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逢春舍
逢春舍
清晨天蒙蒙亮,蓮蕊和蓮初端着洗漱盆和幹淨手帕掀開棉門簾推開門,輕手輕腳放下東西,和值夜的曉荷打個眼色:殿下還未起?
曉荷遙遙頭伸出食指“噓”了一聲,示意她不要說話。
蓮蕊含笑點點頭,先去把熏籠引燃,袅袅香氣飄散出來,又把窗子少開一點縫隙,讓地龍裏的熱氣散出些,寝屋內清香怡人,幾支梅花開得正好。
“什麽時辰,你們就慌慌張張的……”
聽見床幔內傳出的睡意朦胧的聲音,蓮初趕忙走上前去掀開重重床幔:“郡主,已經辰時了。”
從溫暖的被窩裏起來是一件困難的事,華光郡主任由兩名宮女伺候着梳洗,勉強清醒過來:“今日是否十五?該去給母後請安了。”
出門之前披上最厚的大氅,還是被冷風吹得一激靈:“天似乎越來越冷了……”
“郡主身子太單薄,還是要多吃些。”蓮蕊忍不住嘀咕。
華光轉頭嬌嗔的瞪她一眼,眼中還含着沒睡醒的餘韻,懶洋洋沒精神:“快些走吧。”
禦書房內的熏籠中也袅袅升騰着香藥,有提神醒腦之效,穿着明黃常服的聖上坐在桌案後,看完衛湃梳理的卷宗很滿意:“愛卿果然不負衆望,只可惜雲錦書院自此就要沒落一段日子,那些學子們無處安排皆已經各自回家,何時才能複學……”
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承乾帝感慨着:“……如果百官皆像衛大人這般清正廉潔為國為民,孤才能無憂。”
衛湃一言不發,對承乾帝的這些随性感慨已經聽習慣,他不想參與朝堂權政的紛争。
見他不為所動,承乾帝收起賣苦的樣子,正色道:“愛卿離家多日,許是累了,回去好好休息。”揮一下手,站在旁邊的喜公公捧上一個盒子。
“這糕點孤嘗着不錯,賞給愛卿帶回去嘗嘗。”
衛湃帶着一盒糕點回府,衛父看到的時候心下了然,這是聖上在變相提醒,只能斟酌後無奈把衛湃叫到書房,開口道:“近日華光郡主厭食沒胃口,精神恹恹,不如你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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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湃輕擡眼皮,面上毫無表情:“父親是覺得我何時學的治病救人的本事?”盡顯嘲諷。
衛父被噎了一下,喝口茶掩飾尴尬:“這糕點是華光郡主做的,聖上為何給你,你應該明白吧,其實這件事也算是一樁喜事,抛開朝堂局勢,你和任意一家結親都會引來猜忌,這位華光郡主是聖上年幼的妹妹,才貌自是尚佳,與你也合适。”
衛湃一邊唇角勾起:“這是父親的意思?”
“……是聖上的意思。”
但凡聖上賜婚,落在誰家都是天大的榮耀,衛湃不曾定親事,也未有心儀的女子,沒有理由拒絕。
“大理寺少卿對比當朝右相微不足道,如果聖上認定衛家,不如委屈父親成全這門親事吧,兒子就不參合了。”說完,衛湃撂下茶盞轉身離開。
衛父氣得手顫,心梗一瞬。
翌日便被傳入宮中,面對書房內的聖上捏了一把汗。
“衛大人,這門親事令子可有何想法?”聖上清朗的聲音傳來,衛父面露苦笑。
“聖上。”彎着老腰深深鞠了一躬:“老臣愧對聖上厚愛,是犬子沒有這個福分,辜負聖上一番美意,幸而郡主仙人之姿,是犬子配不上……”
承乾帝眯了一下眼睛,批閱一晌午奏折頭暈目眩,心情本就不快,此時達到頂峰,把手邊的茶盞摔了出去。
“啪”瓷盞碎裂的聲音在書房響起,角落裏的喜公公輕微皺眉垂下頭,閉目不視。
衛父自從輔佐聖上登基後還從未受過這樣的對待,也是一愣,心下不快,尚未表示出來:“聖上息怒。”語氣平平淡淡。
承乾帝懊惱過一瞬,氣也消下去大半,但這事情已經沖動做出,還得顧着面子繼續下去,當即又拍了一下桌案:“此事若被外界知曉,華光郡主該如何自處,衛大人思慮不周。”
“暫且閉門思過,何時想明白了何時再來見孤。”
氣溫回暖,百姓解決溫飽後也多了些茶餘飯後閑聊的熱絡,議論的不是其他,正是華光郡主的親事,一頂軟轎正停在巷子口,把百姓們的笑談收入其中。
粉嫩臉龐泛着氣憤的紅暈,握着手裏的香帕捏出褶皺。
“郡主,奴婢去掌那些無知小人的嘴!”蓮初性格急躁,當即忍不住怒氣,想要去教訓他們。
華光沉默半晌,始終未開口,最終壓下翻滾的怒意,把今日聽來的這些嘲諷全部記在衛湃的頭上,冤有頭債有主,她定要如數奉懷。
“算了,和他們一般見識做什麽,也不怕有失身份,被傳出去,又是一樁趣聞,如今還是不要惹事的好。”盡管如此說着,仍舊憋悶,她何時受過這種悶氣。
回宮後只派人去太後處回禀,對今日之事絕口不提,礙于面色還不愉,就沒去陪着。
坐在窗前的暖閣上:“那位衛大人如今還在閉門思過?”
“……對外是如此說的,實際上……”蓮初遲疑道。
“快說,實際上如何?”
“實際上似乎是悄悄去了琴川。”
蓮蕊趕緊解釋着:“這都是她從別處聽來的,郡主莫要當真。”
蓮初嘟囔着接茬:“……郡主就是問一句,瞧把你給緊張的……”
蓮蕊無奈微蹙眉,不願與她争執,如此這般莽撞,實在不适合留在郡主身邊,待郡主出嫁後,便找個人家将她嫁出去,免得日後生出事端。
心底已經有了打算,默默垂眸不語。
華光清楚蓮蕊和蓮初的性格,一個沉穩謹慎,一個天真外向,相比較日日耳提面命的蓮蕊,她更喜歡和蓮初一同玩耍。
順利出了宮門,同往常一樣與蓮初走進許多胭脂鋪和成衣鋪,逛累了又進了一座酒樓吃喝。
蓮初慌亂的跑到門口,朝着雜亂的街道上四下張望:“快來人,郡主不見了。”
話音剛落,不知從何處竄出十幾人,通通是普通百姓裝扮,跻身進入酒樓,訓練有素分開尋找。
蓮初收起臉上的慌亂,趁機跑開。
酒樓被暫時封鎖,都城臨近幾條街都被包圍的嚴嚴實實,城門關閉,百姓們不明所以,議論什麽的都有。
堂堂郡主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出了城,直到幾個時辰後,才一把掀開頭頂的雜草。
駕着馬的老伯被吓到,一下子從車板上摔下去:“你……你們是誰?”
蓮初也從雜草叢中掙紮着坐起來,跳下馬車扶着華光站到路邊,拍掉身上的碎草根子。
“郡……姑娘,咱們這是出城了?”蓮初滿眼新奇,改口後甚至沒空閑理會受到驚吓的老伯。
華光清了清嗓子,腰板筆直:“老伯,我們搭你的車出了城,你可知琴川往哪個方向去?”盡管再放輕語氣,也透着高高在上的姿态。
老伯疑惑道:“城中大亂就是因為你們吧,莫要與家中胡鬧,快回城去吧,看你們的樣子也是大戶人家的千金,這外面沒你們想的那樣有趣。”說着,重新坐到車板上,駕着馬慢悠悠離開了。
華光與蓮初被晾在道邊,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出城的刺激在此時削弱幾分,蓮初壯着膽子道:“郡主,咱們就順着這條路走,肯定能走到下一個城鎮。”
風塵仆仆趕到琴川,抵達逢春舍山腳下的時候,應玉堂随處找了一塊石墩子坐下,無視周圍人的目光,翻出涼透的餅子咬一口,還是軟的。
待她休息夠了,才在守門幾人灼灼的目光下擦幹淨手上的油花,掏出請帖遞過去。
守門幾人湊在一起反複看過,才伸出手做出請的姿勢。
應玉堂大搖大擺踏上石階,擡頭看過去,石階一眼忘不到頭。
“你們這有轎子嗎?”能馱着她上山的那種。
守門幾人統一留給她一個後腦勺。
剛登上幾層石階,她就累得癱坐在一旁,看着各江湖俠士興致勃勃,真是比不了。
“姑娘,你是哪個門派的啊?”
“無門無派。”
“……”剛打上話的人擡起屁股毫不猶豫便離開,與下一人搭話去了。
應玉堂愣住,她這是被看不起了嗎?
幾個時辰後,天際露出夕陽的橘光,就連兩旁的積雪都塗上一層薄薄的金粉,若不是疲累至極,倒是可以駐足欣賞。
“姑娘,請出示請帖。”山頂還有幾位守門人,對她的态度還不錯,看過請帖便放她入內。
高大恢宏的門牌後不遠處,是一座古樸并通體雪白的大宅院,外牆又高又威嚴。
兩扇大鐵門敞開着,院內聚集了許多江湖人,正觀摩兵器架上的刀槍劍戬,應玉堂湊不到近前,從随身一個縫線歪歪扭扭的小布包裏掏出一把邊果磕着。
周圍人投來鄙夷的視線:“這是哪來的,該不會是丐幫吧,哈哈哈。”
“看這位姑娘的穿着,十分随行灑脫,也有可能是江湖游俠。”
幾人探讨的揶揄聲絲毫沒有回避。
應玉堂撇去一眼,是幾個中年發福的油膩男子,說就說吧,又不會掉塊肉。
衛湃和禇思正是這時候闖進視線中的,月餘未見,他還是那般風光霁月,在一種不拘小節的江湖人中,氣質清新出衆。
許是視線太炙熱被他察覺到,轉過頭對上她的視線,深邃,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