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會在賽博朋克裏修仙啊

第16章 神臨

神臨

“小……小偷？”

萬山游黑亮的杏眼轉向少女，見她秀麗眉目緊鎖，在謝家仙醫的質問下流露出幾絲愧疚與害怕，卻始終保持緘默，似乎也不打算解釋。

見狀，那謝仙醫愈發生氣，剛要起身興師問罪，身旁的半仙卻出乎意料地拽住了他小臂。

“仙醫幹什麽？”蕭長宣目光生涼，不悅地看着他道，“你謝家事比救死扶傷還重要？”

“可……”

可就放出的信號來看，這需他醫治的半仙身份再高也高不過他們謝家。一個陌生人和謝家榮譽，自然是謝家榮譽占先。

高門貴族之間不是只有嘴上講無私濟世，救死扶傷嗎。

這不是默認的規矩嗎？

謝家仙醫話都到了嘴邊，在蕭長宣讓人後腦生寒的目光中硬生生吞了回去，眼神在樓尋和少女之間游移不定。

見狀，蕭長宣微揚眉頭，看頭頂的仙盟半仙沒有一個注意這裏，信手便鎖住了少女跟時刻準備帶她逃跑的萬山游，陣盤上靈力鎖鏈如同包粽子般，将兩人都捆得動彈不得。

萬山游瞪大眼睛，剛要說話，蟒蛇般的鎖鏈就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人我幫你抓着了。”

蕭長宣聲音中聽不出情緒，“走吧，救人，其他事救了人再說。”

仙醫怔愣在原地，聞言又看了少女兩眼，意圖昭然。

蕭長宣對這謝家人耐心告罄——謝家仙醫把自家榮譽挂在人命前，還自吹自擂醫者仁心，懸壺濟世，實在是有點惡心他。

于是下一刻淺紫的瑩光在眼前一閃，謝家仙醫還沒來得及反應，眨眼也被鎖鏈鎖住！

“仙醫，我說立刻救人。”

蕭長宣垂着眸，手輕輕撥開樓尋因疼痛而痙攣的五指。

驚心動魄的壓迫感從脖頸處蔓延，謝仙醫根本沒有拒絕猶豫的餘地。

怎麽會有人敢動謝家人……他戰戰兢兢地擡眼，對上蕭長宣眸光的一刻，像被利刺紮了一下。

靈力波動沒控制好，頭頂上在地宮各處游走的半仙立即就有人注意到了，朝這邊喊道：“下面的——”

“無事！無事！”

蕭長宣還沒說話，一旁圍觀的陣門少年先嚷嚷了起來。

他匆匆朝蕭長宣他們掃了一眼，跳起來揮手喊道：“張哥！是我呀！金陵陳家學陣的小子，陳正一！這裏沒什麽事，我剛剛跟我仙醫炫技呢！！”

那仙盟半仙一聽，戒備之意便散了，嘴裏還是嚴厲地做了面子。

“除治療救援外禁止使用靈力！影響仙盟靈力探測數據！”

半仙的聲音在斷壁殘垣的地宮內回蕩，陳正一撓着後腦勺笑嘻嘻地回了聲好，見仙盟人走遠，才松氣，換了副神情。

話都被說完了，蕭長宣瞥了眼陳正一，剛剛自如的少年旋即拘束。

只見魔尊對着一邊袖手旁觀的仙醫朝他颔首示意——

“小朋友，其他的也解決一下。”

神識傳音剛落，一種奇異的義不容辭就升上了陳正一的腦袋——那是剛救了他們的魔尊，大人物，倚重他，承認他。

他立刻紅着耳朵，對着将一切都看在眼裏的衆仙醫道：“謝家救的那位是我們所有人的救命恩人，是急從權，冒犯謝家，各位……額……那個詞什麽來着……”

“切莫見怪，也不必多說。”另外一個少年補充道。

“對！謝家哥要抓的那個也是我們救命恩人……”

有了人帶頭，世家少年們都絮絮叨叨起來。

衆仙醫神色複雜。

若是往日，誰能放任謝家人被這麽明顯的欺負？早就不管謝家占不占理，沖上去給自己掙一個謝家人情了。

可現在，一邊是凡間第一仙醫世家謝氏，一邊是各個出名的世家子弟和看起來就是修為大能的蕭長宣……哪個都不好惹。

算了，旁日裏專門捧呼謝家的仙醫們不約而同想到。

這事管不起也說不起。

一灘渾水他們可沾不得腥。

見狀，蕭長宣的手揉開樓尋緊皺的眉頭。

“我，我先把脈。”謝家仙醫悻悻道，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鎖鏈，“先把脈。”

蕭長宣點頭，放開了他。下一刻那仙醫低眉開始診治，指尖泛出瑩潤玉光。

謝家可能愧于醫者仁心，但百年基業絕對不愧于回春之術，很快就有了結果。

謝家仙醫睜開眼，看着蕭長宣，發怵道:“他的靈脈……好像和別人不太一樣……”

“不一樣？”蕭長宣掩去眼底泛起的殺意，柔和了語調問道，“哪裏不一樣？”

“他靈脈損傷，不像是靈力反噬造成的。”謝家仙醫沒意識到危險，反而在他這副緩輕的腔調中略微放松了一點，“靈力反噬在尋常人身上是靈脈幹涸到皲裂，才會産生痛感。他不一樣，他更像是原本平整的土地發了芽，撐開了他的靈脈，長出來的靈力他卻用不了。”

“是不能用的靈力撐開他的靈脈？”

“差不多，”仙醫認真道，“一個半仙成長過程裏多多少少都會經歷靈力反噬，如果以前出現這種狀況，您的同伴活不到現在的。所以您同伴這次的靈力耗盡反噬是不是做了什麽特殊的事，用了什麽不該用的禁術？他這一身不能用的靈力有被人灌進去的跡象。”

灌進去。

蕭長宣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樓尋在控靈裝置下使陣，靠的就是他們之間的靈力鏈接，但都是樓尋從他這取，他好像沒幹什麽靈力灌輸的破事。

至于禁術，溯洄失傳，樓尋就會破陣不會用。

……是請神。

蕭長宣猛地擡頭，看向那龐大恍若天神觀音的神像。

那些被他忽略掉的細節電光火石般串起——

徐生就算血脈再淺也是徐家人。

溯洄空間落點随機，為何偏偏落在了徐家祠堂。

還有樓尋根本就不是那種在大火裏自己靈力枯竭，還要從他這抽靈力救人的大善人！

樓尋那一記請神讓徐家那糟心的祖先盯上他了！

他算是想清楚了，樓尋紅着眼的時候再清醒都是個孤注一擲的瘋子，為了活能不惜後果的。

蕭長宣許久沒有這麽頭疼了。

他當即橫抱着樓尋起身，對着謝家仙醫道：“怎麽治？”

“……把長出來的草拔幹淨，再把土填平……也就是說，那些用不了的靈力全部要吸出來，同時需要龐大的靈力供應保持他的靈脈穩定，”謝家仙醫在蕭長宣不霁的眼神下把頭埋低了一點，“這裏沒有設備。”

“去仙盟。”

“仙盟從這裏開傳送陣至少半個時辰，”有人插嘴道，“這個病人可能撐不到那時，靈力就先會爆開。”

“……謝家溯時。”蕭長宣忽然道，謝家仙醫猛地擡起頭，但見眼前人冷聲問道，“你會不會”

仙醫眼中頓時浮出羞惱，蕭長宣只看一眼就明白了他的答案。

“溯時定格太短了，行不通。”被蕭長宣鎖住的少女忽然開口，蕭長宣看向她，她神情認真道，“去附近最近的仙醫院，吸靈設備可以用吸靈陣代替。”

“怎麽能用陣術代替——”那謝家仙醫下意識想反駁，又礙于蕭長宣放軟了語氣，“那，那靈力供應……”

蕭長宣看向萬山游，給他松了口。

萬山游眨了眨眼，弱弱說：“靈力供應也，也沒問題。”

一衆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忽然有人在神識領域裏報了一個地址。

“一刻鐘不到就能到，我在禦劍摔斷腿經常去那，安靜空曠且設備齊。”

此話一出，神識領域又開始叽裏呱啦地報名字。

“我家名字挺響的，魔尊大……蕭大哥，你一定救活大仙。”

“大仙是好人，你也救了我們……我們不會出賣你的。”

“我們都看得見，還是有很多事不是魔尊幹的。”

“……”

蕭長宣沒說話，傳送陣從他足尖擴開，把謝家兩位和萬山游一起囊括在內。

腳下陣盤在他五官上蒙上一層清淺的光，他看着樓尋，眉眼明暗。

你還挺有人格魅力。

他想。

而後，神識領域傳來魔尊友善的話音。

“多謝。”

*

樓尋差點以為自己又回到了溯洄裏。

他看着眼前在石頂天光下流光婉轉的龐大神像，青石冷冽，涼得他恍惚今夕何夕。

無數紙人在他餘光中手持電子香火，着青白袍，虔誠跪蒲團，一叩一叩的拜下，神煙袅袅。樓尋環視過周圍，看見了熟悉的神龛燈燭，青綠旌旗，認出了這是什麽地方。

這裏和徐嫣然記憶中的地宮前殿一樣，卻又不一樣。

紙人柔和安寧，如同超然世外，神像背後也沒有巨型盤狀LED屏刻鎮魔符咒。但跟徐嫣然記憶裏不一樣的是——神像長相，同他三分相似，且……是女像。

像個冷漠的古神觀音。

這副模樣，樓尋只能想起徐嫣然記憶裏那個附身神像的祖先，他看着神像，抿起唇，感到事情有些超出控制範圍——九重天上的神若想捏死他，只怕一根手指都不用。

真是玩脫了。

樓尋想。

“你很敏銳。”

神聖清冷的女聲從神像頂傳出，于四面八方回蕩。

“不敢，小仙一介散仙，”樓尋唇角幹澀，他道，“怎敢擔上神……”

“你不必緊張，我只是沒想到徐家還會剩下血脈，來看看。”女聲冷道，“只是你靈力不知為何帶着股魔氣，幫你清理一下罷了，承受的住就沒事。”

“……”樓尋微微低頭。

話說得委婉。

但已經在提點樓尋，她懷疑樓尋跟魔族勾結。

徐家還剩下的血脈……這句話就是“徐家唯一存活的血脈”。

如果跟魔族勾結，是這九重天神仙絕不允許的，于是她給了懲戒。

承受得住他就是那個“唯一”，承受不住，徐家這上神寧可絕後，大概也不要一個和魔族勾結的後人。

那高傲的九重天上神見樓尋表情，便知曉樓尋通透意義，她聲音回蕩在空曠地宮中，給觀音玉像刷上一層雪上加霜的冷意。

“徐家傳陣既認了你，你便有資格知曉徐家過往。”

樓尋冷漠地看了一眼手背上黯淡的陣盤，無聲搓了搓，卻沒搓掉。

“萬象徐家本是天上仙，于七百年前仙凡通界，為築凡世衆生阖家下凡，養生靈，築地宮，傳播仙界科技種子，如今凡間科技發展迅速，半數功勞在于徐氏。

“然而凡間卻沒有善待徐氏，他們觊觎徐家血脈護生功能，三百年前獵殺徐家人，徐家至此走向衰落，從科技領域退出。

“但萬象徐氏子孫并沒有記恨凡人，一直秉承初心，護佑凡世。可這抵擋不了徐家衰弱，當年在九重天上熠熠生輝的徐氏成了泥濘，直到出現了一個徐嫣然。”

神聖空靈的女聲不輕不重道：“她本應該帶領徐家重振輝煌，可惜被兒女情長絆住手腳，為凡人自取滅亡。”

“……”樓尋面色淡然，“上神想說什麽……”

“你今日若活下來，”上神道，“你就是我族唯一後人，自然要擔負我族重上九重天的使命。”

樓尋藏在袖子裏的手緩緩捏緊，并沒有接話。

“我族昔日榮光遍地，擔負徐家，你不願意？”

“上神。”樓尋開了口，“擔負徐家需我付出什麽？”

“自然所有。”

“那……徐家能給我什麽？”

上神語氣不悅起來：“徐家百年底蘊，這還不夠嗎？”

高高在上。

樓尋想，徐家百年底蘊早就被徐家老頭敗光了，只剩下光輝的殼，這位徐家祖先不可能不知道。

話說的冠冕堂皇，字字高貴，不過是空手套白狼。

她可能覺得她一個上神願意來凡間一個小半仙說話，樓尋就應該感恩戴德了。

地位上的鴻溝，階層上的分化明晃晃的擺在兩人眼前。

只有上神視而不見，理所當然。

就像那夜九重天的仙使殺他滿門一樣理所當然。

“……上神。”

樓尋仰視着那如同山岳般的青石神像，雙瞳暗紅，“徐家重上九重天，是要踩在凡人屍骨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