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妖·其一

第28章 二十八

二十八

百裏清落入了一陣混沌，那種感覺相當奇妙，似雪花一樣從天上飄下，又似從深海裏探出水面，待他睜眼，面前古色古香的裝飾，一眼就被他認出這是他舅舅的院子。

“碎瓊前輩！果然如你所說，我們進來了！”

百裏清特別興奮，轉頭看到一個身穿銀色衣服的女孩。

不，說是女孩其實也不是女孩，看身段是個妙齡的女子，但是五官看起來尤為稚嫩，唯有慵懶的眼神與之相悖。她渾身透着清香，看起來粉粉嫩嫩的，就像剛化形不久的妖。

百裏清突然想起之前在話本子上看到的花妖和書生的故事，書裏描述花妖大多精致漂亮，卻又多病短壽，剛化形時身上會帶着花香，皮膚如同嬰兒一般光滑粉嫩。

對，花妖。

而面前的女子，就像極了書裏說的花妖。

但是女子的眼神與碎瓊看他時一致，百裏清當即确認她就是碎瓊。

“碎瓊前輩，你怎麽不說話啊？”

同樣剛剛理好思緒的碎瓊捅了捅他的腰，有些心虛地示意他看向前面。

百裏清轉頭，看到對面端正坐着一個小男孩，男孩正襟危坐，像大人一樣一板一眼地嚴肅冷漠地看着他們兩人，他微微皺眉，看起來似乎不太高興，但是配上還沒褪去的嬰兒肥，卻是怎麽看都像是狐假虎威，可愛的緊。

百裏清十分友好地伸手想去掐他肉肉的臉頰：“這是誰家的娃娃，這麽可愛。”

小男孩瞬間拉下臉。

“噗。”碎瓊扭過頭，發出一聲輕笑。

小男孩的臉徹底黑了，他随手施法折下院外的樹枝，細細軟軟的抽在百裏清的手背，這一下看似輕，但真抽下來，百裏清都痛呼一聲，他連忙收回被抽紅的手背：“我要收回剛才的話，你一點也不可愛！”

碎瓊笑得咳嗽起來。

“怎麽了？”

百裏清不明白碎瓊為什麽要笑，只聽到小男孩稚嫩的聲音低低傳來：“百裏清。”

“辭，辭山仙君？！”

碎瓊終于忍不住捧腹大笑。

百裏清頂着逢湛兇狠的目光，有些遲鈍：“仙君你怎麽變成這樣了啊？”

逢湛冷冷道：“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們才對。”

他的目光掃向碎瓊，碎瓊連忙指百裏清：“是他威脅我的！”

百裏清瞪大眼睛，“什麽？！額，對，就是我威脅前輩讓她帶我來的，仙君你要是覺得不妥，就沖我來！嗷——”

一炷香後，百裏清摸着被抽的通紅的屁股，不敢坐下。

“所以你們是擔心子川才偷偷進來的？你們覺得我會信嗎，嗯？”

百裏清心虛地低頭，向碎瓊求助，碎瓊剛開始跟着心虛了一下，收到求助信息之後，立刻說：“沒，主要是擔心你。”

“……”

百裏清偷偷擡眸，發現逢湛不說話了，不過粉嫩粉嫩的臉頰是不是有點過于粉嫩了？

“胡鬧！”逢湛遲了一會蹦出兩個字，但是因為他現在是小孩的模樣，不僅不可怕，反而讓人覺得格外可愛，特別想親一口。

百裏清趕緊低下頭，而碎瓊的肩一聳一聳，看起來忍笑忍得挺辛苦。

逢湛深吸一口氣，自知現在的自己沒有什麽威懾力， “此處稍有不慎就會遭遇不測。你們進來，有想過怎麽辦嗎？”

百裏清唯唯諾諾：“沒有……”

碎瓊笑吟吟，靠在桌上：“這不是有你出手嘛。不過現在你變成了一個小孩，還有靈力嗎？”

逢湛：“這只是化形而已，只要收好靈力，不會被察覺的。”

碎瓊震驚：“這難道不是你小時候的樣子？”

“……是我以前的模樣，進入幻境需要考慮幻境中的時間，看現在的時間我确實只有這般大，所以才變成這副模樣。”

百裏清疑惑：“仙君你可以用別人的身份啊？”

逢湛垂眸：“我确實這般想，但是幻境中長青君的身體已經被占了。”

百裏清瞪大眼睛：“難道舅舅的身體裏？”

“不錯，子川在裏面，但是現在于他而言，他就是長青君本人。”

“那我呢，那我現在變成了誰？”百裏清興致沖沖地變出一把銅鏡。

“聽聞百裏家主的夫婿月裴之年輕時可是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如今見了，可是如傳聞所說？”

百裏清望着銅鏡眼睛有些紅：“确實，父親年輕時的模樣這般英俊潇灑。”

“那你呢。”逢湛淡淡的聲音打斷他們，“你變成了誰？”

碎瓊笑了笑，“花妖，當年被長青君救回來的那個妖族女子。”

百裏清的瞳孔登時變大，他想要靠上去仔細看，猝不及防院子外傳來琴聲。

三人循聲走到院子，入眼的就是院子裏一棵巨大的梧桐樹，也不知道養了多少年，古老梧桐樹枝葉茂盛，像一朵墨綠的雲朵，替院子擋住了大半的陽光，只留下從密葉穿透而下的，溫暖而又輕盈的暖光。

廊下坐着一名男子，陽光對他格外的偏愛，将明媚的光均勻地灑在他的身上，連一根青絲都散發着別樣的光芒。他面前放着一把琴，伸手在弦上輕輕一勾，一聲低沉的琴聲落地。

百裏清睜大雙眼——這難道就是百裏長青？

似有所感，百裏長青回頭望向他們，勾唇笑道：“才沒過一會，你們就這樣親近了？”

百裏清手足無措，餘光看到碎瓊不知何時躲到他身後，而逢湛也乖巧地站在一邊扮演着兒時沉默寡言的自己，場上唯一表情豐富的百裏清只好硬着頭皮上場：“哈哈，是啊，小孩子也可愛，碎……啊不，這姑娘也很好看。”

“……裴之兄，你怎麽滿頭大汗的？現在天氣也不算炎熱，你……”

百裏清不知如何作答，突然聽見背後傳出笑聲。

女子的聲音像一根羽毛，輕輕撩過衆人的心尖，只見碎瓊走出來，身段輕盈，樸素的衣料穿在她身上有別樣的韻味，她沒有穿鞋，赤腳走在地上，深色的地板更襯得雪白的腳趾圓潤可愛，漂亮的腳踝上系着一個鈴铛，剛才走路的時候沒注意，現在走起來就聽見叮叮當當地響，聽起來有點像挂在竹簾上随風而動的風鈴。

百裏清注意到百裏長青垂下了眼眸，禮貌又不失涵養地避開了視線。

碎瓊像是天賦極佳的戲子，扮演着剛化形不久的花妖，舞着步伐去到百裏長青身邊，美眸含笑，似有千萬的話要說，水波瑩瑩，若這雙眼睛安在妩媚的女子身上，就是撥人心弦的利器，若是安在故作嬌态的女子身上，就是惹人生憐的武器。

“我們聊得可投緣了呢。”

“是嗎？”百裏長青微微笑着，他又撥了撥琴弦，說：“白月，你剛化形不久，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就比如，在我們人族，走路要穿鞋。”

說罷，百裏長青遞給她一雙嶄新的鞋子，上面繡着一朵荷花，清新淡雅。碎瓊像是愣愣地接過，然後在百裏長青的示意下放到腳邊。比對了一會，似乎心裏有了計算，将鞋子往旁邊一放，嘟嘴道：“我不喜歡。”

可能是因為這具身體剛化形不久，碎瓊的皮膚嬌嫩，稍微動了動氣，臉頰就紅了起來，加上她嘟起嘴巴佯怒，完完全全就是個耍賴的小孩子。

百裏長青覺得好笑，但還是耐心地解釋不穿鞋會着涼之類的，碎瓊幹脆用手堵住耳朵，無奈，百裏長青只好妥協：“好吧，今日就罷了，總歸要你慢慢适應才是。”他頓了頓，又說：“你是花妖，花妖一族皆是生來體弱易病，現在天氣不穿鞋倒也沒什麽，但過一段時間入秋，天氣轉涼，可不能依着你了。”

碎瓊轉頭哼了一聲，卻又好像看到了什麽好玩的東西，開開心心地跳下走廊，在院子裏肆意奔跑玩耍，白嫩的小腳不一會就被院子的泥土弄髒了，她幹脆跑到小池塘，撩起裙擺踩下去，跟池裏的小魚嬉鬧。碧瑩的水在陽光下波光粼粼，少女白皙的腳踩在水上，有種說不出來的天真爛漫。

百裏清看得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了，偷偷問逢湛：“碎瓊前輩的演技這麽好的嗎？”

逢湛只黑着臉冷冷回他：“別問我。”

百裏長青坐在廊下像一個帶小孩的長者，轉眸說：“裴之兄，你與含玉的婚期剛剛定了下來，她一貫嬌氣，若是惹惱了你，可千萬別同她計較，你只與我說，她怕我，我替你做主。”

百裏清哈哈幹笑：“這是自然。”

在院子裏玩的碎瓊突然跑回來。

“怎麽了？”

碎瓊彎腰将逢湛抱起來：“我要和弟弟玩！”

然後将逢湛抱走，抱走了……

百裏清再次目瞪口呆：“等等，別抛下我……”

百裏長青：“裴之兄，你說什麽？”

百裏清看着認真扮演小花妖和小孩子的碎瓊和逢湛，欲哭無淚：“……不，沒什麽。”

被抱着去玩水的逢湛皺眉，拒絕道：“我不喜歡玩水。”

碎瓊故意踩着水，濺出來的水濕了逢湛一身，“啊，你說什麽？”

逢湛用小手将濕掉的衣袖擰幹，但是由于小孩的手沒有什麽力氣，所以擰了也是白擰，衣袖還是濕噠噠地滴水。

“……”

擡頭看見碎瓊蹲在他面前，壞心眼地伸手掐他的臉蛋：“嘻嘻，這下總算換你落在我手裏，沒法逃了吧？小逢湛？”

逢湛皺眉，手搭在碎瓊的手上想阻止，但是又想到了什麽，眼睛一眯，張嘴在碎瓊手掌的大魚際那裏咬了一口——

廊下如坐針氈的百裏清聽到碎瓊發出的驚叫聲：“呀，你怎麽咬人！”

百裏長青也聽見了，笑了一聲，“湛小友性子沉穩，他師兄還說他是個披着小孩皮囊的大人，沒想到和白月一起，倒露出幾分孩子心性。”

百裏長青時不時看一眼嬉鬧的兩人，一邊自己在那有一搭沒一搭地彈琴，也不是什麽曲子，倒像是随性而作的小調。

“你看——”

碎瓊的聲音傳來，百裏長青跟着擡眸，只見少女盈盈笑着，衣服濕了大半，烏黑的長發也濕了，一縷青絲附在小巧的臉上，她的半截手臂露了出來，手裏正抓着一條亂蹦的魚。忽然少女一不留神，被魚尾扇了一手，結果就是魚跑了，人摔了。

大抵是覺得丢人，少女只能坐在手裏傻兮兮的幹笑，而一直在旁邊默默不語的小男孩反倒嘆了口氣，起身将少女拉起來，嘴唇一張一合，像是在說教。

滑稽的畫面讓百裏清也不禁低笑，耳邊琴聲微頓，他注意到百裏長青彈錯了一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