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通房大丫鬟”
第3章 “通房大丫鬟”
楊之玉突然意識到自己話有點多,理了理耳邊頭發說:“不好意思。” 榮善衡不介意:“沒事,我喜歡聽,特親切。” 楊之玉笑笑,夾起一片雪花紋理的和牛放壽喜鍋裏涮,嘆道:“不瞞你,我老家在農村,後來才搬到城裏。我一直覺得我爸媽不喜歡大城市,所以就不來。” “可能覺得你忙,不想讓你操心,怕來了打攪你吧!”榮善衡說。 細想來,自己還從未特意對誰說過老家在農村的事,起碼同事之間沒有說過,大家都是都市麗人,身份平等,不問出身。可能覺得這位榮老師面善,讓人忍不住想多聊,也可能覺得見這一次,以後就再也不見了,說了也無所謂吧,楊之玉思忖。 “您老家也在農村嗎?”她笑着問。 “嗯……”他眼裏閃過一絲憂郁,稍縱即逝,轉而笑笑:“我老家在登海,我爺爺奶奶在農村有座靠海的房子,我是他們帶大的。” “理解,您父母在拼事業。”楊之玉秒懂,她小舅家的弟弟就是這個模式。 他垂了眼睫,略微自嘲地笑:“我一出生他們就離婚了。” 聽到這,楊之玉有點措手不及,不是因為他父母離婚他顯得可憐,而是頭一回吃飯就和陌生人說自己家庭隐私,有點太敞開懷抱了,畢竟不是相親。 不過,看樣子榮善衡應該沒有一個完美的童年,她大致勾勒出他的成長歷程,從一個命途多舛的留守兒童成長為憑本事吃飯的鳳凰男。 “不好意思哦。”楊之玉說,涉及個人隐私還是禮貌為敬,不要打探,言多必失。 榮善衡只是因業務關系偶然遇見的人,況且還要毀約要錢,若談不攏,她說不定還會與他發生口角,以後的事荊棘叢生,沒必要現在與人談笑風生。 榮善衡卻無所謂地笑笑:“沒事,不用不好意思,說實話我對父母沒什麽概念。” 楊之玉禮貌陪笑,心裏揪了下,轉換話題說:“登海是個好地方啊!” “去過嗎?” 她搖頭。 “有機會去看看,我可以當導游。” “好,謝謝您!” 飯快吃完了,榮善衡說:“楊編輯回老家一般會帶什麽,會買什麽禮品送長輩?” 倒也不是個難題。她家裏祖輩四位老人只有姥姥還健在,她只…
楊之玉突然意識到自己話有點多,理了理耳邊頭發說:“不好意思。”
榮善衡不介意:“沒事,我喜歡聽,特親切。”
楊之玉笑笑,夾起一片雪花紋理的和牛放壽喜鍋裏涮,嘆道:“不瞞你,我老家在農村,後來才搬到城裏。我一直覺得我爸媽不喜歡大城市,所以就不來。”
“可能覺得你忙,不想讓你操心,怕來了打攪你吧!”榮善衡說。
細想來,自己還從未特意對誰說過老家在農村的事,起碼同事之間沒有說過,大家都是都市麗人,身份平等,不問出身。可能覺得這位榮老師面善,讓人忍不住想多聊,也可能覺得見這一次,以後就再也不見了,說了也無所謂吧,楊之玉思忖。
“您老家也在農村嗎?”她笑着問。
“嗯……”他眼裏閃過一絲憂郁,稍縱即逝,轉而笑笑:“我老家在登海,我爺爺奶奶在農村有座靠海的房子,我是他們帶大的。”
“理解,您父母在拼事業。”楊之玉秒懂,她小舅家的弟弟就是這個模式。
他垂了眼睫,略微自嘲地笑:“我一出生他們就離婚了。”
聽到這,楊之玉有點措手不及,不是因為他父母離婚他顯得可憐,而是頭一回吃飯就和陌生人說自己家庭隐私,有點太敞開懷抱了,畢竟不是相親。
不過,看樣子榮善衡應該沒有一個完美的童年,她大致勾勒出他的成長歷程,從一個命途多舛的留守兒童成長為憑本事吃飯的鳳凰男。
“不好意思哦。”楊之玉說,涉及個人隐私還是禮貌為敬,不要打探,言多必失。
榮善衡只是因業務關系偶然遇見的人,況且還要毀約要錢,若談不攏,她說不定還會與他發生口角,以後的事荊棘叢生,沒必要現在與人談笑風生。
榮善衡卻無所謂地笑笑:“沒事,不用不好意思,說實話我對父母沒什麽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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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之玉禮貌陪笑,心裏揪了下,轉換話題說:“登海是個好地方啊!”
“去過嗎?”
她搖頭。
“有機會去看看,我可以當導游。”
“好,謝謝您!”
飯快吃完了,榮善衡說:“楊編輯回老家一般會帶什麽,會買什麽禮品送長輩?”
倒也不是個難題。她家裏祖輩四位老人只有姥姥還健在,她只要回家就一定去看姥姥。買的東西五花八門,吃的居多,因為姥姥是個吃貨,喜歡齁甜的零食,尤其山楂片、葡萄幹。她還買過拐棍、癢癢撓、刮痧板這些老年人常用的物件。
她忽感慨:“其實真應該多回去看看老人,我們覺得時間還長,可對他們來說,過一天,少一天。”
榮善衡默默聽着,沒再問問題,只最後起身去結賬時,提醒了她一句退錢的事。
楊之玉表面和善,心裏卻堵得慌,四五萬的提成都拿了,現在卻讓還回去,這算什麽事?真不想給!
她眼神追随他身影,只見他從褲兜掏出錢夾,抖出一沓現金來數。她目瞪口呆,心想這都什麽年代了,出門吃飯還帶這麽多現金,不沉啊?
服務員又找了他一沓零錢,他仔細收好,按數額大小碼進錢夾,走過來等着楊之玉收拾好衣服和包。
她跟着他出了日料店的門,雨還在下,不算大,但春雨綿綿,落在身上滲入衣物,有種涼飕飕的觸感。
可楊之玉體會不到,因為她在香奈兒外套外面又披了件卡姆登蜜色風衣,這件 B 家經典風衣為她和她的 Chanel 遮擋了雨水。
同樣為她遮擋的,還有榮善衡舉過來的傘。
“你怎麽回去?”站在餐廳門外,他禮貌問。
“我開車,您呢?”
他猶豫兩秒:“我打車。”
楊之玉随口一說:“要不我送您吧,雨天不好打車。”
榮善衡對她笑:“你也不問問我住哪,遠不遠?”
确實,星城太大了,如果不順路,加上堵車,夠折騰一晚上的。
楊之玉笑笑,沒說話。
“你回去吧,不用管我,我住附近。”他瘦高個,比她高出大半頭,略微俯視下來,卻沒有任何壓迫感。
時間在兩人的視線裏靜止幾秒。路燈下,他的眼睛不再有霧,反而清透起來,映着燈光,略過雨絲,像無辜的小鹿,又像某種夜行蛇類,單純又危險,看得她倒吸口涼氣。
不得不承認,他長了張攝人心魄的臉。
最起碼,對了自己的口味。
榮善衡撐着傘送她上車,楊之玉打着方向出了車位,搖下窗和他說再見。
他簡單揮了手,臉上的笑容淺淡,喉結在長頸上微動。
日料店周圍種了好些竹子,從後視鏡看去,在雨中撐着傘的男人與周遭背景融為一體,也似一根修竹,挺拔沉寂。
同時,楊之玉品出了另一種感覺——寒酸。
搖上車窗的一瞬,楊之玉聽到 FM97.4 還在放音樂,歌曲是周傑倫的《聽見下雨的聲音》,Jay 用略帶沙啞的哭腔唱道:
“……幸福也可以很安靜,我付出一直很小心,終于聽見下雨的聲音,于是我的世界被吵醒……”
倒是很應景,可她卻沒有心情跟着唱了。
榮善衡目送她駛離,撐傘走到日料店旁側的路邊,掃碼解開一輛共享單車,拿紙巾擦擦車座上的雨水,收了傘,戴上衛衣帽子,騎着走了。
楊之玉和着節奏,輕敲方向盤,她對這一帶不太熟悉,但卻熟悉自己的胃——它沒吃飽。
若事先知道榮善衡來這麽一出,那在點菜的時候就不要假裝矜持,應該狠狠薅他一頓,真是後大悔!
等燈的時候,她點開大衆點評搜附近有沒有速戰速決的快餐店,很遺憾,附近都是大館子,去吃一趟沒必要。
恰此時,她轉頭看見旁邊小街上有賣煮串的小攤,心中大喜,忙在下個路口掉頭折回來。
“阿姨,麻煩給我來一把素串,每種都要,加醋加辣!”
楊之玉撐着傘,語氣輕快。
煮串的阿姨應了句,熟練準備,笑問:“剛下班啊,姑娘!肉串不要?低脂的!”
她斟酌了下,還是覺得有點罪惡,笑回:“不用,和朋友吃過飯了,就是沒吃太飽,再墊點!”
阿姨打趣,但肯定聽錯了:“你這男朋友不行啊,沒把你喂飽!姑娘,你得批評他!”
楊之玉哈哈大笑,又撇撇嘴,心中暗哂,才不是。
盯着阿姨煮串的間隙,她忽然覺得左側臉頰燒得慌,于是扭頭看過去。
在小攤的另一邊,榮善衡将傘架在脖頸,左手托着塑料盒,盒裏裝滿了煮好的各種串,葷的素的都有,右手還捏着一串丸子,正津津有味吃着,同時,津津有味看着她。
他身上的夾克衛衣和牛仔褲被淋濕了大半,那樣子,比她還狼狽。
這是今天的第三次。
楊之玉僵在那裏,對視三秒後,噗嗤一聲笑了。
榮善衡兩口吃完手裏的丸子串,幾步過來,站她身邊。
他的臉泛紅,像被這春雨潤得微醺,目光略帶歉意,卻沒有解釋什麽,只默然捏起塑料盒裏的一串玉米腸,遞給她:“這個最好吃。”
楊之玉接過來,一邊吃一邊笑。
“今天對不住了啊,楊編輯,其實……我也沒吃飽。”
耳邊飄來他的話,音色沉,顯得人也誠懇。
楊之玉猜不準他是套近乎還是什麽別的,只能化解尴尬,回道:“瞧您說的,我剛才就随口一說,我是看見路邊攤,嘴饞了。”
他稍頓,瞧着她側臉:“那下次我再請你,咱就吃路邊攤。”
楊之玉擡頭,朝他心虛笑笑。心想,可別有下次了。
星城出版社獨占星河 SOHO 四座柱形樓的一座,裝修極簡氣派,大堂的玻璃門永遠锃光瓦亮,電梯的鏡子永遠一塵不染,到處都是窺視生活的照妖鏡和表演場。
誰身材好、樣貌俊,穿戴了什麽牌子,舉手投足是否松弛,一目了然,心照不宣。
工作多年的楊之玉,在厭煩中适應,在适應中迷失。她現在的衣櫃裏,全是名牌。
星城出版社是老叫法,現在叫星城出版集團有限公司,不過因為叫慣了或者叫着順口,老員工仍叫“星城出版社”,或“社裏”“單位”,年輕員工多叫“公司”,這些叫法無所謂,指的都是一個地方。從事業單位改制國企後,該社的業務範圍就擴大了幾倍,當然,盈利也擴大了幾倍的幾倍,以至于買下了地處黃金地段的星河 SOHO 的一個整座。
楊之玉所在的三部隸屬圖書編輯部門,專門出版各類學術書,并承辦各類學術論壇、學術會議、學術講座等,總之,聽起來有種遠離世俗的高大上,但其本質是想方設法從學術基金裏撈錢。
可那能有幾個錢?資本是逐利的。
所以楊之玉剛進社裏時,趕上部門改革,又多了不少新業務,擴招了員工,一個部門又分成三四個小部門。在做了三年文字編輯後,她決定向錢看,将更多精力放在市場書上。她所處的這個小部門除了承擔小部分普通學術書出版,更多的業務是負責策劃暢銷書、市場書,聯系那些有意願在自己專業領域寫點普羅大衆能看懂又能體現逼格的學術書。
楊之玉人也活絡,滿打滿算工作有九年。比較幸運的是,她剛入職那會出版了某大學一刑法講師的學術書,後來那個老師根據興趣寫了本刑法案例集錦,由于沒有資助,她嘗試做成市場書,結果大賣,年年加印,那老師成了網絡紅人,晉級教授,她也賺得盆滿缽滿。還有一位作者,是個華裔美國教授,教育學領域的,生了三個娃,長勢良好,就寫了本中美家庭教育差異分析的書,部門人瞧不上,說市場狹窄,楊之玉咬咬牙做了,也大賣,五年了還在加印。
感謝命運的眷顧,她現在靠着這兩本暢銷書可以不用太努力工作,審審稿子,見見作者,悠哉上班。不過,雖然她手裏大大小小作者不少,但再沒出過那樣暢銷的書了。
三部的辦公室在六樓,普通員工大開間,領導小單間。
楊之玉上午去見作者,下午才來上班。
剛進門,就見分部主任黎潇從部門總編齊震的辦公室出來。
她長卷發随意一紮,上身穿着灰色羊絨針織短袖,下身配了條同樣格雷色系的華達呢百褶裙,腳上踩了雙中跟黑皮樂福鞋,鞋蓋上淡金色雙 C 的 logo 是點睛之筆,裏面套的是白短襪,其中一只很随性地堆在腳踝處。
她的臉上架了只玳瑁框眼鏡,她不近視,這眼鏡是防藍光的,當然,它的作用也不在防藍光上,而是配飾,這是時下最流行并且很難訂到的“書呆子”眼鏡。
她這一身行頭妥妥的知識分子風。既顯年輕又不讓人覺得故意扮嫩,裏裏外外又透着“我不差錢”的優越感,讓人想接近又得提前打好腹稿,怕在她面前顯出拙劣。
黎潇穿衣打扮很會拿捏那個度。
而且,更關鍵的是,她的這個度是随着齊震的審美而變的,她剛進公司的時候可不這樣。
黎潇與楊之玉同一年進公司,同是知名文科大學碩士畢業,可兩人的狀态卻大有不同。
楊之玉學生氣很重,穿衣普通,也不化妝,雖特意買了些工作裝,比如西服啊,一步裙啊,白襯衫啊,但穿上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後來她才知道,她第一天去報道的時候,很多同事都笑話她像房産銷售。
黎潇則不同,畫濃妝,穿名牌,時尚酷辣。後來有次見到齊震老婆,發現他老婆穿衣服走的是名媛風,她下意識覺得自己這樣不讨齊震喜歡,于是轉變風格,也換成名媛風,這一轉确實有所收效,那幾年齊震就像帶徒弟一般,親手将她培養起來。
最開始公司還傳她和齊震的緋聞,後來齊震給黎潇介紹了個男朋友,這事就不了了之了。不過,碎嘴的同事依舊不饒人,說她充其量也就是個“通房大丫鬟”。
齊震私下是個玩咖,黎潇男友便是齊震那個圈子的一個富二代。
後來,網上“假名媛”事件鬧開來,走了好幾年名媛風的黎潇覺得羞恥,便再次轉變風格,走高知路線。
當然,前提是齊震也喜歡。
尤其是齊震和他老婆離婚後,他更喜歡這種外熟裏生、包裹感很強的端莊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