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章
13 第 13 章
為了讓客戶卸下心防更便于溝通,珍妮泡好茶就退了出去,只留黃粱與他密談。
室內十分安靜,又有茶香氤氲缭繞,過江南捧着茶杯作了半天心理建設,終于鼓足勇氣開口傾訴。
“我自小父母離異,母親為了我一直不曾再婚。外婆也是寡居,與我們同住。我在她們照顧下長大,她們愛我,我也很愛她們。”
黃粱擡頭望他一眼,過江南十分敏感,立刻問道:“怎麽?”
“沒什麽。聽起來你家庭關系十分和睦。”
“是的。”過江南松了口氣。“我知道,我這樣的家庭很容易讓人誤會母親是個強硬派,但其實不是,我母親性情溫柔,當然,該嚴格的時候也會很嚴格。”
黃粱微微挑一下眉,因為他确實是這樣想的。過江南在成長過程中父親缺失,長于婦人之手,如果是個女孩兒問題倒還不大,但身為一個男性,那成長環境就不能算好了。
“母親把我的教育抓得很緊,期望我成才,我也還算争氣——”說到這兒過江南遲疑了一下,象是很不習慣接下來的自我宣揚似的,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我……我21歲就拿到了四個博士學位……現在在X大任職……”還未說完臉上已紅成一片。
黃粱心中好笑,他想看來這位過先生自小受到的家教如此,不象他,表揚起自己來也毫無壓力。因對方看起來實在是窘得有些可憐,黃粱便好心地順着他話頭笑道:“那确實算得上是年少有為了,令堂一定以你為傲?”
過江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那,現在是出了什麽問題呢?”
過江南臉上神色一黯。
“她們希望我早點結婚。”
啊,催婚。這真是父母輩給孩子們的永恒壓力。
黃粱吐出一口長氣,裝作一副深有同感的樣子點了點頭,若是珍妮在場,肯定又要暗暗鄙視他一番:你這從來都沒被催過婚的裝什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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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毫無疑問,他這感同身受的樣子極大地安慰了客戶。過江南交握住雙手,一臉郁色地吐露:“我不想結婚。至少現在不想。”
念書時不是沒有女孩子向他示好,但家裏管得嚴,所以他從來都沒有點亮過和女孩子戀愛這個技能。現在書念完了,家裏突然要他找個女朋友結婚,還安排他相親——他打從心底裏抗拒,然而外婆與母親卻殷殷期盼。她們從不嚴詞施壓,只溫柔似水地對着他感嘆,一個說“你不成家,外婆死了眼睛都閉不上啊”,另一個則說“等你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我這輩子的事也就算完了”。
這種溫柔的壓力真是比打罵還可怕。
聽着他斷斷續續的描述,黃粱探尋的視線也在他身上不住流連。他觀察良久,忽然出其不意:“請恕我直言,過先生你是否是GAY?”
這話問得委實太直,過江南手一抖,打翻了茶杯。
“對,對不起……”他心慌意亂地說,臉色煞白。
“沒關系。”黃粱溫和地笑,抽了紙擦去桌上水漬,又擡眼看住他。
“所以你确實是,是嗎?”
過江南抿緊了唇,不敢回答。
這種時候,就要表明同類身份以取得對方的信任了。于是黃粱笑起來,一臉坦然地說:“其實我也是。”
過江南一怔,眼睛慢慢的亮了。
“我不覺得這是一件可恥的事……如果你不能接受女人作伴侶,為什麽不跟你母親說實話呢?以令堂的學識,應該不是那種愚昧的——”
過江南搖搖頭,眼中神色又黯了下去。他疲倦地道:“你不懂……”
他的父親就是一名GAY。在那個年代,身為同志的壓力比現在還大,所以他父親選了一條向社會大衆妥協的道路:騙婚。
雖然成功地結了婚也生了孩子,但他父親卻仍然更中意同性,終于有一天,紙沒包住火,東窗事發。
離婚時他母親堅持要了他的撫養權。她總跟他說“我恨他,但我不恨你。你也是我的孩子,你是無辜的”。以前他一直很感激母親的明事理,但後來卻開始害怕——
如果母親知道他同父親一樣也喜歡男人,還會認為他無辜嗎?還會那樣愛他嗎?她對同志這個群體不說深惡痛絕,但也絕無好感……所以他怎麽敢讓她知道?!怎麽敢跟她說他只喜歡同性?!
壓力越來越大,心理影響生理,于是夜間他開始睡不好覺,頻頻做夢。
那些夢都十分可怕,雖然并沒有什麽妖魔鬼怪,但卻每每令他心悸。
他夢見自己在下樓梯——他家住十一樓,他以平日一樣的步速步行下樓,然而下了一層又一層,下了一層又一層,始終走不到底。
他漸漸惶恐起來,怎麽回事?突然視角一變,象是一個長鏡頭緩緩拉遠,夢境之神惡意地令他看清自己的處境:原來這座樓梯竟然一直呈螺旋型往下,無休無止無限,而他則變得十分渺小,孤獨地行走着,看不到頭,也沒有出口,也許就只能這樣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死亡……
醒來的時候他汗出如漿,心髒劇烈跳動仿佛要跳出腔來。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是壓力太大而導致神經衰弱,自己看了一些心理書籍,也偷偷吃了些治療神經方面的藥,然而夢境不由人控制,他開始夢見他的外婆和母親——
夢中他在逃亡,有人在追他。被追到的下場無疑十分可怖,所以他驚恐至極,一直跑一直跑,完全不敢停下。
他躲入一架電梯,電梯運行向下。等到一樓就安全了,然而電梯門打開時外頭卻候着兩個白袍蒙面的邪教徒,上來便将他拖上祭壇。
“不!不!”他絕望地大叫。在夢裏他其實很清楚地知道這兩個邪教徒就是外婆和母親,但他又着實不願将她們想象成加害者,是以這兩人蒙着臉,是,又不是。
她們不由分說将他綁在了十字架上,在他腳底生火,火焰烈烈地燒起來,他在火中嚎叫不止,腳底吱吱流油……
“你有沒有去見過心理醫生?”黃粱忍不住問他。
“見了,收效不大。”過江南一臉倦色地捏捏鼻梁,顯然只是複述夢境也令他心有餘悸。
“那你有沒有試過‘Cure’出品的安眠系列……”
“也試過,沒用。”
不知是他的腦細胞太活躍還是他的精神力太強,那些舒适的夢境總是做着做着就變樣,好好的風光片變成了驚悚片……
“我已經很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過江南用手掩住眼睛往沙發上一靠,呻吟着低語:“我很害怕。”
“怕什麽?”黃粱話一出口突然福至心靈。
“你的夢境……又出現了變化?”
過江南放下手驚奇地看他,慢慢坐直身體,臉色發白。
“是的。”他說:“我在夢裏……殺人了。”
在夢裏他仿佛是做了一件壞事,被一個女人目睹了全部經過。他心裏非常焦灼,擔心那女人把事情捅出去。于是他在屋中來回踱步,最終把心一橫,決定殺人滅口。
“你相信嗎,我現實裏連只雞都沒有殺過。”
黃粱點點頭。“我相信。”
那女人住在一幢兩層小木樓裏,仿佛是老式的宿舍。夜黑風高,他鬼鬼崇崇地上樓,樓梯燈光昏暗,他用沾了油的棉紗細細堵住門縫,然而正要點火之際,門突然開了,裏頭站着一個男人。
“你在幹什麽?”那男人居高臨下地問他。
他臉色大變,支支吾吾,落荒而逃。那男人本也沒追來,抓起棉紗細細一聞,突然勃然大怒。“你這雜種!”揮着明晃晃的斧頭向他追來。
斧頭劈下的那一瞬間,那種心膽俱裂的感覺即使醒了也仍然鮮明,他滿頭大汗,無比惶恐,更心驚于自己夢裏的心狠手辣和作案時的缜密周詳。
“我覺得……我快要變态了。”
他的神情太過于絕望,以至于黃粱忍不住一笑,笑完又覺得自己太沒同情心,馬上正色說:“對不起過先生。不過我覺得你這只是神經衰弱,離變态還早着呢。畢竟生理夢境是不可控的,再者老話也說了,‘論行不論心,論心無善人’,我們每個人內心都有黑暗的一面,哪怕你在夢裏大開殺戒血流四方,但只要沒有在現實裏附諸于行動,那你仍然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
“是嗎?”過江南的神情微微振奮了一下。其實他念了這麽多書,這道理他不是不懂,但從黃粱嘴裏說出來卻分外能令他安心。
“過先生,你這樣的情況不如多出去走走,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情,不要太鑽牛角尖……”黃粱嘴上說着,心裏卻在暗嘆,他覺得過江南更需要的是心理輔導而不是築夢,所以這單生意多半是做不下來了。
然而過江南搖頭道:“不,這樣的建議心理醫生也跟我提過,沒什麽用,所以我才來找黃先生。”
“哦?那你希望我們怎麽幫你呢?”
過江南遲疑了一下,慢慢道:“我希望……黃先生你能進入我的夢境,改變劇情走向。”
【作者有話說】
祝大家周末愉快,我們下周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