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妖·其一

第6章 六

六

“你是岐山派內門弟子？為何我不曾見過你？”

修行界每過一段時間都會派內門弟子到凡城歷練，而外門弟子因為修行不足，只能放在修行界一些安全的靈地歷練。劍宗和岐山派來往不多，但內門弟子都差不多打過照面，成子川沒見過瀾夢，有此一問，也是正常。

慕雨眯起眼，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瀾夢的臉，淡淡道：“她是外門弟子。”

“外門弟子？貴派門規森嚴，外門弟子不可輕易離山，你一個弱女子，是怎麽跑出來的？又是怎麽被困在這裏的？”

瀾夢被慕雨看得不自在，下意識地整理額上的劉海。她本就生得嬌小，身子一縮再縮，就顯得更加弱小無助了，聲音也是細細弱弱的：“我，我是偷跑出來的……”

慕雨輕聲道：“沒關系，慢慢說。”

瀾夢有所安慰，她定了定神，磕磕碰碰地解釋。

原來這次岐山派也派出弟子歷練，瀾夢自幼在岐山派長大，因為額頭上的胎記經常被笑話，漸漸養成膽小懦弱的性子，管外門的師傅見她天賦不高性子又懦弱，怕歷練出事，便一直不肯讓她下山。但瀾夢又十分向往內門弟子說的歷練時遇到的好玩事情，于是趁衆人不注意偷偷跟着內門弟子下山，沒想到剛到凡城就被發現了，內門的大弟子揚聲要替長老處罰她，于是拿出透骨鞭。

透骨鞭穿透皮肉能直接抽在骨頭上，岐山派內門弟子吃一鞭尚且要在床上躺幾天，更何況他們要打她十鞭。瀾夢害怕極了，不知道從哪爆發的力氣逃了出來，在追趕下慌不擇路地闖入死林，然後又莫名其妙地掉進了地底，所幸她運氣好，一路上都沒有遇到危險，就是最後誤觸機關，被卷進被子裏動彈不得。

再然後，就是現在這副模樣了。

瀾夢怯生生地解釋完，不安地看向三人。

慕雨看起來最友好，成子川略顯急躁，至于從一開始就沒往她身邊看的碎瓊……碎瓊似有所感，扭頭過來微微一笑。

瀾夢縮了縮脖子回之一笑，她摸不準對方的身份，依靠自己的了解默認是慕雨帶着他們二人到這裏來的，便越發對慕雨親切起來。

慕雨二人繼續和瀾夢了解情況，碎瓊打量整個密室，雖然簡陋，但桌椅床被一應俱全，且并無灰塵堆積，看起來似乎常年有人居住。她順着邊壁走了一圈，在一處壁畫前停下來，墨笛輕敲，空洞的聲音和其他地方的悶響不同，“你們聽，後面是空的。”

瀾夢也走了過來，說：“我想起來了，這就是我進來的入口！我可以帶你們順着我來時的路出去，這裏太危險了，我總感覺有很可怕的東西在伺機而動，還是先出去吧！”

“這……”慕雨有些猶豫，雖然他想在逢湛趕來前多收集信息，可是地下通道猶如迷宮，危機四伏，加上瀾夢的修為不高，要是那群傀儡襲來，怕是招架不住，确實不宜深進。

碎瓊淡淡地定下結論：“走吧。”

推開石壁後，果然是一條分叉路，四周靜極，判斷不出哪條路是通往地面的。好在瀾夢記憶力不錯，輕輕松松就分辨出來，走到前面帶路。

四人走了小半刻鐘，就遇到了三個分岔口，确如慕雨想的那樣猶如迷宮，碎瓊不經意道：“瀾夢姑娘的記憶力很不錯啊。”

瀾夢笑意微凝：“我，我之前在這裏迷路，做了些記號。”

碎瓊：“嗯，我就随便說說。”

瀾夢有些尴尬：“哈，哈哈，是嗎，我也是随便說說。“

慕雨看着瀾夢緊張的模樣，想了一下，說：“等出去之後，你要如何？不如随我們一同，到時候我們送你回去，有我和子川在，你的師兄師姐們應該不會太為難你。”

瀾夢沒想到慕雨會關心自己，有些措手不及，半晌又垂下頭：“我這次偷跑出來，師兄師姐他們肯定不會隐瞞，若是回去，定然要按照門規處置……岐山派門規森嚴，掌管門規的長老又固執，恐怕不會賣你們的面子，還是算了吧，我一人做事一人擔。”

成子川道：“看你這樣子，恐怕不止門規處置這麽簡單吧？而且岐山派似乎對你不好。”

岐山派背靠仙山，資源頗為豐富，成子川見過一些岐山派的外門弟子，穿着雖比不上內門，但不乏華服錦緞的，可是瀾夢身上這套，火紅花紋有些泛白，衣擺處還缺了針線，想來是穿了多年時常洗滌。手裏的佩劍也只是凡品，玉佩成色也差，也沒戴什麽珠釵，如果不是拿了把劍，說是打雜弟子也不為過。

“……”瀾夢把頭垂得再低，算是默認了，但她又不忍心替門派争辯：“……沒關系的，我不在意。” 她又揚起一個笑容：“其，其實也沒什麽，我早就習慣了。”

慕雨擰眉。

成子川：“那你師傅呢？”

“師傅已經待我不錯了，只是他手下管轄弟子衆多，一時把我忘了也在所難免。”瀾夢将腰封的玉佩解下，臉上露出真切的笑容，“你們看，這還是我成年時師傅給我的。”

成子川皺眉：“這塊玉佩只是凡品……”

話沒說完，就被慕雨橫掃一眼，乖乖閉嘴。

瀾夢沒有聽清，臉上還是單純的笑容：“多謝你們關心，我在門派裏生活得很好。”可想到以前的遭遇，臉上笑意又淡了下來，維持勉強的笑容：“師兄師姐他們雖不喜歡我，但這些年也沒太為難，等這次回去後，我好好和師傅師兄姐們道歉，想必處罰也不會太重。”

一直不哼聲的碎瓊抓住重點：“他們為什麽不喜歡你？”

瀾夢一愣，下意識整理頭發，擋住額頭的胎記，說：“許，許是因為我天賦不好，一套功法練幾年都未曾入門，師兄師姐們嫌我沒用吧……”

說着說着，瀾夢的眼裏又泛起了淚花，慕雨和成子川手忙腳亂地安慰，碎瓊也不擅長應對哭哭啼啼的女孩子，幹脆越過他們選了一條岔路走，地下通道黑漆漆一片，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身後的聲音漸漸消失聽不見了。

碎瓊凝神，控制靈力朝四周散開。

靈力如同她的眼，逐漸在腦海裏繪制出一張地圖，直到找到了熟悉的氣息，碎瓊這才停下來，朝那個方向走去。從地圖上看，瀾夢确實在帶他們出去，但是……

碎瓊勾唇。

她可不想出去。

實際上此次的南丹之行，調查幹旱只是一個幌子，碎瓊真正的目的是到這地下迷宮尋回多年前丢失在這裏的東西。

碰到慕雨和成子川是個意外，不然以她的速度，說不定現在已經找回了東西。

碎瓊一邊想着現在趕緊找到遺失物，一邊計算逢湛到達這裏可能要多長時間，要是能趕在他來之前走人，最好不過了。

她很快就摸到了靈力探知的地方，正是一道長滿青苔的石門。

碎瓊選擇暴力破門。

光線照射過來的時候，碎瓊被刺激得眯了眯眼，伴随着蠟燭燃燒的氣味，她踏進洞窟，仿佛墜入了另一個世界。

洞窟石壁十三層，層層雕刻不同的惡鬼之象，或是青面獠牙，或是窮兇極惡，面目猙獰，雕像以血點睛，一雙雙眼睛或是怒視，或是猙獰，或是藐視，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洞窟的底層。猶如千人拜祭跪神，底層整整齊齊地成雙跪着不同的人，身體被掏空只剩皮包着骨頭，背脊僵直得可怕，五官扭曲痛苦，皆一一俯首，雙手高舉于頂，手心各燃一根白蠟。

數不清有多少，目光所及之處，盡是成雙成對的幹屍燭臺。

饒是總自嘲自己作惡多端的碎瓊，此時也微微愣住。

一股寒顫自腳底湧上頭頂。

那是一種來自魂魄的共感。

碎瓊很快就鎖定了目标，她縱身一躍，避開重重燭臺，來到一座幹屍燭臺前。

不同于其他成雙成對的燭臺，這座幹屍燭臺僅此一個，瘦小的身軀依稀判斷是個小男孩，他手心裏的白燭靜靜燃燒，碎瓊竟然感覺到幾分眩暈。

天旋地轉，視線裏仿佛就只剩下面前的蠟燭，碎瓊意識到不對，想要別開視線，卻發現身體無法動彈！

碎瓊發現有一縷黑氣不知何時纏上了她。

無法動彈，只能任由黑氣纏繞，黑色的濁氣慢慢攀上她的臉頰，帶着冰冷的寒氣，就像是有人用手親昵地拍她的臉。

碎瓊想用盡全力別過臉，卻見洞窟上的惡鬼一只一只地動了起來，它們大笑着，像是在嘲笑她，尖銳的哭聲在耳邊炸開，混合着惡鬼的笑聲強行撬開腦袋灌入，企圖将理智徹底摧毀。

“呵。”

不知道是不是幻聽，在萬千哭叫和狂笑聲中，碎瓊竟然聽見了一道冷笑。

然後她眼睜睜看着纏繞自己的那團黑氣凝聚一起，像是要化成一個人形。

碎瓊捏了捏手裏的墨笛，殺意四起。

突然！洞窟外傳來成子川模糊不清的聲音：“碎瓊姑娘！！你在哪！！”

就是現在！

碎瓊奮力揮笛，黑氣瞬間被打散，打散後的黑氣不死心地要繼續纏過來，碎瓊眼疾手快退到洞窟門口，正巧成子川沖了進來。

成子川看不到黑氣，但那黑氣卻怕修士至純至陽的靈力，迎面撞上成子川，沒等成子川察覺不對，它自己就被撞散了，像霧氣一樣徹底消失在空中。

于是成子川沖進來就看到碎瓊站在門邊神秘兮兮地看他。

“怎麽了，碎瓊姑娘，為什麽要這樣看我？”

碎瓊簡短地回答：“沒事，就是突然覺得你變得有用了起來。”

成子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