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早晨
早晨
旭日初升,柔熙朝陽染白天際,煌城寨在微冷的晨霧和熱鬧的人氣中逐漸蘇醒。
歡姐從各色油紙傘中擡頭,她被陽光刺得眯起眼,擦了擦自己滿頭的汗水,便解下了襻脖,入店拿過自己的挂墜出門,朝最近的早餐店走去。
“呦,歡姐,又來買早餐啊?”早餐店的經營者是一個剛過二十歲的刀疤臉小夥,長得一臉兇相,做早點的手藝卻遠近聞名,跟歡姐做了幾年的鄰居,每次一見她就遠遠笑出八顆大白牙。
“還是一屜小籠包一屜燒麥,兩籠粥?”刀疤臉小夥邊招呼着眼前顧客,邊伸長了脖子朝歡姐問。
歡姐被他逗笑,擺了擺手,“你先顧着眼前,我去排隊。”
“別別別,”刀疤臉朝裏招呼了兩聲,一個年輕點的小夥從店鋪內室跑出來接替了他,不一會,刀疤臉拿着早餐跑到歡姐面前,“姐,咱們這哪有排隊說法啊,您鋪子裏也忙,還有孩子,趕緊拿了回去,要是忙不過來盡管來叫我就行。”
歡姐一愣,朝他溫和地笑了笑,“謝謝,錢……”
“嗐,”刀疤臉打斷她,壓低了聲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前幾年不知道在您家蹭過多少頓飯,沒您就餓死了,跟我談什麽錢,快回去吧姐,我看那還有人等你呢。”
“等我?”歡姐回頭,果然看見一對學生等在街對面,女生化着煙熏妝,校服随意披着,身旁的男生塗着黑指甲,卷毛炸成一團,俨然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歡姐心剎那感覺被什麽填滿了,朝刀疤臉點頭後,便接過早餐朝二人走去。
“姐姐,有什麽可以給我路上吃的嗎?”男生先嘟嘟囔囔地對歡姐開口。
“吃什麽?”女生斜眼睨他,“你不是剛在店裏翻了東西吃?”
男生被兇後欲哭無淚,“昨天熬那麽晚,餓點怎麽了——”
“你們昨天熬夜了?”歡姐問道。
男生和女生對視了一眼,女生解釋道:“昨晚我低血糖昏迷了,萬山游守着我醒,等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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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照顧好自己身體,青青。”歡姐沒有多懷疑,無奈地嘆了口氣,她從懷中拿出分裝的小籠包,遞給萬山游和林空青一人一袋,“吃飯要按時吃,路上兩個人也不要吵架,好好上學。”
林空青接過熱騰騰的小籠包,咬了一口後,她目光看向遠處早餐店,“歡姐。”
“嗯?”
“那個刀疤臉是不是喜歡你啊?”林空青嚼着小籠包問。
初晨微涼的空氣裏,歡姐的臉肉眼可見的升溫,她先慌亂無措地擺了擺手,對上林空青狡黠的笑後才發覺這小姑娘是在拿她打趣,連忙伸手推萬山游,“行了行了,一天到晚腦袋不想着念書,都在想些什麽!”
“不是,”萬山游無辜,“又不是我問的——”
“上學快遲到了!”歡姐叉腰,臉蛋依舊通紅,“還不去學院?”
“好,”林空青笑起來,扯着萬山游衣袖準備拉走他,臨走時像是想起了什麽,回過頭來,“姐姐,那兩位八成還沒醒,所以……”
白煦的陽光裏,少女面龐光潔清秀,笑意叫人如沐春風,“你跟他多聊一會也沒問題。”
“!”歡姐抿緊了唇,這下連耳朵尖都紅了,“快去上學!”
林空青咽下小籠包,聳了聳肩後就背過身,萬山游兩邊都塞了包子,腮幫鼓得像只倉鼠,跟歡姐說了再見後,才急忙趕上林空青,跟在她身後。
少年少女的校服随風飄揚,歡姐眼見着他們剛走兩步似乎又起了争執,林空青的側顏在光下不太清晰,只能看清萬山游耷拉下去的腦袋。
随着背影越來越遠,歡姐叉着腰嘆了口氣,便轉身踩着柔熙的日光回到了傘鋪,進門正好看見蕭長宣衣衫淩亂從樓上走下來,還打着哈欠,在樓梯間抻開長手長腳伸了個攔腰。
他頭發也沒梳,挂飾也沒取,銀鏈跟雜亂的狼尾短發攏在一起,如果不是靠着一張臉硬撐,簡直是災難現場。
“嗯?早啊姐。”根本睜不開眼的人捂着嘴跟她問了聲好,旋即就朝傘鋪放在店堂的竹椅躺去,竹椅嘎啦一響,連着周邊挂着的油紙傘都轉了幾圈。
歡姐看着好笑,“青青說他們昨晚熬了夜,你們不會也熬了吧?”
“熬了點……”蕭長宣腿太長,竹椅躺不下他,他小腿落在地上,聲音含糊不清。
“去洗把臉醒醒吃早餐,”歡姐支開一張木桌,将早餐放在桌上,“你和小樓還要上班——小樓起了嗎?”
不知是被哪個字刺激了,蕭長宣緩慢從竹椅上撐起身,頂着一張黑眼圈濃厚的臉,一臉委屈,“沒呢,現在怕是睡得正香。”
“怎麽啦?”歡姐笑問,“又吵架了?”
“不是,”蕭長宣摸了摸後腦勺,“他把我趕去地板睡了一晚。”
所以才會醒這麽早。
歡姐聞言,繼續低頭擺放碗筷,“那你肯定做什麽事又惹小樓生氣了……”
“歡姐,”蕭長宣控訴,“你也太向着他了……”
“向着誰?”
微啞的聲音從頭頂輕飄飄傳來,蕭長宣仰頭看去,白日柔熙,清影飄搖間,樓尋披着薄毯,正扶着樓梯走下來。
油紙傘鋪的傘面被朝陽照射,散開缤紛的柔光,落在樓尋剛睡醒的一張臉上,向來冷眼冷面的白玉觀音也有了幾分人氣,臉龐溫和透淨,又漂亮。
“向着點也沒錯吧。”小聲的稱贊落到蕭長宣耳朵裏,蕭長宣側眸,見歡姐用手擋着唇,悄悄朝他笑。
蕭長宣也跟着無奈彎起嘴角,對樓尋道:“你頭發亂了。”
“誰頭發有你亂。”樓尋淡道,随後下樓走到桌前,被歡姐塞了一碗粥和兩個燒麥。
“剛買的,趁熱吃。”歡姐拍了拍裝燒賣的紙袋,樓尋像是這會神智才回籠,注意到一桌子的吃的,他表情有些空白,茫然喃喃:“謝謝……”
“謝什麽,趕緊坐下吃,一會還要上班。”把樓尋和蕭長宣都按下後,歡姐便從腳邊拿起畫筆和傘,坐在餐桌對面,咬着小籠包開始給傘面繪圖。
植物顏料與生俱來的香味和早餐熱騰騰的煙火氣混在一起,萦繞鼻尖,熱粥帶着清淡的鹹香充斥味蕾,樓尋耳邊是蕭長宣頭發鈴铛叮鈴鈴的輕響,眼前是蘸着紅色顏料的畫筆,在朝陽照耀之下,于傘面生出一朵朵生機勃勃的花。
一股安靜的充實感忽然緩慢填滿了他整顆心,樓尋長睫微顫,眼神在清晨白日中放空——覺得昨晚就像一場夢。
血腥而黑暗,遙遠又咫尺的夢。
高餘數百米的凡人教巨窟,令人瞠目結舌的電子屏,無垠般廣闊的靈閣罐架,冰冷死寂的瑩藍色冷藏罐……還有仿佛天搖地晃的火海,以及……無數黑衣人整夜的追殺。
他跟蕭長宣逃了整整一夜,殺到指尖顫抖遍身染血才躲過了這一場追殺,回到這裏的時候他人都站不穩,是被蕭長宣背回來的。如果不是林空青和萬山游熬大夜等着他們給他們療傷收拾,現在能不能這麽安逸還不好說。
樓尋想着就又在桌底踩了蕭長宣一腳,正喝着粥的蕭長宣臉色一變,表情複雜地看向他,【本尊真的被你踩瘸了,就天天賴着你,你信不信?】
樓尋當作沒聽見,淡然無比地喝完了粥,咬了一口燒賣尖。
“小樓每次喜歡從尖吃起,”歡姐瞥了眼樓尋,“是更喜歡吃面皮?下次要不要做些面食?”
“……謝謝。”樓尋面對歡姐似乎總有些局促,“我可以自己做。”
說完,樓尋又想起什麽,補了句,“學着做。”
歡姐眼睛微亮,看向樓尋,遍布歲月痕跡的瞳眸滿是歡喜,就差把“小樓真讨人喜歡”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好,下次教你做。”
“我也要學。”蕭長宣忽然插進來。
“你湊什麽熱鬧?”樓尋道。
蕭長宣立即告狀,“歡姐你看,哪裏是我惹他生氣?”
“好啦,我都教。”歡姐被他們兩逗笑,看着兩人道:“感情真好。”
“一般。”樓尋無情評價。
“……我單戀,”蕭長宣端着粥,“我單戀好吧。”
歡姐笑意溫柔,目光轉回手上傘畫,“上班點卯時間不是要到了,吃得也差不多了,你們還不趕緊梳洗?”
蕭長宣仰頭看了眼傘鋪全息屏的時間,嘆了口氣起身,邊說着不想上班,邊拉正外袍坐到另一邊的竹椅上開始整理頭發。但等到樓尋穿戴洗漱好之後,蕭長宣還沒跟自己的銀鏈分出勝負。
他扭頭看了眼全心全意畫畫的歡姐,又看了眼擰着眉揪銀鏈的蕭長宣,在原地糾結一會後,他走到竹椅前,朝蕭長宣伸出手,“梳子給我。”
“啊?”蕭長宣眨了眨眼。
樓尋又重複了一遍,“梳子給我,你坐地上。”
蕭長宣這回反應了過來,乖乖曲腿坐在了地上,樓尋拿梳子沾了些水,坐到了竹椅上。
今日是煌城寨少見的晴天,陽光随着清晨微冷霧氣的褪去一點點溫暖起來,被鋪面門口的綠植樹葉剪碎,從罅隙裏投出細碎繁密的光點,重重疊疊落在兩人身上。竹椅吱呀輕響,倒挂的油紙傘随微轉,投映出斑斓的光暈,宛若搖晃雲霞。
水珠柔順雜亂發絲,鈴铛叮鈴在兩人耳側,木梳柔緩地從頭到尾,指尖偶爾觸碰耳尖。細微的感觸和呼吸在靜谧和遠方傳來的嘈雜中被無限放大,傳來逐漸升溫的熱度。
誰都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蕭長宣才聽見一聲輕得近乎沒有聲音的“好了”。
“……”蕭長宣手指微蜷,從地上站起身,“好……謝謝。”
道謝甫一出口,蕭長宣就覺得有些生疏,跟他平常厚臉皮的模樣不太像,倒顯得他局促和……
心亂如麻。
好在樓尋貌似沒注意到,“那銀鏈子往後睡覺還是取了,不然頭發遲早被掉光。”
“你讓我睡床我頭發就不會被扯了。”蕭長宣松了口氣,恢複平常語氣調笑道。
樓尋明顯沒理解睡床跟銀鏈子扯頭發有什麽關系,無語掃了他一眼。
“睡地板也太沒人性……”
“看你表現。”
蕭長宣一頓,“什麽?”
“我說睡床,看你表現。”樓尋道,“你耳朵有問題?”
“不、不是。”蕭長宣有些發愣,低眸卻看見了樓尋微紅的耳尖,剎那間平日口若懸河的魔尊思緒全部被清空,竟也偏過頭,摸着後頸尴尬起來。
樹影搖曳,暖陽晃動,奇怪的氛圍在兩人之間彌漫。
然後一則通訊打破了所有旖旎,樓尋和蕭長宣眼前同時跳出白澤全息屏幕——
【緊急任務:煌城寨二層發生大型坍塌,災害等級三級,所有治安員!一刻鐘內立即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