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十八
“為什麽要來?”
冷不丁聽到這一句,碎瓊包紮的動作停下來。
不過逢湛似乎只是随口一問,并不在意回答,既然不在意,碎瓊也就不回答。但是又被救了一回,算是欠了逢湛兩條命,她不願一直欠着,便施術想要去剜自己的精血,卻被逢湛狠狠掐住了手。
他的手勁特別大,掐得很疼,可碎瓊看過去時對方分明要更疼些,他問:“你想幹什麽?”
碎瓊理所應當道:“我的精血是萬金難求的療傷珍品,我剜一滴下來給你治療啊,難不成你想明天一大早被人發現半死不活地出現在城主府嗎?”
逢湛白着臉:“你身體方愈,承受不了。”
碎瓊垂眸:“可你救了我,我不想欠着你。”
“我可以給你欠着。”
“我想兩清。”
頭頂傳來氣極的笑聲,碎瓊猝然擡頭,嘴唇就被另一涼唇覆上。
時間好似定格在那,碎瓊曾經聽說過一種人,清風霁月,道骨仙風,與紅塵沾不上一點邊,可就是這樣的人,一旦沾上了紅塵,便是紅塵萬丈,萬劫不複。
彼時,逢湛像極了這種人。
至于後續?
沒有後續,不是每一個故事都會有結局的。
碎瓊浮在金城的上空,深深望了眼安詳離去的金之易,忽然遠處傳來異動。百年前逢湛沒能殺得了那條蛟,讓它給逃了,短短百年,那條蛟難道是覺得自己又可以了,就出來攪亂了?
Advertisement
今晚真是多事之秋,碎瓊本來就讨厭回憶過去,被這條蛟再攪一攪,更勾起那夜的回憶。
她有點火大,化出墨笛,冷笑。
碎瓊猜得不錯,那條蛟确實覺得自己又行了,可能是因為頭頂的角都被掰斷了,吼叫起來格外兇殘。不過百年前她來得不巧,撞上打架要分出上下的時機,百年後她依舊來得不巧,撞上了勝負已分的時候。
黑蛟碩大的身軀轟然倒下,原來方才的吼叫并不是兇殘,而是垂死掙紮,黑蛟被刺中了脖子的動脈,冰冷的劍抽出,天上就下了一場傾盆血雨,那人浮在空中,黑色的血砸在支起的屏障上,沒有沾染到身上月白的衣袍。
逢湛打架總有這種不好的習慣,明明看起來該是清風霁月一塵不染禮讓三分的,實際上卻是招招致命,兇狠血腥的淩亂中帶着暴力的美感,和他展現出來的為人截然相反。
碎瓊摸了摸手裏的墨笛,覺得自己來得有點多餘,轉身要走,逢湛已經出現在她身後。
“躲好。”
一樣的話讓碎瓊沒反應過來,碩大的黑蛟扭動身軀,噴濺的血直直朝她濺來,來不及施術,可那些血卻全部被隔離在屏障之外,就連血腥味她也沒有聞到一星半點。
黑蛟最後痛苦地叫喊了一聲,倒在了地上,碩大的身軀直接壓垮了半個山頭,逢湛拿出乾坤袋,将黑蛟收了進去,系好,這才看向碎瓊:“怎麽來了?”
他冷淡的模樣一如百年以前,碎瓊有點分不清身處哪個時間點,一句“不想欠着你”差點脫口而出。
“嗯?”
碎瓊緩了口氣,說:“随便逛逛,看到這裏有異動,就來看看。”
“是嗎?”逢湛淡淡然,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不好意思了,沒給你和我兩清的機會。”
他今夜的話格外生冷,跟夾了雨的雪一樣,碎瓊琢磨着誰得罪了這人,琢磨了許久都沒琢磨出個所以然,反倒反應起他剛才的話。
什麽叫“沒給你和我兩清的機會”?
他的意思是要是自己救了他,就能還他一命就此兩清??
碎瓊抿唇,沒想到這人這麽小心眼還記得百年前的破事。暗恨間,猝然擡頭,就看到逢湛的臉突然靠了過來,沒用的記憶在腦海裏一閃而過,吓得她下意識往後躲閃。
忽然一聲笑。
反應過來,對方已經潇灑轉身。
“……”
碎瓊覺得自己被耍了。
碎瓊氣得牙癢,連帶着第二天看到慕雨三人都笑不起來。
三人來找的時候,碎瓊正在樹下和逢湛對弈,只不過逢湛時是挺直了腰板認認真真地下棋,她卻是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一邊拿着話本子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着,一邊随手在線格上放棋子。
這場對弈對得可謂是亂七八糟不知所謂,逢湛脾氣好也不生氣,琢磨着怎麽放對方一條生路以不至于這麽快結束這場棋局。
“丹川?”碎瓊一雙眼睛從書頁後露出,“毗鄰妖域,不毛之地,去那裏幹什麽?”
成子川:“是這樣的,我聽聞丹川有一號稱天下百曉生、算無遺策的丹川先生,我想去碰碰運氣,若是能尋得,想要求得一卦。”
丹川确實有一位丹川先生,據說此人曾是修行界的一位大能遺孤,不知何原因隐居在丹川,遇到有緣人就給他蔔卦,蔔出來的卦象就像天道直接授意一樣,準得不能再準。
曾有身負血仇走投無路的修者向他求卦,丹川先生言:“命不該絕,運不該斷,去東川便是。”沒想到修者去了東川遇到了大機遇,不僅養好了身上的傷,還成功報了仇,甚至一手創立門派,如今混得也是風生水起。
又曾有意氣風發的修者向其問卦,丹川先生言:“天将降大任,必有苦難臨頭,非斬斷塵緣不可解。”修者一笑而過,并未放在心上,沒想到不過十年就先後經歷了喪父喪母喪妻喪子之痛,人頹了幾年,回想起丹川先生的話放下悲痛,反倒頓悟飛升。
自此人言,丹川先生比天算。多少人為求一卦尋覓半生,将丹川翻了個遍都尋而不得,就像丹川先生所說的,只給有緣之人蔔卦,劃重點,那些值得窺探天意、洩露天機的人。
成子川聽說過這位丹川先生的事跡,心有向往,倒也不是為了什麽命什麽運,他只想求卦算出他的散魂症要如何治愈。因他丢失了一魂一魄,修行這事上格外艱難,以致于他投入比同門翻倍的時間和精力,修為也比不上他們,內門比試回回墊底,他師父只有他這個一根獨苗弟子,若不能早日撐起來,又如何繼承執書仙君的衣缽呢?
本來成子川都要放棄了,可是這回機緣巧遇之下竟然真的讓他尋到了星塵這一魄,魂魄融合之後他也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順暢,修為大漲,使出來的術法效果直接翻倍,他隐隐覺得這才是他本應有的實力。有了希望,他就更加渴望尋回剩下的一魂,內心已經到了迫切的程度。
可是當他這樣說的時候,碎瓊的神色有些耐人尋味:“散魂?”
成子川将之前和瀾夢說的告訴給碎瓊,碎瓊放下手裏的話本,道:“竟能探知至此,執書仙君也是位大能,不知什麽時候能有幸與其探讨一二?”
“嗒”,逢湛面無表情地放下一枚棋子,“不能。”
碎瓊:“?”
“他懼女。”
碎瓊和瀾夢一起:??
成子川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師父他,有點,嗯……”
害怕接觸女性、看到女的就心慌腿軟要暈不暈怎麽說啊!話說說出來不是有損師父顏面嗎?!但我家師父就是恐女懼女的生理體質,可是說出來真的不會被雷劈嗎?!
成子川求助地看向慕雨,慕雨見狀清了清嗓子:“三長老時常閉關,怕是要讓姑娘,咳,前輩失望了。”
逢湛:“不必去丹川,我替你們安排了去處。”
慕雨和成子川雙雙擡頭:“何處?”
“濮靈。”
碎瓊啪一聲合上書頁,成子川兩眼冒光:“濮靈不是禍蛇的封印之地嗎?聽聞修行界濮靈靈力充裕,數千年前起身肩重任看守禍蛇,為求慎重,從不與外界交流……我們能進去?”
逢湛沉吟半刻,“我有要事去一趟,你們是順帶的。”像逢湛這種大能,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友情去濮靈一趟檢查封印是否穩固,自然能進去。
慕雨&成子川:“哦。”
但是能去濮靈,那也是賺到了啊!濮靈作為修行界靈力最充裕的地方,在裏面修煉一天能抵外面的十天!多少人想進去修煉都不行,而現在五師叔竟然要帶他們進去!
成子川倒底年輕,激動得喜笑顏開,慕雨沉穩點,但也掩飾不了他的興奮。
碎瓊坐在椅子上突然歪了一下。
“碎瓊前輩?”衆人目光紛紛投過去。
碎瓊重新坐好,掃了眼旁邊淡定下棋的逢湛,咬牙道:“好巧,我也要去濮靈。”頓了一下,語氣重了重:“要是能有一個好心人帶我進去,就再好不過了。”
逢湛:“自然,不用謝。”
碎瓊佯怒,直接将書放到棋盤上,不給逢湛看棋局,逢湛便将書拿起來翻開看了一眼,淡淡道:“小姐夜會采花大盜?看的書倒是不挑。”
沒翻幾頁,又被碎瓊搶走。
旁邊三人看這一幕,覺得有些新奇,慕雨見逢湛冷冰冰的樣子慣了,沒想到私底下也有打趣別人的愛好,瀾夢純粹是新奇,成子川則是有點颠覆了他對逢湛的認知,但是看着兩人之間的互動,心裏好像在冒泡泡,泡泡順着胸腔堵住了喉嚨,有點酸澀。
不過眼看衆人都有了去處,一直不說話的瀾夢上前,向逢湛行禮:“瀾夢鬥膽,求仙君指條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