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
三十
其實逢湛不是很想走進會客堂,皆因他的大師兄葉飛玉。
葉飛玉是他這一代弟子的大師兄,心思靈巧,性格豪邁,早些年從仙逝的宗主手上接下劍宗,以及宗主留下的小弟子,逢湛。不知為何,葉飛玉極其喜愛這個小師弟,無時無刻都想捎帶上他,要劍譜給劍譜,要靈丹給靈丹,致力于讓逢湛心想事成。
奈何逢湛自小冷淡,對什麽東西都興致缺缺,這才澆滅了葉飛玉送珍寶的熱情。
劍宗的人都說青玉仙君對手下的小師弟極好,但其實逢湛卻是在小時候便覺得此人熱情過甚,到了某種有病的狀态,所以只要修行沒遇到阻礙,他就喜歡閉關,以此躲避熱情如火的大師兄。
依照幻境的時間,此時的葉飛玉還沒繼任宗主,天天無所事事,對逢湛這個小師弟心心念念,恨不得掏空乾坤袋把珍寶都送出去。幼時逢湛就招架不住,現在的逢湛也有點……招架不住。
逢湛木着臉被葉飛玉整理,只見他一會掏出一件百毒不侵的內襯,一會拿出一把辟邪萬物的玉簪,一會又變出一條可破迷障的項鏈……
百裏長青在一邊勸:“行了行了,你看湛小友,挂着四五條鏈子,脖子都壓彎了……”
“哎呀,我一時停不下來,你瞧我這個小師弟,多水靈,多可愛。我這一次除亂去了大半年,每每捎信回來都沒給我回信,可想死師兄我了,原來你竟然跑來濮靈這邊來了,快給我說說看,是瞧上了濮靈的滄海淚,還是濮靈的鳳凰木?”
百裏長青咂舌:“你這是到我濮靈劫財來了?”
“哈哈哈哈。”葉飛玉瞧着逢湛難得不掙紮的模樣,心裏越發覺得可愛,便伸手掐了一把他肉乎乎的臉頰,結果被逢湛一瞪,連忙舉起雙手,驚喜地跟百裏長青分享:“你瞧見沒,他瞪我了!”
百裏長青扶額,“你快将湛小友身上的東西取下吧。”
葉飛玉不死心,垂頭問逢湛:“小師弟,你喜歡哪一樣?還是都喜歡?沒事,師兄都送給你。”
逢湛被沉甸甸的法寶壓得臉色通紅:“都不要,拿走!”
葉飛玉捂着心口,傷心道:“小師弟,師兄的心都被你傷了。”雖是這樣說,但葉飛玉還是給逢湛取下了諸多法寶,想着他将來可能會用,便放到一個小乾坤袋裏,系在逢湛的腰帶上,末了,摸出一塊玉佩,說:“這是師兄除亂的時候意外獲得麒麟暖玉,給你弄成了玉佩,想不想要,嗯?”
逢湛遲疑地後退一步,葉飛玉眨着眼睛,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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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湛:……
葉飛玉盯着他,眼淚快掉下來。
“……好吧。”
得到了肯定的葉飛玉高高興興地給逢湛戴上,然後将人抱起來坐在他旁邊,逢湛當然掙紮,葉飛玉只好又使出泫然欲泣的招數,看得逢湛渾身起毛,只好随他而去。
百裏長青望着他們師兄弟的相處,笑了笑:“說來,此次除亂,可有收獲?”
葉飛玉嘆了口氣,道:“只能說收獲不大,現在妖族橫行,四處作亂,且他們生性狡詐,我們派出的人一去,他們便逃,你追我趕數月,還是讓他們給逃了。倒是苦了我四處奔忙,忙完了我處理的地方,還要趕去其他地方,不過只要運轉淬火術,身體倒也不疲乏。”
這是葉飛玉的獨門絕技,因他是變異的火靈根,比普通的火靈根更加精力旺盛,但同時也因為過于旺盛,導致心火難消,無時無刻都在感受心髒被烈火焚燒的滋味。後來幸好被劍宗的先宗主所遇,替他洗髓,将多餘的心火轉變成靈力,即為淬火術,使用之時渾身如烈火焚燒,痛苦難耐,但是淬火之後,可解百毒,可愈萬傷,身上的疲乏當然不在話下。
百裏長青微微皺眉:“身體上的疲乏能消除,但瞧着精神還是很疲乏。”
“習慣就好。”
原本還在對葉飛玉的摸頭有些抗拒的逢湛聽到這話,倒是默默安靜下來。
“聽說你撿回了一只花妖?”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
“妖族生性狡詐,你……”
百裏長青擡眸:“白月才剛化形,與作亂的妖族不一樣,這幾天湛小友和她相處也算融洽。”
“哦?”葉飛玉低頭揉了把逢湛的頭發:“你什麽時候對其他人這麽感興趣了?就不怕師兄吃味?”
“大師兄,少說胡話。”逢湛有些生氣,打掉葉飛玉的手。
葉飛玉又逗了逢湛一會,說:“最近最鬧騰的,便是妖域幽都少城主。”
“夢蝶不是一向保守不出的嗎?”
“是啊,不知為何就出了他這麽一個怪胎,我初見他時,還以為是哪來的狐貍化形,變成美人以魅惑之術傷害衆人,卻不料是個男的,而且用的也不是什麽媚惑之術,卻是實打實的拳頭。”葉飛玉回憶,摸着肚子搖了搖頭,“那一拳,結結實實打在我身上,五髒六腑都在疼,他是吃什麽長大的?最關鍵的是,此人不僅實力強硬,嘴還特別碎,天天嚷着揍人,其他仙友看見他就掉頭跑,然後把我揪過來面對他。”
百裏長青關心道:“那你平安歸來,可是已經人降伏了?”
“并未。我和他打了一架,雙雙力竭,他趁我不備,跑去了岐山派的地盤。”葉飛玉抿了口茶,“據說他破了岐山派的護山大陣,其他妖族趁虛而入,致使外門死傷慘重,眼下岐山派亂作一團,我走的時候,聽說他受傷了,按這個情況,近五十年應該不會再出來。”
逢湛從未聽葉飛玉說過這件事,聽了一耳朵,轉念一想,這是百裏長青的記憶構建的幻境,那葉飛玉應當也來過濮靈說過此事,聯想到白月,逢湛心想或許葉飛玉也曾見過白月,只是為何他從未提起過呢?
百裏長青和葉飛玉又聊了一會,最後以葉飛玉拐着逢湛去泡靈泉養神結束,百裏長青對不情不願的逢湛表示愛莫能助,回頭囑咐桃桃,讓她将逢湛的衣物送去靈泉,等他回到梧桐苑,看到碎瓊把桌子挪到了梧桐樹下,趴在上面百無聊賴地翻着逢湛看到一半的書。
這書自然是關于結印之術,濮靈的結印之術多為上古留下來的,晦澀難懂,除了百裏族,旁人想學,會限制于天賦而只能學得皮毛。逢湛看只是為了增長見識,碎瓊看只是好奇這麽晦澀難懂的文字逢湛怎麽會看的津津有味。
百裏長青走近:“看得明白嗎?”
碎瓊下意識坐直身體,看見是百裏長青,身體又慢慢軟下來,她靠在椅背,說:“天書。”
百裏長青走近,順手折了一根枝條,沾了水,在古銅色的桌上洋洋灑灑地畫了一串符文。
以細軟的枝條畫出結印術,普通人畫出來總是歪歪扭扭不成樣子,可百裏長青畫出來的卻是極為好看,比用筆或用手畫出來的多了幾分灑脫。
“此為盾守術,可防火攻水攻利攻,但弱點在鈍攻。”
他又畫了好幾個符文,都是些防守的結印術,碎瓊有些好奇:“怎麽結印術多為防身之術?不是有一句話,說攻擊就是最好的防守麽?而且這與其他術法又有何不同?”
百裏長青笑道:“其他術法在于修,結印之術在于守。我們千百年來修煉的術法,就是為了應對最糟糕的情況。如果哪一天禍蛇破開封印,我等将以結印術死守,若敵強我弱,我等将以身體死守。”
最後一個符文寫完,細軟的枝條被拿起,其上嫩芽挂上的水珠悄然滴落,掉在桌面上,濺起漂亮的水花。
碎瓊眯起眼睛,她看着百裏長青:“我聽說禍蛇封印除了封印大陣之外,還需要百裏家的家主靈威壓着,而靈威又需要家主時刻保持心境通達,情緒通明,那你豈不是要一直這樣子,連生氣也不能?”
“這世上能讓我生氣的事情很少。”百裏長青站在原地,恰有一束光落下,落到他的眉眼,恍惚真如遠離世俗凡塵的神仙。
“那如果,有人叛離了濮靈呢?”
百裏長青微微皺眉:“我相信百裏弟子,無此可能。”
“如果,我說的是如果。”
“那好吧。”百裏長青嘆口氣,道,“據族規所示,叛離者,廢其修為,逐出濮靈,永不回歸,若犯下大罪,或囚或殺。”
碎瓊像是個把好奇心用在別處的學童,追着問:“那要是你喜歡那個人呢?”
“若是喜愛的小輩,我也會一視同仁。”
碎瓊“咦”了一聲,“你不打算娶妻嗎?”
百裏長青的嘴角綴着如往常一般無二的笑意,并不說話。
“那要是真的碰上什麽情劫什麽像話本裏說的動了凡心墜入紅塵呢?”
百裏長青搖頭:“也是一視同仁。”
“可要是那人是被冤枉的呢?”
百裏長青望了眼碎瓊不知因為好奇還是好笑而睜大的眼睛,用手下的枝條在她額間輕點:“你這好奇的勁,若使用在看書上,那得多好。好了,方才的書還未講完,我們繼續吧。”
被枝條上的水濕了額頭的碎瓊也不生氣,任由微涼的水珠自眉間滑過鼻翼滴落,她望着百裏長青去拿書的背影,随即耐人尋味地閉上眼睛,她的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還是像以前一樣,你這個人完全沒有改變過。”
一片樹葉掉在池子水面上,蕩起漣漪,碎瓊睜開眼睛,眼神有些失焦。
“……所以才這麽讓人讨厭。”
水面上的漣漪一圈一圈蕩開,模糊了倒影。
靈泉的水面也蕩起漣漪,葉飛玉睜眼,驚奇地發現旁邊着衣下水、還板着臉蛋的小面癱:“你方才不是鬧着要回梧桐苑的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是覺得抛下師兄一個人不妥才跑回來?”
逢湛合眼端正坐着:“大師兄,靈泉養神,靜心,勿要多言。”
水面上葉飛玉光着半身靠在石壁上,“怎麽突然不高興了?”
逢湛睜開平靜無波的眼睛,看見濕漉漉的手伸過來摸他的頭,那人朝他歪嘴笑起來。
“畢竟我可是你的大師兄,最了解你。”
“你不高興,我怎麽會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