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清那丸
清那丸
“你是誰?”
“你不記得我了?……也對,上一次前來挑戰你的時候,我還沒有用上這副皮囊。不過,面容雖改,名諱卻從未變過……吾名,清那丸。”
“是嗎?那麽,清那丸,你找我何事?”
“何事?呵呵呵,殺生丸,聽聞你輸給了你那同父異母的半妖弟弟,所以我特意來……看望你一下。”
“看望?那該謝了你的好意。但我好得很,若沒其他事的話,就此別過。”
清那丸看着眼前的“殺生丸”,眯了眯眼,眼中仿佛閃過一絲詫異。
“謝?這倒不該是你殺生丸會說出來的話。別過可以……但,留下性命。”
話音落地,“殺生丸”稍稍蹙眉:“你是說,要我留下性命?”
“你已輸給了低劣的半妖,不配再以殺生丸之名留于這個世上。與其帶着敗績茍活一生,倒不如今日由我來收走你的性命,免你未來還要遭受各路之妖的啐鄙。”
這倒令她不悅——怎麽,他們妖怪界都是這麽粗暴?打輸了就得被各路妖魔鬼怪嘲諷着不如一死?
“如果我說不願意,那麽,你是要與我打上一場?”
身為生前守護着四魂之玉的巫女,她太熟悉這樣的字句,這樣的威脅了。
但是,他們妖怪界好像有些不按常理出牌。
“不……殺生丸,就算是今天站在這裏的我,也沒有能十足勝過你的把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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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聞言,确對這誠實的回答有過那麽一瞬間的驚訝,但她收斂得很快,也盡可能得不讓清那丸看出來端倪。
随即,她轉過了身,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做出了一副将要離開的架勢:“你倒是自知,況且,我今日也沒有興趣與你打。”
——個性與說話方式都可以短暫地騙過別人,唯有戰鬥方式,是一出手就會被看穿的痛點。她不能輕易将其示人。
但清那丸只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好似對這個答案早有準備,平靜的蒼白面容下是看不透的千丈水潭,不知究竟深幾許,不知底下暗藏幾多湍流。
它只笑道:“我知道你不會與我打,因為上一次……你也是如此。”
前塵舊事是多麽刻骨銘心,即使被時間沖刷,也依舊留存着其中細微的節點。但那終究是清那丸與殺生丸的回憶,與殺生丸體內的她無關。
于是她沒再言語,想将這戲劇性的一幕無聲地結束掉。
但劇本似乎還沒有演完,在她走開幾步之際,身後的清那丸再次出聲。
“但這一次,我知道你有了弱點,殺生丸。”
弱點?幾乎在下一秒,她就知會到了這個妖怪的隐意,幾乎沒有預兆,也沒有緣由。她靜待着,直至對方将她心中的猜測落定。
“你與那個死去的女人還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已經在這裏等你了。”
此時此刻,她只覺得眼前這山林,耳邊的微風,頭頂的青雲,還有腳下的塵土,都滿布愚弄的味道。
“所以……你說的沒錯,你沒有興趣與我打,我也并非有十足把握能取走你的性命。但是,一旦有了弱點,你就會變得脆弱。”
“哦?你覺得,那個死去的女人會是我的弱點?”
“氣味是騙不了人的,殺生丸。”
氣味?這大概是妖怪界的特權,也是她的認知盲點。故而,緘默是最明智的應對。
大抵從前的殺生丸也是這樣一副愛理不理的态度,因此就算桔梗回應得很少,也沒有讓清那丸起疑心,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滔滔不絕。
“你身上有那個死去女人的味道……不,不如說,你們的味道已經交融在了一起。呵呵呵,你知道嗎,殺生丸,你現在身上全都是墓土的氣味,還有那該死的巫女的靈力,現在就算是最低劣的妖族,也能輕易地聞出來。”
貓又在一旁有些擔憂地看着她。
好巧不巧,貓又的這一細微的動作恰到好處地落到了清那丸的眼裏,變了質,成為了錘死它的推論的最後一記重音。
“殺生丸,你從前怨恨你那與人類女人一同葬送了性命的父親,也從來看不起你那擁有一半人類血統的半妖兄弟……而如今,你也忘記了你那些恨意,要與死去的人類女人一起堕落嗎?”
她終于再一次地轉過了身,正對向清那丸。
然後她堂正地開口:“憎恨毫無意義,我想走怎樣的路,與怎樣的人為伍,該是我的自由。”
“自由?呵呵呵。”清那丸譏笑幾聲,又道,“那麽,眼睜睜看着你的女人連最後的墓土之體也不複存在,也是你的自由嗎?”
“不,”她回絕道,眼光清冽又坦蕩,“但是,解決掉一只不知好歹的妖怪,卻是我的一種自由。”
暴露戰鬥習慣又如何呢?只要對方死了,就不會被更多的人知道。
清那丸稍稍一怔,只覺得這眼神的确與從前它認識的殺生丸有些差別。
“你的意思是……你現在有興趣跟我打了?”
“沒有興趣,但是祓除像你這樣的妖怪、肅清前路這種事,倒是我為數不多的擅長。”
她這樣回答。
▲
犬夜叉離開後的不知多久,周圍湧起了窸窣之聲。
這聲響難辨其實,一是因為這墓土的遲鈍軀體,在死魂被掏空的當下近乎是陷入了五感缺失的境地,二來則是那聲音混沌嘈雜,在這通透的林野間四處回轉,分不清源頭。
他難得的片刻小憩,也終于在這時被打斷。
他睜眼時,頭頂上還有樹葉間的光,眼前還是一派明亮。遠處山巒層疊,延綿向遠,近裏有微塵浮動,在光束間翩翩起舞。
寧靜,祥和,就像前日在她的木屋中一樣。
這思緒才剛剛閃過一秒,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去啐念這該死的因果聯系,便有又陌生的人聲入耳。
也許很遠,也分不清其數量。更甚者,亦分不清那究竟是人樣的妖怪,還是過于真實的幻想。
——這該死的墓土之身。
他動了動眼球,果然又在餘光裏捕捉到了湧動的人影,他們果然是離得不算近,正在樹林原野間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走來。
那人群走着,天也逐漸暗了下來,太陽悄然躲于雲後。微風逐漸放浪形骸,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是巧合嗎?風帶來雨,人類帶來危險的氣息。
他現下做不了什麽,只能在心中再次惱怒桔梗對他的所作所為。天愈發暗了,那人聲也更加清晰,就算是這具死去的軀體,也能辨別出其中男人、女人和幼童的嗓音。
“今天……吃……後院……”
“好像要……走……”
“隔壁的……又去了……”
“小安……湖……采了些花……”
“今日功課……就算……桔梗大人……也要認真完成。”
“福婆的病……等着要藥草呢……”
“小夜昨兒還稱見過桔梗大人和……銀發的……不知是什麽人,從哪……”
“不只是小夜……我聽說那銀發的男人還在村裏和小孩們玩了哩,應該不會是壞人……”
“呀,那邊的……你們快瞧,那邊的——是不是有個人在那裏?”
“有人?在哪?”
“就在那棵樹那兒,喏,你看到了嗎……嘶,那人穿的衣服,怎麽那麽像桔梗大人的巫女衣?”
“還真是……啊!天啊!是桔梗大人!”
“什麽?!真的是桔梗大人?”
那群人中有人認出了“他”,嘈雜的人聲便徑直朝這邊湧了過來。
他擡眼,只覺天色又沉了些。
“桔梗姐姐——”孩童總是跑得快些,因此首當來到他的眼前,“桔梗姐姐,真的是你!你怎麽在這裏呀?”
後面的大人也毫不示弱:“桔梗大人,這看來就快要下雨啦,您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呢?”
對于這些人類的關懷,他只覺得吵鬧:“我在休憩。”
有個婦女模樣的也靠近了,說道:“桔梗大人是哪裏不舒服嗎?”
他幾乎連頭都已搖不了了:“沒有。”
他向來不喜歡別人的關心,那是弱者的需求,不是他的需要。
于是這個時候,一個戴着頭巾的、身形尚且高大的男人出了聲,聲音怪異又突兀:“那麽,既然沒有不舒服的地方,您怎麽還坐在這裏休息呢?聽說妖怪最喜歡在雨天出沒,您怎麽不起來為我們除掉它們呢?”
這是他從未想到過的說辭,因此在蹙眉間,他的眼神也不由得變得凜冽。
另一個年輕的女人也在一旁道:“是啊,而且咱們村的福婆這幾日一直病重,夜夜不眠,還苦于找不到個妙手醫者呢。桔梗大人,你怎麽還不去幫幫她?”
又有孩童說:“小夜一直在等你回去村裏陪她玩,桔梗姐姐,你為什麽寧肯在這裏休息也不回來找我們?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們啦……”
“……”
這些人類到底在說什麽鬼話?
他坐在這大約八九人中間,被他們責怪又貪婪的目光圍繞着。
“閉嘴,我好像沒有為你們做這些的義務。”
“什……桔梗大人你在說什麽啊,我們不都是你的義務嗎?你不是一直都在為我們而戰鬥,為我們而活的嗎?”
以前?那個女人以前是把守護這些人類的生命當成了自己的責任?她竟還有這樣愚蠢的一面?
“是啊,桔梗大人您是巫女啊,如果不幫我們降妖除魔,不為我們醫治病痛,您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是什麽呢?”
難道人類巫女活着的意義,就是為這些人降妖除魔,醫治病痛?
“桔梗大人……”
“桔梗大人……”
“桔梗姐姐……”
“大人……”
“……”
他的确不了解人類世界的規則,就如同桔梗也無法切身體會妖界中的規則一般。但是若要他殺生丸此刻頂着桔梗的皮囊,還要應承這些荒謬可笑的話,那卻是萬萬不能。
“不管過去怎樣,”他不帶感情地說,“往後你們要求她庇護,求她救命,都由你們随意。這個身體要怎樣回應你們,也與我無關。但是,我這幾日想去哪裏、做什麽,該是我的自由,不由你們置喙。”
聰明的人早該聽出來這說辭中的異樣了,這顯然不該是桔梗大人會說出來的話。但眼前的人類好像是魔怔了一般,還緊緊地抓着眼前的“桔梗”不放。
“不行,不行啊,桔梗大人,就算只有這幾天……萬一就有妖怪來了怎麽辦?咱們的性命對您來說,難道就不重要了嗎?”
“你們的命,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而且,大人您不就是為了我們而存在的嗎?”
“為你們存在?你們覺得自己值得?”
“什麽,桔……”
“我知道了!一定就是因為那個男人吧!昨天和你一起回來村子裏的那個銀發的男人!聽說他的樣子不像是正常人類,那多半是個妖怪了,你一定是被他給蠱惑了吧?!”
他眯了眯眼,逼仄地掃過衆人的臉,眼眶中盡是嫌惡與鄙夷。
他的确不該像個“正常人類”,畢竟在他眼前的這些人類,竟是這般——
醜态畢現。
▲
犬夜叉不知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他回來的時候,天竟也随之暗了下去,于是那抹火紅便在視野之中格外紮眼。
“殺生丸……”
耳邊穿過潮濕而洶湧的風,頭頂縱橫着沉重又層疊的雲。“他”蹙起眉,在這個陰差陽錯的軀體裏,與曾經的愛人對面而立。
他是一個人回來這裏的。
“犬夜叉,桔梗呢?”
而他們之間的開場,也是她的名字。
犬夜叉那雙與“他”同色的瞳孔裏寫滿了疏離與敵意:“桔梗在哪裏,跟你有什麽關系?”
她很久沒見到犬夜叉這副模樣了。記憶在時光的沖刷和曾經灼燒身體的烈火中變得模糊至極,唯有碎裂的情愫還提醒着他們初見那時他滿身是刺的樣子。
就與此時此刻一模一樣。
于是她微微一怔,道:“她的身體如若沒有死魂支撐,便無法行動。”
“我知道。”
犬夜叉回得沒有遲疑。
“那你——”
“曾經的手下敗将,連鐵碎牙都無法拔出來的家夥,就不用操那麽多的心了吧。”
“……”
話鋒轉得很突然,令殺生丸身體裏的桔梗一時間無法适應。
每每犬夜叉與殺生丸相處的時候,他都是這樣的嗎?
她曾聽犬夜叉提起過一兩句關于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他們關系向來不好,但她總歸沒親眼見過。如今倒是映證了這番印象。
“我知道了。”
現下并不是一個合适的聊天時機,即便她對犬夜叉仍葆有信賴,但以現在的皮囊——卻未必就能很快得到對方的信任與認同。
何況,她還心系着殺生丸現下的處境。
——得盡快找個機會把身體換回來。
于是,她朝着貓又所在的方向側過頭,正欲将接下來的打算交代給它,卻被霎時潑下的大雨淋濕了身子。
這雨來得毫無厘頭,模糊了遠方的山,也打碎了流淌的溪。
她的唇半張着,聲音卻梗在喉中。
貓又,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