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雨恨雲愁(九)
雨恨雲愁(九)
整棟房子被暴風雨激烈地拍打着,像海浪上搖搖欲墜的小船。
大風拍門的聲音,偶爾聽起來像敲門聲。
季思問在床上躺了兩個小時,一點睡意都沒有。
“乒。”
睜眼。
“乓。”
睜眼。
“嘭。”
睜眼。
每次睜眼,他都屏息凝神,辨認門外的聲響。
反反複複十幾次後,他從床上坐了起來,抓了一把淩亂的頭發。
門外靜悄悄的,沒有動靜。
手機屏幕在黑暗中發出幽幽的白光。
他給霍迎風發了條“騷擾信息”。
季思問: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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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迎風這個點也還沒睡,回消息回得很快。
霍迎風:當然是在家啊。你看看這都幾點了?
季思問知道他沒睡,就直接打了個電話過去。
他問:“那你怎麽還沒睡?”
霍迎風那邊很安靜,傳來鍵盤聲。“昨天剛回來,有些工作沒處理,給自己加個班。”
他沒說是從哪回來的,但聯想起上次他說的,應該是飛去別的城市找蘇簡枝了。
季思問:“這就回來了?不再待個十天半個月?”
“再過十天她都回來了。我這次是實在忍不了了,才去找她的,唉,說了你也不懂。”
“……”
“不過,我們每天都打電話打視頻,十天也不難熬。”
“……”
季思問想,如果時間倒回五分鐘前,他一定不會給霍迎風發消息。
他為什麽要聽霍迎風在這裏炫耀?
為什麽要讓霍迎風有機可乘?
霍迎風不顧人死活地分享完自己的戀愛故事後,又關心起他來:“你跟虞溫怎麽樣了?”
“你不就以前見過她幾面,怎麽老跟我提她?”
“那就要問你自己了。”霍迎風意味深長地說。
季思問和虞溫的事情,霍迎風知道一些,但他高中就離開了汐城,因此跟虞溫并不熟悉。
說來奇怪,他跟虞溫分手了這麽多年,霍迎風偶爾會關心他的感情狀況,卻不是問他有沒有喜歡的人,而是有意無意地提到虞溫。剛開始還小心翼翼,現在就直接貼臉開大了。
“她現在過得挺好的。”季思問說,“你不用非得把她跟我綁在一起。”
“她過得好不好,你問過她了?”
季思問沒說話。
“我追枝枝的時候你還一個勁給我支招,原來都是嘴上功夫啊。真輪到自己了,就當起縮頭烏龜?”霍迎風停下了手頭的工作,蹬着工作椅轉了一圈,“這些年你做了什麽事,你自己心裏清楚。是我非要提,還是你放不下,你心知肚明。要我說,既然碰上了,就好好聊一聊。當年鬧得不歡而散,你沒跟她說過幾句真心話吧?”
“……”
季思問給霍迎風打電話,是為了疏解心中煩悶,誰知挂了電話,心裏更堵了。
他剛放下手機,就聽見了若有若無的敲門聲。
“咚。”
“咚,咚。”
每一聲都敲在他的心跳節拍上。
他立刻站了起來,扯了扯襯衣下擺,快步往門口走。
走到前廳,又擔心是幻覺,是風聲,是雨聲,驀地止住了腳步。
雨夜的敲門聲,就像“狼來了”。
他已經上當了數十次。
但僅僅猶豫幾秒後,他還是走了過去。
這種複雜糾結的心情,瞬間給霍迎風說的那句“是我非要提,還是你放不下,你心知肚明”注入了靈魂。
擔心是錯覺,受騙,撲了個空。
又擔心門外冷,她等太久,會走。
季思問啊季思問。
你真夠矛盾的。
季思問自嘲地笑了笑。
怪不得你沒法第一時間反駁霍迎風,讓那家夥那麽嘚瑟。
越往門口走,敲門的聲音愈發清晰。
他拉開門——果然看見了虞溫。
“你怎麽又來了?”
“你怎麽才開門?”
兩人同時開口。
虞溫不滿地說:“我都敲了五分鐘了!你再不出來,越北就要出來了。”
“剛才沒聽到。”季思問挑起嘴角,“又睡不着?又來聊天?當我講《一千零一夜》的?”
虞溫當然能聽出他話裏的反語,但她選擇性忽略:“是啊,我覺得你的床好像更舒服。別誤會啊,我的重點在床,不在你。”
“你也知道是我的床,我為什麽要讓你睡?”季思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又沒說要睡你的床。”虞溫依舊理直氣壯,“我是在做測評。等結果出來,我可以給你們反饋,推動你們的發展和進步。”
“不需要。”季思問冷酷拒絕。
“你目光短淺。”虞溫指責道。
“……”
“要學會以大局為重,不要耍小性子。”
“……”
虞溫有一個強大的本事。
就是不管她是否占理,她都非常自信,自信到讓對方自我懷疑,自信到仿佛在說:本小姐願意幫你,是你們的榮幸。
第二次來季思問的房間,虞溫已經輕車熟路了。
她熟練地床上一躺,跟在自己家似的,一點也沒跟季思問客氣。
“奇了怪了……”虞溫小聲嘟囔,“就是床墊軟了點,也沒什麽特別的,這張床到底有什麽魅力!”
被窩裏殘留着一絲溫熱,帶着某人的氣息。
而昨晚她來的時候,被窩是冷的,床上的被子鋪得齊齊整整……
“原來你昨晚還沒睡,你還說我吵醒了你……真的是!”
“你今天是不是吵醒我了?”季思問瞥她一眼。
“今天,今天不一樣,今天我是帶着任務來的。”
虞溫在想,她在季思問的房間睡得那麽好,到底是不是偶然?她決定自己找出答案,今晚先控制變量。
她看季思問站着沒動,便勸道:“你去樓下睡吧,睡我的房間,我的床,怎麽樣?不能說我虧待你了吧?”
季思問:“……”
前任互相換床睡這種事過于超前了,但從虞溫口中提出,倒也不意外。
“我沒開玩笑,認真的,反正你跟我躺在一起,你也不高興,睡不好,萬一你那什麽了,我可不想負責。”
季思問冷冷地說:“你把我的床當你的實驗樣本?”
虞溫眼珠子一轉。
昨晚她一裝可憐,季思問就放她進來了,說明此人吃軟不吃硬。
于是她低下頭,故作委屈地說:“我又不是不給你地方睡覺……”
季思問:“……”
“我是為你好……”
“我真睡不着……”
“睡不着很難受……”
她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季思問還是一動不動,眼神寫着:回自己的房間去。
他的防禦系統怎麽還升級了?
虞溫氣憤地想。
她只好拿出殺手锏——
“哥。”
“……”
“……”
空氣凍住了。
這殺手锏威力太強大,虞溫說出來,都感覺心髒震了震。
窗外雨聲如同激烈的鼓點,而他們的心跳如同雨聲。
虞溫喊過這個稱呼的次數屈指可數。
一開始她看季思問不順眼,斷然不會喊。後來,雖然她對季思問轉變了态度,但還是拉不下面子。再後來,她喜歡上了季思問,就更不可能喊了。誰要跟他當兄妹,她要跟他談戀愛!
時過境遷,沒想到有一天,她還會喊出這個字。
“好。”
等了許久,她終于等到了季思問的點頭。
望着他離開的背影,虞溫差點腦袋一熱,叫住他:要不還是留來?一起睡?
但理智攔住了她。
……
臺風天,大半夜,季思問離開了自己的房間,感覺非常荒謬。
怎麽會有人堂而皇之霸占他的床,然後把他趕出房間?
他越往外走,越覺得不可思議,但虞溫喊的那一聲“哥”,讓他瞬間丢盔棄甲,拿她沒有任何辦法。
虞溫的房間很幹淨,桌上擺着漂亮擺件,床上放着毛絨公仔。不管去哪,她總能把一個陌生地方變成自己的。
既然虞溫不客氣,季思問也便沒跟她客氣,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可能是精神衰弱了吧。
他總覺得虞溫的房間雨聲更大、心跳更吵。
更睡不着了。
他躺在虞溫的床上,往左翻身,看見那個毛絨玩偶,往右翻身,想起昨晚虞溫頻繁蹬被子……
季思問:“……”
再次回到房間,他覺得自己可能瘋了。
“不……”
季思問隐約聽見屋內的聲響,立刻加快了腳步。
又做噩夢了?
好好蓋在身上的被子被踹到一旁,一半掉落在地毯上。虞溫在床上來回翻身,眉頭緊緊皺在一起,發出不舒服的哼聲,表情是不常見的抗拒、抵觸和悲傷。
季思問心髒狠狠一抽痛。
第一次來得如此清晰、劇烈。
“虞溫?虞溫!”
他抓住了虞溫揮動的手臂,虞溫的指甲在掙紮中掐入他的皮膚。因為在夢魇中,她沒有意識控制力度,他手背掉了塊皮。
季思問沒管,輕輕地拍了拍虞溫的臉:“醒一醒,虞溫,是噩夢,沒事的,醒來就好了……”
虞溫的脖子和額頭上全是汗,汗水沾濕了她的劉海和兩鬓的頭發,季思問動作無比溫柔地幫她撥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安撫起了作用,虞溫的呼吸随着情緒漸漸平穩。
她睜開了眼。
眸中盡是驚醒後的茫然和無措。
像個走丢了的小孩。
季思問給她重新蓋好被子,拍了拍說:“沒事,有我。”
“你……你怎麽在這裏?”
“你最近經常做噩夢嗎?”季思問眉頭緊鎖。
“沒有。”虞溫飛快否認。
虞溫下意識擡手摸了摸季思問的眉頭,想把它揉開。
反應過來後,她又倏地收回了手,硬邦邦地轉移話題:“你不是回去睡覺了?怎麽又回來了?你對我圖謀不軌?趁我睡着想做什麽?”
“你看着我的眼睛。”季思問沒上當,深深注視着她蒼白的臉,“告訴我,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是不是說謊了?”
季思問的手還緊緊抓着她的手臂。
眼前這人比他想象中脆弱得多。他不敢太用力,又不敢放手。
“你放開我!”
虞溫突然掙脫起來,避開了他的目光。
“虞溫。”
季思問喊她。
虞溫裝聾:“我沒事,我要走了,你放開我!”
“你去哪?”
虞溫甩開他的手:“我回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