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月色
月色
“你是酒鬼嗎?”
蕭長宣靠在暗紅琉璃瓦上,剛拿起酒壇,就聽衣擺掠過檐鈴,搖起泠泠清音。
樓尋披着一身月光,腳尖點地,輕飄飄落在屋頂邊沿。
他銀白長發利落幹淨地紮在腦後,夜風吹來時額前碎發飄起,清透月光下眉眼秀致,沉靜而漂亮。
蕭長宣望着那張臉看了好一會,又偏過頭,提着酒壇道:“我現在惱火得很,美人計也不管用。”
“為何三句話沒個正行?”樓尋朝他走來,“她今年只有十六歲。”
“憑什麽十六歲就不能跟她計較?”蕭長宣反駁,“本尊十六可比她——”
“比她什麽?”樓尋坐到他身邊。
蕭長宣忽然停了話音,他斂下眉眼,悶聲道:“……沒什麽。”
“……我十六時,”樓尋忽然道,“離從學院畢業還有一年,跟在老師身邊游習,到十九時,認識了謝羽時。”
“做什麽?”蕭長宣朝他看來,月光薄紗般落在他俊俏五官上,輪廓明暗柔和,“不是不願意和我說過去?這種伎倆也沒用,你明目張膽偏心,我不會消氣的。”
“那你聽是不聽?”樓尋問。
“……”蕭長宣手中酒壇搖擺,他沉默了一會,才點了點自己眼睛,示意道:“你能說嗎?”
“不知道,但來這裏後好像……”樓尋仰頭,望向頭頂懸月,“對過往沒那麽難以接受了。”
“那是因為你跟我關系變好了。”蕭長宣跟他坐近了些,酒味飄到樓尋身邊,他無言擡眸看去,正好看見蕭長宣虎牙尖尖,意氣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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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尋微不可察一怔,随即沉下眉眼,無情潑冷水,“少往自己臉上貼金,跟你有什麽關系?”
“親都親了,”蕭長宣挑眉,“如果這算不上關系好,那要什麽程度才叫關系好?”
樓尋:“……”
他偏過眸,想說些什麽卻又啞口無言,只能攏眉沉默。
“耳朵紅什麽,樓半仙?”蕭長宣無奈失笑,“想到哪裏去了?”
樓尋懶得理他,“滾。”
“為何我滾?”蕭長宣道,“明明是樓半仙來哄我,現在卻要鸠占鵲巢?”
“誰稀罕哄你,”樓尋擡腳踹他,“整日信口開河,言語輕浮,還——”
“還什麽?”蕭長宣接過他話音,在夜色裏微微歪頭。
他似乎喜歡逗他當做消遣,心情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酒意醺紅他臉龐,發絲間的蝴蝶銀鏈順着動作垂下,在月光中閃着細碎的光。
“還……言而無信。”樓尋眨了眨眼,冷冰冰接上自己的話,“你答應過我不會再對她動手,今日此事,自己分明就從未在乎過禮節,為何揪着這個由頭朝林空青施壓置氣?”
“從知曉她是謝羽時義妹後,你對她的态度就變了,”樓尋轉頭,面朝蕭長宣,“謝羽時于我意義如何,對你來說就這樣值得放在心上?你不是比這世上任何人都要厭惡我嗎。”
“樓尋,”蕭長宣微微傾身,“你聽人說話只喜歡聽一半嗎?”
“那你喜歡我嗎?”
蕭長宣一愣,和樓尋四目相對。
那雙眼瞳色偏暗,微紅暈染眼底,在清冷月光下眼神明亮,清冷而瑰麗。
蕭長宣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短時間的沉默也算答案,樓尋一臉“我就知道”,繼續道:“雖然現在不懂,但我不喜歡謝羽時。”
“我認識他時,所有情感都沒來得及學會,從何處談愛。”樓尋道,“後來他為救我而犧牲,我只想複仇九重天。我和謝羽時的關系,只是他願意為我死,我也願意為他死,僅此而已。”
“……”蕭長宣莞爾,“你想說什麽?”
“我已經讓步,蕭長宣。你不必再針對林空青。”
他不是他的所有物,從沒有義務滿足他莫名的占有欲,因此,也沒有必要去跟他解釋和強調。
但現在……
蕭長宣放下酒壇,輕笑一聲:“你對她真的很特殊。”
魔尊彎下眼眸,瞳色在如一片潋滟的深紫湖泊。
“我從沒有故意針對她,”蕭長宣道,“只是她老被你特殊相待,就提醒我謝羽時用死讓你記住了他。”
樓尋沒有聽懂,眼神疑惑。
蕭長宣一只手放在膝蓋上,撐着下巴,“你不久前問過吧?為何要把你限制在仿生人框架之中。”
“……你又要搪塞我?”
“這什麽話?”蕭長宣屈指敲他頭,“我至少說三次,我從來就沒說過假話搪塞你。”
樓尋被他彈了一下額頭,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蕭長宣繼續道:“是你自己先入為主,把本尊往壞人想,我在意的是——你把我忘了,樓尋。”
“……什,”樓尋擰眉,“什麽?”
“你看,你一點都不記得。”蕭長宣聳肩,“記得謝羽時,不記得我。”
樓尋莫名其妙:“我記得你什麽?我從沒見過你。”
“你看,忘得幹幹淨淨,”蕭長宣搖頭,“你這也怪不得我想殺你,因愛生恨,多正常。”
“你給我說清楚。”樓尋去扯他衣領。
“哎呀呀你又晃我,”蕭長宣抓住他的手,“都跟你說了喝了酒不要晃我,頭暈——”
“又什麽都不說!”樓尋恨不得揍他一頓,“到底在打什麽啞謎!”
“你總不是嫌你我關系不平等,總有一天分道揚镳?”蕭長宣道,“而且就允許你有不能提的過去?別晃啦祖宗……真要吐了。”
樓尋放開他,“為什麽不能提?”
“你為什麽不能提,我就為什麽不能提。”蕭長宣閉眼揉着太陽穴,“你對我這般好奇……”
樓尋呼吸一滞,見蕭長宣擡眼朝他粲然一笑,“你是不是喜歡我啊?樓半仙。”
樓尋推開他,“少惡心人。”
蕭長宣在屋檐上仰倒,肆意歡笑,他勾着樓尋手指,月色無邊,魔尊睜開因醉意潋滟的眼眸,心想月光盈盈,人影清清。
他上一次與人這樣落座于月色是什麽時候?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快要遺忘的時候。
“樓尋。”蕭長宣喊他,沒有得到回應。
蕭長宣知道他在聽,便也沒有計較,繼續道:“我想好用林空青這條命跟你換什麽了。”
“……說。”
清清冷冷的聲音落在耳畔,蕭長宣輕聲道:“你立個誓言陣,說我永遠不會忘記蕭長宣。”
“你瘋了?”樓尋下意識說。
“那我換個?”
“……不用。”樓尋艱難道,他又看了蕭長宣兩眼,還是不太能信——蕭長宣會跟他提出這種無意義的要求。
檐鈴在如水的夜色裏被拂動,樓尋在微涼的風裏猶豫擡指起陣,細絲般的鎏金靈力在空中勾勒出繁複的符文,最後落在樓尋腕口,綿延至掌心。
“以天地日月鑒心。”蕭長宣忽然道。
樓尋原本想發天打雷劈之類的毒誓,聞言怔愣,轉眸和蕭長宣對上視線。
“以……天地日月鑒心?”他眼神疑惑,蕭長宣卻朝他笑。
“吾将銘記吾夫蕭長宣,永生永世。”
“……”樓尋斂眸,“吾将銘記吾夫蕭長宣,永生永世。”
話音落下,誓言成立。鎏金陣盤隐入掌心,樓尋眼眸在夜裏裏閃過一抹金光,随後無聲熄滅。
蕭長宣滿意點頭,“現在我消氣了。”
“……”樓尋看了眼自己掌心,又看向他,“你到底在想什麽?”
“你猜啊。”蕭長宣笑眯眯說,樓尋已經習慣了他這種糊弄人的方式,沒等說些什麽,兩人神識被同時觸動。
他轉頭看去,在寂靜無人的街道看到了兩個鬼鬼祟祟的黑衣人。
“那不是懷恩跟趙裏嗎?”
蕭長宣挑眉道。
*
“懷恩,要不然我們還是回去吧?”
濃沉夜色裏,趙裏縮在夜行鬥篷之中,扯着懷恩衣角,“你這也太危險了,不僅不報備樓半仙,還不跟老大說,萬一……”
“趙裏哥,”懷恩回過身打斷他,跟他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不是我不想報備半仙和老大,這不是沒人上報治安隊嗎?半仙和老大也找不到理由行動啊,我只是先幫他們打探打探。”
“那也太魯莽了!”趙裏本着對小輩的擔憂反對道:“實在是太危險,你……”
“趙哥,你要是害怕,可以自己回去。”懷恩打斷他,“反正我一定要去。”
“去哪?”
另一個聲音突然插入對話,膽子小的趙裏渾身炸了毛,懷恩則警惕地退開,再擡頭看去,蕭長宣挽袖提酒,随性潇灑,樓尋銀白長發,在夜風裏清冷似天上谪仙。
“小白臉……不是,”懷恩及時改口,“蕭周?你怎麽和樓半仙在這裏?”
“我們還要問你們這麽晚鬼鬼祟祟幹什麽呢,”蕭長宣看向趙裏,“怎麽回事?”
“是這樣,”趙裏瞥了眼一言不發的懷恩,“今天不是解決了野火幫嗎,野火幫下面的人不知道高層換血了,我們幾個治安隊的成員就以新成員的身份混了進去做背調,接着就有人給懷恩傳教。”
“傳教?”樓尋瞥向懷恩,“凡人不是統一信仰半仙或九重天?”
“這兩個有什麽好信?”懷恩輕聲插話,語氣不屑,“半仙都不管凡人死活,還指望神位上的人低頭嗎?”
這話說得有些冒犯了,趙裏怕他得罪樓尋,急忙跟着找補:“半仙,懷恩不是那個意思。您之前在地上生活,對地下不了解,地下凡人大部還是信仰正統,但畢竟混亂之都,就總會出現……一些歪門邪道。”
“比如?”
趙裏看向懷恩,懷恩沉默了一會,不情不願地從衣袖裏拿出一枚機械嵌合的玉石章。
“比如凡人教。”懷恩道,“之前一直沒聽說過,應該是最近才出現的,那個人把這東西給我時,說今晚子時在二區有集會。”
“就是地下二層,”趙裏跟着解釋,“治安隊名義上管制,實際上根本管不到的地方。”
樓尋從懷恩手上拿過玉石章,面上毫無波瀾,拂過玉石的指尖卻一頓。
他跟蕭長宣對視一眼,魔尊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靈力殘存?】
【很微弱,是陣法,精神控制類。】
【真有意思。】蕭長宣嗤笑。
他眉眼彎彎,轉向趙裏。
趙裏:“?”
他下意識退了一步,聽見蕭長宣道:“有多餘的夜行衣嗎,也讓我跟樓半仙見見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