的妻子。
恍然間,也不知道戲是何時散場的。
順着人流往外走,姜盈畫沒有注意腳下,因為積雪消融,還差點滑了一跤,好懸被如墨扶住。
上了馬車,姜盈畫還在想楚袂方才說的話,以至于整個人看起來比來之前跟呆傻了,連如墨對他說話,都沒有聽到。
“夫人,我瞧那邊有賣糖人的,做的好好看呀。我下去買一個給你吃好不好?你在馬車上等我一會兒。”
如墨看着姜盈畫的臉色不太好,于是便想着買些糖人逗姜盈畫開心,于是伸出手,在姜盈畫面前輕輕晃了晃:
“夫人?”
姜盈畫遲鈍幾秒之後,方緩緩擡起頭。
他雙眼無神,眼神發空,僵硬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有沒有明白如墨的話。
如墨見狀,微微嘆了一口氣,起身掀開車簾,對姜盈畫道:
“外面冷,夫人不要出來。”
姜盈畫沒應。
如墨以為他明白了,便轉身下去了。
“兩個糖人。”
如墨将銅板放在了做糖人的賣貨郎面前,正打算挑一個自己喜歡的,耳邊卻忽然想起了熟悉的聲音:
“如墨?”
如墨愣了愣,下意識轉過頭,視線盡頭是一個墨綠色身影。
他身形僵了僵,片刻後慌忙低下頭,視線重新落在了糖人上:
“謝大人。”
“好巧啊。”謝清玄手裏還拿着卷宗,衣擺上沾着暗色的血,身上也帶着冷冽的血腥味,應該是從什麽牢獄裏剛剛查案出來,臉色白的可怕,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麽東西:
“在買糖人嗎?”
如墨沒說話。
他胡亂挑了兩個糖人,轉身就向往馬車邊走,忽然身邊跑過一群拿着彈弓的小孩,謝清玄便伸出手,攔了他一下:
“.......小心。”
如墨趕緊後退幾步,站定後方道謝道:“........多謝謝大人。”
接着便再無話可說。
如墨知道謝清玄看不起他,雖然心有愛慕,但也無可奈何。
古往今來,戲文唱腔裏說的都是皇子配公主,高門配顯貴,丫鬟配小厮,他就是一個剛脫奴籍的小侍,怎麽可能高攀的了五品官呢?
他不該有不切實際的期待,否則就會像當日妄圖攀上世子那樣........
一想到當初在床上躺的那一個月,如墨一個寒顫,複又低下頭,匆匆行了一禮道:“謝大人,我還有事,就先,先走了。”
言罷,他匆匆就想要走,卻被謝清玄下意識抓住了手腕:
“如墨.........”
而馬車上,姜盈畫久等他不來,已經自信下了馬車。
姜盈畫下馬車時,見謝清玄拉着如墨的手,似乎是在溫言細語說些什麽,而如墨的頭死死低着,懷裏抱着兩個糖人,一邊搖頭往後退,一邊試圖把手從謝清玄的掌心裏拿出來。
姜盈畫想了想,擡腳想要走過去,耳邊卻傳來孩子用彈弓劃破冷氣的尖銳風聲。
他還沒意識到什麽,耳邊就忽然起了馬的嘶鳴聲。
他眼珠微動,忽然看見如墨猛地擡起頭來看向他,接着如墨的臉上,如潮水一般,蔓延開清晰的驚懼和驚恐。
緊接着,姜盈畫看見如墨用力推開了謝清玄,朝他撲過來。
姜盈畫的身體瞬間栽倒在柔軟的雪地上,很快,他身上就壓上了雙兒柔軟的身體,雙兒壓抑的慘叫聲從他耳邊響了起來,姜盈畫仰着頭,看見受驚的馬高高擡起前蹄,從他頭頂越過,而馬車的車輪則重重落下來,砸在了如墨的右腿上。
溫熱的血緩緩從額頭落下來,姜盈畫遲鈍地眨了眨眼睛,眼簾裏很快就漫上了一層又一層血紅。
他的頭磕在了石頭上,劇痛後知後覺地傳來,姜盈畫兩眼一黑,登時暈了過去。
如墨牙齒咬着唇,用力到幾乎發抖,牙尖裏緩緩沁出鮮紅的血來。
他忍着尖銳刺骨的劇痛,緩緩從姜盈畫的身上下來,而右腿已經完全麻木而沒有知覺,他只能坐在地上,兩眼發黑地看着謝清玄蹲下身,查看他左腿的傷勢。
“我沒,我沒事。”
如墨拂去謝清玄放在他右腿上的手,一邊疼的抽泣,一邊忍着生理性的眼淚,道:
“先看看,看看夫人怎麽樣。”
謝清玄看了他一眼,并未說話,片刻後傾身向前,把昏迷過去的姜盈畫扶了起來,讓姜盈畫靠在他的懷裏。
他的指尖随意搭在了姜盈畫的手腕上。
如墨疼的在抖,整個人說話都不連貫,一遍哆嗦,一邊止不住掉眼淚:
“你會.......你會把脈嗎?夫人,他,他怎麽樣了........?”
謝清玄說:“我自小學醫,十六歲後方決定參加科舉致仕的。”
他一邊把脈,一邊回答,表情原本還是冷靜且漫不經心的,直到幾秒鐘之後,他似乎是把出了什麽問題,表情陡然變得凝重起來,神色也變了。
如墨見狀,更緊張了,不顧自己的右腿,艱難地伸出手去,抓着謝清玄的衣袖,道:
“夫人,夫人他.........沒事吧?”
謝清玄不語。
許久,他才在如墨惴惴不安的神情裏,收回了手,慢聲道:
“他沒事。”
如墨聽見謝清玄道:
“但........他肚子裏那兩個,可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