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五
四十五
濮靈地界有一條盡頭是瀑布的河流,人們稱之為奔星河,城裏的觀星臺便建在河岸邊。
碎瓊望着消失在天際的河燈,問:“他們在做什麽?”
深深的夜色下,濮靈城內的燈火比以往亮得少,成片成片陷入昏暗當中,百姓自發提着燈籠來到奔星河岸,将自己親手所制的蓮花燈放置河中,默默注視自己的蓮花燈随着水流而流入遠方奔騰的瀑布當中。
幾乎全城的百姓都來了,河岸上站滿了人,卻少有人說話,河面上飄浮着各式各樣的蓮花燈,花芯的蠟燭晃着暖黃色的光,數不清的燈連成一片,照亮了整個河岸。
“他們在追悼。”百裏清站在賞月樓高處的亭子,悵然若失,“為兩百年前封印異動之時,為此身死的百裏弟子和濮靈百姓。當年遭難的不止有枕靈山下的三百弟子,禍蛇之力危害四方,卷起水浪淹沒濮靈城內,四成的百姓因此而死,受傷之人不計其數。自那之後,城中百姓便來這裏放蓮花燈,追悼那些因此難而亡之人。”
成子川融合了百裏長青的記憶,一時間心中酸澀不已,深深嘆了口氣。
百裏清倒是看得開,他拍了拍成子川的肩膀:“往事已矣,最重要的現在。母親已經解開了舅舅身上的術法,待諸位大能抵達,加上新鑄的封印法器,就能開始設壇加固禍蛇封印,以新的封印法器代替舅舅的那把無名之劍,舅舅的那一魂就能解脫了。”
成子川笑了笑,餘光掃見碎瓊正望着河面失神,清了清嗓子:“……前輩,你的傷可好多了嗎?”
碎瓊聞言轉眸過來,失神的模樣令成子川不由得想起婆沙幻境中的白月,幻境裏他是百裏長青,看待碎瓊扮演的白月既是憐愛,又是疼惜,現在出了幻境,他們的立場倒是調了個個,她為長,自己為幼,本應以敬愛的态度與之相處,但成子川的心裏還是不争氣地被百裏長青的感情所影響,自顧自地認為面前的碎瓊亦如白月,應該捧在手心惹人憐愛。
在看不到的角度,成子川掐了把自己,覺得自幻境而出,他越發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意了,好似在百裏長青身上體驗到的擠壓的情愫在本體上迫不及待地爆發,無時無刻想要親近面前之人。
碎瓊沒有留意成子川的變化,只說:“好得差不多了,對了,不知諸位大能何時會來?”
“現下到的是百花門、燕雲門、淩雲宗、朝佛宗、逍遙派……其他宗門相距較遠,不出三日便到。”
“三日……”碎瓊叩了叩欄杆,“真是不巧,我得走了。”
“走?”百裏清和成子川皆是一愣,“前輩為何不多留幾日?”
成子川反應更大:“前輩,你的傷才剛好,不如多待幾日養傷,我與百花門交好,前幾天百花門白門主還問我你的情況,想要着手醫治呢!”
Advertisement
碎瓊搖了搖頭:“天下無不散宴席,我本是散修,自由散漫慣了,不欲與多方牽扯,恰巧昨日友人來信,邀我一聚。”
成子川瞬間像只失落的大狗狗,耳朵和尾巴都委屈地耷拉下來,“那前輩何時啓程?”
“等我處理完事情,和含玉家主道別了就走。”
“那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百裏清插嘴:“當然還會見面了!子川,等封印結束之後,想必你也要跟着你家的師叔宗主離開,倒是可別一去不回,把我給忘了!”
“我怎麽會呢!”成子川重重地拍百裏清的肩膀,“你和前輩為了救我私闖幻境,引我回來,這個大恩大德我怎麽會忘記?阿清,我回去之後一定要将你勇闖幻境救我于水火之中的事告訴我的師兄弟姐妹們,跟他們說濮靈的百裏少主百裏清是一個多麽勇敢無畏的人!”
碎瓊聽出成子川話裏有一半是在逗百裏清,無聲一笑,可偏偏百裏清沒被人這麽誇贊過,一時間紅了臉不好意思:“這會不會說得太過了……”
“怎麽會!我不僅要說,還要寫成小傳,給新拜入門的師弟師妹們發下去!”
這會百裏清反應過來了,“好你個成子川,你竟敢耍我!”說罷就要揍他,成子川嘻嘻哈哈地躲開,兩人繞着碎瓊打鬧,活像幾歲孩童。
最後是成子川先服軟:“好了好了,別鬧了,自從我跟大師兄修煉以來,就沒遇到像你這樣小孩脾性的人。”
百裏清軟噠噠地給成子川肩膀來上一拳:“是你先開始的!”
“好好好,是我的錯,不知這位英勇無畏的百裏少主能不能放過小人呢?”
百裏清亮起拳頭:“你又來!”
兩個少年又打鬧了一番,身上出了汗才停下來,成子川搖了搖頭:“我真的很久沒遇到這麽幼稚的人了。”
百裏清:“彼此彼此。”
“不過說起來,大師兄去了妖域這麽久,怎麽也不回個音信,我們在這已經待了幾個月了,大師兄和瀾夢道友還沒去到幽都嗎?”
百裏清從成子川嘴裏聽說過南丹的事情,對兩個人也算單方面認識,不由得有些擔心:“妖域混亂,幽都雖然有城主鎮壓,但去那的路上危機重重,他們不會有事吧?”
“不會的,如果大師兄出了事,宗主就不會在這氣定神閑了,想必是路上耽擱了。”
百裏清點頭:“說起來,我聽說妖域有一個神人,你們不像我在濮靈裏消息閉塞,不知道有沒有聽說過?”
“誰?”
百裏清:“知天下事,人面鬼話,白小生。”
碎瓊:“……”
“我聽母親說,白小生乃是一介凡人,但不知從何而來的本領,不出戶卻能知曉天下事,無論是八卦還是陰謀還是隐情,他都知道個七七八八。母親之前本來想找他問有無白月的下落,但是見他長居妖域不出,便就此作罷。”
成子川點頭:“倒也是個神人。妖域瘴氣有毒,凡人長居百害無利,且先不論白小生以一個凡人之軀如何在妖域自保,光是能抵禦住這瘴氣,着實令人高看。不過我對此人不太了解,他常年不出妖域,喜歡收錄秘聞,不作販賣只作收藏,真是個怪人。你說起他幹什麽?”
百裏清搖頭:“只是好奇,之前母親未坦明之時對我諸多隐瞞,我又想知道母親隐瞞的事情,加之以前叛逆,還想着闖出濮靈去找這白小生問一問呢。現在想來,自己真是失了心瘋,竟然寄托于一個陌生人。”
成子川點頭:“确實,濮靈常年閉谷,裏面的人不出來,外面的人不能進,這消息怎麽會傳的出去傳的進來呢?白小生總不能掐指一算,算出來吧?在我看來,他是個消息十分靈通的人,至于神不神,可能是別人傳出來的,天底下能有這本事的,我只聽說過丹川先生。”
“丹川先生,這又是誰?”
聽成子川介紹了完,百裏清想了一會,說:“我想起來了,我就說丹川先生的蔔卦先知這一套我怎麽這麽熟悉,原來我是見過的!”
“你見過?!”
碎瓊也在成子川驚訝的聲音中睜開眼,定定看向百裏清。
“是在書上,先別激動啊。”百裏清細細說來,“你也知道我們常年不出,書閣裏的書大多都很久遠,上古時期的書都還留有幾本呢!小時候我被母親罰在書閣面壁思過,就偷偷拿書來看,其中有一本記載好千年前的正史。說修行界南邊有一個神秘的修行世家,以蔔卦為絕技,修煉到極致的人甚至能夠與天意相通,預知未來降下預言。不過這種絕技過于逆天引來天道懲罰,加上那世家能預言的本事引來多方争鬥,沒過多少年,那世家就分崩瓦解,又被天道降下天雷懲罰,族中之人無一幸免。”
“但我聽你說的丹川先生的蔔卦先知,倒真的像是這個世家的絕技,世家覆滅在七百年前,如果丹川先生真的是幸存之人,現在七百多歲……就算修行者壽命延長,也不會延長這麽久吧?”
“為什麽不是後人。”
“你笨啊,能修煉到這種程度,絕對是世家裏親傳弟子或是嫡系,否則沒那資源,修不到這種境界。”
兩人又聊了一會,成子川見碎瓊在閉目養神,不好意思說:“抱歉前輩,我們兩個聊得太入迷了,你聽我們聊天,也很無趣吧?”
碎瓊睜眼,搖了搖頭:“也并不無趣,好歹也知道了丹川先生的身世。”
“那只是猜測,猜測。”百裏清看了看天色,說,“這麽晚沒回去,母親該擔心了,我先走了,你們如果還想再坐會就坐會,還是想跟我一起?”
成子川連忙說:“我再待一會。”
“好。”
等百裏清走後,成子川的心又開始狂亂起來,以前和碎瓊兩個人獨處只覺得不太自在,現在有了幻境這一層,就更加不自然,心裏仿佛有只爪子撓啊撓,但是又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于是成子川只能沉默地站在一邊,假裝在看風景。
河岸邊的人已經少了很多,只剩下零星幾個,就在成子川猶豫要不要開口的時候,碎瓊先開了口:“重設封印靈器,你可要參加?”
成子川連忙說:“自然是要的,宗主說無名之劍不排斥我,加上我有長青君的記憶,拔劍之人非我莫屬。”
碎瓊意味深長地看着成子川。
“怎麽了,前輩?”
“無事,回去吧。”
“等、等等!”
碎瓊疑惑回身,看見成子川在夜色下微紅的臉,他結結巴巴說:“前輩,我似乎被長青君的記憶影響了……”
成子川想,這大概是他這輩子說過最兜兜轉轉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