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光風霁月（十）
光風霁月（十）
汐城的深秋不如北方那麽明顯。秋意臨城，往往不知所起，直到迎面秋風掃來，緊接着是一場猝不及防的寒涼的秋雨。
秋日的深夜，昏黃的燈光鋪滿街道，蓋住地面打轉的落葉，雙耳灌滿呼呼風聲和簌簌葉聲。雨後，伴着秋風走過，樹上挂着的雨珠搖落，有一滴正好落在了季思問的嘴角。
正如虞溫的吻。
“別誤會，是大冒險。”
她看着季思問，專注的眼神不似語氣說的那般輕松。
季思問臉上閃過一絲怔愣，但衆目睽睽之下，他很快收斂情緒，視線掃過其他三人，看起來很好說話：“你們商量好的？我需要怎麽配合？”
其他三人雖然知道內幕，但都沒想到虞溫執行力這麽強，電光石火間沒一個反應過來的。
最先從愣神狀态回過神來的是許竹願，她聽見季思問的詢問，下意識回答：“要不，你親回去？”
“……”
死嘴，你在說什麽。
然而，季思問動了。
他抓住了虞溫的胳膊，但沒用什麽力氣，把她往身前帶了帶。
兩人本來就坐在一起，衣角時不時摩擦在一起，像有意無意的試探。而此時，因為他的舉動，兩張臉的距離再度拉近，近到可以看見彼此臉上細小的瑕疵。
虞溫很漂亮。
一張玲珑小巧的瓜子臉，配上标準的桃花眼，笑起來眉眼彎彎，呈現出與氣質不相符的溫柔。笑的時候，生氣的時候，倔強仰起頭的時候，五官靈動而真實，是女娲精雕細琢的成品，卻不似雕塑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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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她漂亮，當年江雅才嫉妒得厲害。
但當年的季思問并不這麽覺得。他只覺得虞溫太瘦了，跟瘦竹子一樣，加上她是冷白皮，瞧起來着實像體弱多病。
他觀察過，虞溫不怎麽挑食，但吃得少，剛到季家那會，只吃半碗飯，半碗湯，就好了。這麽少的進食量，不長肉才怪。
見季思問只怔怔看着自己，半晌不說話，虞溫坐不住了。
對着她這張美麗的臉，難道他還親不下去嗎？
“你……”
要親回來就親，別磨磨蹭蹭的。
“起來吧。”季思問與她同時開口。
虞溫不得不一口氣憋了回去，“起來？”
“我幫你上藥。”季思問說，“密閉空間藥味不易散去，我們出去，味道沒那麽大。”
“……哦。”
走出儲物間，屋外的狂風怒號聲量驟大，再次朝虞溫襲來。四面漆黑，像是置身于暴風之中。
但身側是令人安心的溫度。
虞溫坐在臺階上，臺階涼，季思問便在上面放了一個墊子。他讓虞溫拿着手機手電筒，自己蹲在比她低兩級的臺階上。虞溫伸直腿，看着他一點點幫自己拆掉綁帶，所有光亮都落在他的眉眼上。
“對準你的腳，別對着我。”
“……”
偷看被抓包，虞溫也不心虛，默默把光往季思問的手和傷口處移。
季思問的語氣聽起來冷硬，不熟悉的人或許還會覺得兇，但他手中的動作緩慢而輕柔。
心口不一。
虞溫暗作評價。
季思問忍得住，她忍不住。
每當季思問做一些讓人忍不住多想的事情時，虞溫就忍不住試探，撩撥，恃寵，取鬧。
“季思問，我們單獨玩一次真心話怎麽樣？”虞溫點點他，又點點自己，“就你，跟，我。”
“怎麽玩。”
“你今天怎麽這麽好說話了。”虞溫笑了一下，“你提一個問題，我提一個，遇到不想回答的就跳過，有一次機會，如何？誰先堅持不住了，輸了，就罰一個大冒險。”
“可以，你別臨陣脫逃就行。”
“你這什麽話？”虞溫的勝負欲登時起來了，“我坦坦蕩蕩，有什麽不敢說？反倒是你，剛才我親你，你慌了神，對吧？”
季思問手上的動作一頓，他挑挑眉：“這算第一個？”
“敢不敢承認？”
“沒什麽不敢的。”季思問将拆下的綁帶卷起來，放在一旁，“誰突然被親了，都會吓一跳吧？發出這個動作的人不是關鍵。”
虞溫被他最後一句補充氣得火氣往上竄。
她聽出來季思問是故意的，所以更氣了。剛剛他還一臉冰冷冷的，現在回過神了，又原形畢露了。
“輪到我問你了。”季思問斂目，藏住眸底的笑意，“剛剛我們離得那麽近，你是不是想讓我親你？”
“……”
虞溫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蹦出一個字：“是。”
季思問眼底笑意更深，但他低着頭，虞溫只能看見他的發旋，自然注意不到他的眼神。
“該我了！”虞溫問，“為什麽主動幫我換藥？”
“你一個人能行？”在虞溫發脾氣之前，季思問話音一轉，“逗你的。是因為想看看你的傷怎麽樣，嚴不嚴重，傷筋動骨一百天，不是不痛了就好了。”
“哦？這麽關心我？”
“這是下一個問題。”
“……”
虞溫：氣死我了！
“這些年身體怎麽樣，有沒有生病。”
“還行吧，大病小病都過去了……”虞溫倏忽一頓，意識到季思問是在套話。
“什麽大病？”
“這是下個問題！”
“嗯，我知道，我先預定，給你點時間措辭。”
“……”
虞溫有種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感覺。
但既然開始了，她可不做第一個示弱的。
“你這些年……談了幾段戀愛？”
“一次。”
虞溫的心猛地踩空了。
“和你。”
“……”
虞溫的心被接住了。
“我，你，你說話不能一次性說完？”
季思問的聲音裏帶着笑：“怕你誤會，補充一下而已。”
故意！他就是故意的！
“該你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了。”
虞溫沉默片刻，才說：“其實沒什麽，算不上大病，只是做過一次眼底手術。手術效果不錯，恢複得很好。”
“嗯，到你了。”
出乎意料，季思問沒有追問。
……他果然只是想為難她，不是真的關心吧？大騙子！
“我想一想。”虞溫斟酌道。
這次她要想一個爆炸性的，能讓季思問啞口無言的！
不能讓季思問一直這麽得意！
季思問端詳她的腳腕，說：“這幾天少走路，不要跑不要跳，不要把自己的傷不當回事。”
“知道了。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唠叨。”
其實季思問一直很有哥哥的樣子。
無論對季思義，還是對她。
如果只是做兄妹，故事發展會不同，他們可能會有一個好結局。
然而，他們既不是兄妹，也不是情侶。
虞溫從小就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
當她對季思問動心那一刻，她就不會再接受當他妹妹的可能性。寧可轟轟烈烈無疾而終，也絕不願暗自神傷退而求其次。
“我想好了。”
季思問幫她清理傷口後，噴上了新的藥。藥味瞬間蔓延開來，将他們纏繞在一起。
“季思問。”虞溫擡起他的下巴，強迫他跟自己對視。
季思問安靜地看着她，眼裏除了她沒有其他人、其他東西。
就在此刻。
一片黑暗中，微弱燈火裏，只有他們彼此。
虞溫有點呼吸不過來。
“你什麽時候能像我喜歡你一樣喜歡我？”
“你需要的時候。”
“什麽？”
虞溫一字不落聽清楚了，但她似乎喪失了理解能力。
“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做到。”
“你在說什麽狗屁話？”
虞溫抓住了他給自己纏綁帶的手，聲音驟冷：“季思問，你不會覺得自己很偉大吧？”
兩人力氣懸殊，季思問手腕被緊緊抓着，手上的動作卻沒停。他纏完最後一圈，用剪刀剪斷，輕輕松松打了個結。
“你不是能說會道嗎？你這麽喜歡我，以前怎麽不說？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為什麽放手？不會要打着為我好的名號吧？”
虞溫真生氣了。
氣得不輕。
她覺得季思問所言所行簡直荒謬至極。
“虞溫，不要高估你自己。”
季思問為了給她上藥，單膝跪在冰涼的臺階上，絲滑的睡袍跪出了一片褶皺。
“你不是神仙，你不能解決一切問題。”季思問很少用這樣低沉的嗓音跟她說話。他給人的感覺總是漫不經心、冷漠毒舌，鮮少這樣認真。“當年我們分開，是最好的選擇。”
“我從來沒有質疑過你，你很聰明，很真誠，很堅定，內心很強大。”
虞溫覺得自己很不争氣地愣住了。
都忘了發脾氣。
“但你能不能解決，能不能扛過去，對我來說并沒有那麽重要。我唯獨不想讓你難過。我知道你提出分手是在最憤怒的最沖動的時候，但你不能自我欺瞞，至少有一秒，你累了。”
虞溫聲音哽咽：“你當年沒跟我說這些。”
季思問無奈笑出來：“當年是誰躲着我不見？”
“……”
這次輪到虞溫垂下了腦袋，齊劉海蓋住了眼睛。
“可是我好想你。”
虞溫突然捂住了眼睛。
眼淚流過掌心，明明只有兩滴，暈染開來，卻濕了兩頰。
“那是我第一次做手術，其實我有點害怕，我很想見你。”
季思問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拿開她的手，用紙巾擦了擦她糊開的眼淚。
他緩聲說：“你可以給我打電話，任何你需要的時候——這句話永遠作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