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野有蔓草(三)
野有蔓草(三)
虞溫醒來後累得像全身骨頭被拆了重組。
她做了個夢,夢裏季思問結婚了,但沒邀請她,說怕未婚妻吃醋。夢裏她越想越氣,季思問冷冰冰地看着她,問她氣什麽。虞溫氣得七竅生煙——真是霸道!她沒有身份指責,還不能生氣麽?
睡得迷迷糊糊時,有人抱住了她,将她揉進懷裏。她想做出點反應,但她太困了。對方的懷抱很舒服,讓她像泡在冬日的溫泉裏。她往溫暖的地方擠了擠,為數不多的清醒的意識再次飄散了。
夢境不可思議地續上了。夢裏的虞溫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婚禮現場。更詭異的是,虞溫愣神間,跟季思問站在一起的新娘轉了頭,她看見了自己的臉……
虞溫醒來時季思問還沒醒。
她身上的被子孤零零地“遺棄”在床邊,一半垂在床外沒人管。不知不覺她又跟季思問蓋了一張被子。她被季思問圈在懷中,像許多年前他們在澳洲旅游時那樣。
虞溫輕微一動,季思問的手臂就收緊了。她以為他要醒了,就安靜地把臉埋在他胸口。等了一會,見沒動靜,才将腦袋抽了出來,仰起頭看他。
虞溫很少用這個角度看他。季思問下巴上冒出了一點青色的胡茬,昨晚接吻的時候她就察覺到了。挺拔的鼻梁擋住了她一小部分視線,她的目光繞過鼻翼,走到他那羽扇般濃又密的睫毛間。眉眼染上的倦意,一夜過後反而更盛,勾畫出眼袋淺淺的形狀。
季思問每次跟她一起睡好像都睡不好。
……不過也沒幾天了。
雖然這麽想,但虞溫的身體誠實地保持了一動不動的姿勢,沒多久,困意再次漫了上來。
這一覺睡得不分日夜。
最後是被轟鳴的風聲給驚醒了。再不醒,房間的窗玻璃都要被拍碎了。
到了下午大風又刮了起來,整個海面昏天暗地,房屋搖搖欲墜,世界像回到了盤古開天地之前的混沌。
五人又鑽進窄小的雜物室,勉強吃一些速食和零食充饑。空間活動範圍小,伸展胳膊手腳都費勁,一天運動量趨近零,所以都不怎麽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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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北把屋裏所有小夜燈翻了出來,還找到二十幾米長的星星燈和字母燈,圍成一圈正好拼成“I LOVE YOU”。他說是從求婚現場撿回來的,許竹願見了笑得前仰後合,淚花都笑出來了。
他們在裏面打牌、下棋、玩大富翁,民宿裏所有桌游都玩了個遍,就這麽玩了兩天。
剛住進雜物間,許竹願還興致勃勃熱血沸騰,在裏面待了大半天後就變得蔫兒吧唧了。
她嘴裏碎碎念:“快點回歸正常生活吧……”
到了第三天,臺風天進入尾聲,終于有了好轉的跡象。
風力小了,但一片狼藉的殘局很難讓人高興起來。
餓了三天三夜,他們都想出門找點吃的。但附近的店鋪一片慘不忍睹,街上一家便利店的玻璃被倒下的樹砸碎了,屋裏的人都差點被刮走。他們要找吃的,至少得去十公裏外的地方。
臺風過後,通行不便。季思問的車被砸了,打車不可能打到,如果走路去,沒走到半路就累癱了。
越北從屋裏拖出一輛電瓶車,拍幹淨上面的灰塵,插上鑰匙,松了口氣,還有滿格的電量。
但電瓶車最多只能坐兩人,越北一轉頭,四雙眼睛都目不轉睛看着他。
他擦了擦汗,眼神躲閃:“好吧……我去問問鄰裏街坊。”
最後他借來了兩輛電動輕便摩托車。
許竹願高興地拍他的肩膀:“越北!你也太靠譜了吧!”
但是問題随之而來。
駕駛摩托車需要駕駛證,五個人裏只有越北和虞溫兩人有駕駛證。季少爺從小錦衣玉食,出門有人接送,自然不用考摩托車證。
歐梓瑩開電瓶車載許竹願,剩下季思問一個人,要麽坐虞溫的後座,要麽坐越北的後座。
越北見狀喊道:“我在前面帶路,負責看路,順帶提醒你們,載人不方便哈!”
季思問站在那怔了一會。倒不是面子上過不去,只是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是虞溫載着他。
虞溫已經戴上了摩托帽,她拍了拍後座,沖他擡擡下巴:“走啊。”
還挺帥的。
季思問笑了笑,神經也随着笑意放松下來。
季思問慢吞吞跨上來之後,虞溫才收回目光,目視前方道:“你是不是懷疑我的能力?覺得我載不動你?會把你摔了?”
季思問笑着搖頭:“真沒有。”
前方越北見大家準備就緒,第一個發動車子往前開去。
“那你剛才在想什麽?”
“想你什麽時候考的駕駛證。”
“大一的暑假。”
歐梓瑩和許竹願緊随越北之後,路面全是障礙物,她們開得很慢,許竹願膽戰心驚地抱住了歐梓瑩的腰。
虞溫握緊了油門,出發前提醒了一句:“害怕就抓緊了。”
她一扭油門,就感覺到腰上多了兩條胳膊。
虞溫愣了愣,旋即彎了彎唇角:“我是讓你抓住尾架。”
季思問沒松手,“我看她們是這麽抱的啊。”
“那你抱着吧,別撓我癢癢,不然我真會把你摔下去。”
“你當我傻啊?我還在車上啊。我也要命的好嗎?”
虞溫樂得一抖一抖。
季思問不像一些豪門公子哥,喜歡在馬路上把拉風摩托開得轟隆響,吃喝嫖賭多少沾一點,成天去娛樂場所鬼混。季家家規森嚴,培養出來的都是非常傳統的少爺小姐,貴氣端莊,知書達禮,就算有意外,也只是長成季思義那樣。
所以四面漏風的摩托車他真的是第一次坐。
季思問不知道看哪,就看着虞溫頭盔下漏出的發絲,在風中上下飄蕩着。
虞溫很瘦,腰很細,手腕也只有一小截,但她坐在他的前面,像一座高山,替他擋住了迎面而來的冷風。
“冷不冷?”
“不冷。”虞溫的聲音裹在風裏一起送到他耳邊,“告訴你個秘密。這是我拿了駕駛證之後第一次開車。”
都快忘了。虞溫也是個不愁吃喝的大小姐,最落魄的時候也就是在季家那幾年,哪裏需要親自開車。
“為什麽考駕駛證?”
“想考就考了。”
虞溫的語調聽起來懶洋洋的,要不是抓着油門,季思問覺得她會伸個懶腰。
“不止駕駛證,我還考了很多,跳傘證,滑雪證,潛水證,初級茶藝師,公共營養師……我還想考游艇證,帆船證和花藝師,可惜沒時間。”
虞溫如數家珍,季思問聽得一愣。
“為什麽?”他還是這樣問。
過了好一會,晨風才把虞溫的回答送過來:“因為想讓自己忙起來。”
“……”
有什麽答案呼之欲出。
等了一會,虞溫笑道:“怎麽不接着問下去了?”
“……”
于是她自顧自地說了起來:“這法子挺好用的。我去旅游,去拍照,去考證,要平衡學業與生活,每天累到閉眼就睡着。我一心撲在攝影上,是攝影救了我。所以我下定決心畢業後要開個工作室。我要拍一輩子的照片。”
有些人說“一輩子”,只是一時興起,或是誇大其詞。但虞溫這麽說了,必然是認真的。
“轉移注意力——好用,但并不是完全管用。”
季思問安靜地聽着。
“分手之後我還是會經常想起你。你別誤會,我是氣不過,越想越氣,越難過越氣。但我看到美麗的風景,第一個還是想分享給你。”
季思問将右臉貼上她後背,依舊什麽都沒說。
“我還真這麽幹過。我把照片發給你,看着上面彈出一個個紅色感嘆號,那種一刀一刀在心上劃過的感覺,立竿見影很有效,我立刻清醒了。”
“誰叫你删我聯系方式删得那麽幹脆?”
季思問慢悠悠開口,有些幽怨道:“我想打聽你的消息得通過多少途徑?我厚着臉皮一個個去找一個個去問,像拼圖一樣把得來的信息拼在一塊,才拼湊出個大概。”
虞溫聽出了他故作玩笑的真心話。她低頭看了一眼環在自己腰間的手,又擡頭吸了吸鼻子。
“季思問,你有沒有遺憾?有的話,我們現在就把它了結了吧。”
季思問放開了她的腰,臉也離開了她的後背。
他在摩托車後座上也坐得板直,像一棵青松。
“什麽遺憾?”
“我問你呀。”
一時之間季思問眼前閃過許多畫面。
取景框後的虞溫。
雨中倔強的虞溫。
泳池裏靈動的虞溫。
霸淩面前不服輸的虞溫。
成人禮當天閃閃發光的虞溫。
裝兇和裝乖都很拿手的虞溫……
他們第一次見面。
他們吵架,冷戰。
他教她寫作業,她很聰明,一點就會。
她在他臉上作畫,冷着的臉像融化了的冰河,開出了絢爛的花。
他們在酒店的沙發上依偎着看電影,喝了清甜的果酒,抱着打鬧,親吻……
“那可太多遺憾了。”
季思問說出的話跟他內心的相反背道而馳。
“了結不了,你就死了這條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