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師母……羨澤!”
江連星猛地驚醒, 愣愣地環顧四周。
眼前的幹涸與黑暗,還有烏紫色的天空與濃重的灰燼味道,一切都證明他來到了魔域。
他是從弟子院突然出現的暗淵跌落下來的, 當他蘇醒時已經不知身在何處。
他答應了羨澤, 絕不會去往魔域,但終究還是……
羨澤知道這一切嗎?她還會想要找他嗎?
那視野中騰飛的金龍,那頭頂劈天而下的天雷, 一切都像極了他前世臨死前看到的一幕, 讓他自我懷疑——
江連星不敢再想了, 他要盡快離開這裏, 回到凡間, 去找到師母和她會合。他掙紮着起身,才感覺到自己身上因為從高處跌落, 最起碼斷折了好幾處。
江連星原地打坐, 運行起之前學過的伽薩教的損岳勢, 能夠快速恢複骨傷重傷, 卻只是會帶來肉體上的更大痛楚。
伽薩教有些功法都有着上古雛形,不大區分神魔之別, 他在魔域中也能如常使用。江連星恢複了幾處最危險的骨傷,拖着腿腳, 強忍劇痛動身行走。
說到底他還是太弱了, 否則他就應該跟師母一起去接近魔主分身,而不是被她單獨支開,如今兩界分隔。
魔域他其實還算熟悉,與凡間并無太多區別,只是腳下土地烏黑發紫,天色無光, 黑雲常年低垂,這裏沒有晝夜,沒有雨和水,偶爾能見到的溝渠中只有冥油在混沌的流動。
周圍是塌陷廢棄的魔域村落,他隐約感覺到了有其他人在。
江連星抽出劍來,水藍色的劍穗在他餘光中依舊明亮,他注意到絡子上沾染了許多灰塵,伸出手要去拂掉,卻沒想到他的手更髒,絡子上立刻沾了污痕,越擦越髒。
他看着發灰的劍穗,腦袋發昏,手在衣服上抹了半天想擦幹淨手,卻不敢再去拂劍穗了。
這一切簡直就像他的所作所為一般,越走越偏……
“咳咳咳!別死啊……哎,大師姐,這邊好吓人啊嗚嗚嗚你快醒醒,讓我死在魔域肯定屍體會被分吃掉的啊咳咳咳咳——”
江連星聽到了在一片死寂的荒廢村落中傳來的聲音,這聲音怎麽聽都有些熟悉,江連星吃痛快步上前,就瞧見刀竹桃拽着半昏過去的曲秀岚,正使勁拍着她的臉。
都是從這一片暗淵掉下來的,大家的距離不會太遠,說不定附近還有不少明心宗弟子。
刀竹桃臉上身上粘了不少冥油,雖然靠着醜蔔墊背她沒有摔得太慘,也是丢了鞋子,衣衫破損,後背被刮得血肉模糊。
刀竹桃餘光中察覺有人靠近,吓得頭發都要紮起來,蹬腿爬起身掏出銀針,然後就看到了沉默且灰突突的江連星拖着腿腳靠近。
她松了口氣,但緊接下來是又慌又惱,嗚哇大罵,連她紫雲谷老家方言都出來了,江連星一個字兒也沒聽懂。
可她真的不該罵,刀竹桃張口才甩出幾句話,便開始劇烈咳嗽着,魔氣入侵,面無血色。
修仙者貿然掉入魔域,堪比下了油鍋,呼吸坐卧都是不适,貿然用靈力便是經脈受損,哪怕不用靈力,也是身體逐漸被侵蝕。
要不就迅速離開這裏,還能保全殘軀。
要不就天賦異禀,能夠迅速學會魔修入門的心法,倒逆經脈,抛棄過往全部修為,從頭成為魔修。
但後者堪比讓人突然開始倒着說話走路,大多數人都無法适應,還未能學會魔修之法,過程中便暴血身亡了。
刀竹桃看着他面色如常的樣子,也忽然意識到,江連星因為是魔修所以可以行走魔域,而大師姐剛剛忽然昏迷,就是因為用了法術——
……她、她也要死了。
江連星也知道這件事。
他垂了一下眼睛,對她微微颔首,準備轉身離開了。
只是他拔不動腳。
江連星不知道師母如果是真龍,那是多麽大的秘密……她為什麽當時會現身保護明心宗?
是不是她想到明心宗,腦袋裏都是這些天天圍繞着她叽叽喳喳的弟子?
會不會當師母知道,他把這些同門扔在魔域等死的時候,也會對他面露絕望?
如果他救下了這些人……
有沒有可能帶着這群明心宗弟子,再堂堂正正站到她面前,然後告訴師母,他沒有變?
江連星轉過臉去,看向了刀竹桃,随着刀竹桃愈發劇烈的咳嗽,從廢棄村落的草叢中,也鑽出了一只血疽豺。
血疽豺虎視眈眈的看着刀竹桃和昏迷的曲秀岚,涎水橫流,過了片刻紅瞳才發現了江連星,血疽豺有些困惑的歪了歪頭,似乎也分辨不出來江連星的身份。
他渾身魔氣,有什麽值得困惑的?
江連星忽然想到,之前羨澤将大量靈力澆在他身上,壓制住了魔氣,現在他仍然感覺到那厚稠的靈力還籠罩着他,保護着他——
有沒有可能這靈力也能救別人?
刀竹桃看出來了他想離開,并不覺得吃驚,臉上浮現冷笑:“果然你只不過是會在羨澤面前扮演一條好狗,到了別人的事你統統漠不關心,那我也用不着你救——咳咳咳!”
她強撐起身子,從腰間芥子囊拿出一把彎刀和十幾根銀針,咬牙面向血疽豺,站在了昏迷的曲秀岚身前。
忽然,江連星的身影從她身側擦肩而過,他極其了解血疽豺的弱點,就在血疽豺仰頭撲咬的瞬間,他側身一擰,直劍挑破它身上的爛肉血包。
血疽豺慘叫,渾身也迸射出腥臭有毒的膿血,江連星攪起風訣,壓住膿血半點也沒弄在自己身上,反倒高高躍起,将劍深深刺在它尾椎之上,釘在了草地之中。
不過眨眼間便解決了魔獸。
江連星拔出劍來,他一邊小心翼翼的将劍穗摘下來收入懷中,一邊走到了刀竹桃面前,冷聲道:“你說得對,所以為了扮演好狗,你也要活着。”
江連星感受着自己周身包裹的靈力,似乎與他同根同源,宛如共生,他掌心彙聚起靈力,就感覺到那些靈力也浮現實體……
刀竹桃表情擰巴起來,正要再罵,卻看到了他身上的靈力。
她倒退半步,感覺到那靈力金純到逼近生命本源,仿佛仙魔之分都都只是它生長分化後的枝杈,而這金純靈力則來自樹根。
刀竹桃皺眉:“你這身上的靈力是什麽玩意兒,跟蓋了個大棉被似的……哎,你還能揪下來一塊?”
江連星從中拿取出一部分靈力,毫不留情的扔在了——曲秀岚腦袋上。
曲秀岚剛剛慘白的臉色,漸漸變得有了活氣,她呼吸漸漸平穩,連同魔氣的入侵都停止了,這靈力就像是一層呼吸膜,讓一部分魔氣轉化成靈力,沁入她的軀體。
江連星心道:果然有用。
刀竹桃也發現了這點,她感覺到這靈力的氣息十分熟悉,立刻道:“是羨澤給你的靈力?咳咳咳、分我一點,再不分我就要死了!你不敢讓我死,就是知道羨澤喜歡我疼我對吧!”
江連星本來打算揪一塊拳頭大靈力給她,聽到她這理直氣壯地語氣,改成了只給她一個小拇指這麽多。
他把那一丁點靈力扔在刀竹桃腦門上,道:“走了,再找找周圍還有沒有其他的明心宗弟子。”
刀竹桃感受那一丁點靈力緩緩融開,包裹着她,咳嗽聲也終于停歇下來,她大口呼吸着,低聲道:“羨澤怎麽這麽厲害,她一點靈力就能讓我們在魔域行走了……?”
江連星走到血疽豺旁邊,沒有搭理她,而是伸手從一堆爛肉中,掏出了它的心髒,那心髒紫紅惡臭,連刀竹桃都犯惡心,卻看到江連星面色不改的塞入口中,用力咀嚼。
而他身上幾處皮肉傷,也在吞食的過程中漸漸痊愈。
刀竹桃也察覺到,他确實修為增長一小截,甚至……他似乎因為這段時間吞食了太多魔物,連五官都有了些變化,像是長開了。
刀竹桃:“……你真打算救人?要把所有人都找齊了?”
江連星不說話。
刀竹桃叉腰:“兩腳踹不出一個屁的狗東西,我掉下來就四處查看,兩界的入口都是在地面上,仿佛魔域和凡間是一張紙的兩面……那為什麽我們還會被甩入魔域半空中,然後再摔落下來。而且我找了幾個附近的暗淵,似乎都已經被封住了——”
江連星心道:這也正常,他們肯定會封住暗淵,防止再有更多魔物跑到凡間去。
這反倒說明那邊的明心宗還有大能在控制局面。
他們沒辦法原路返回,只能在魔域中行進,找一處沒被人發現的暗淵狹口,返回凡間了。
只是,真龍現身,天雷降世,師母會在何處呢?
他沉默地拎着劍往遠處走去,刀竹桃看他真的一個字也不多說,連忙半抱半扶起曲秀岚,追上他道:“你最好一輩子別張嘴!你要再說話我非把腳塞你嘴裏不可!”
……
“今天不吃了嗎?”
又是一大早,戈左臉上的疤痕都被太陽曬得泛紅,他跑過來接她,出了營帳便要帶她尋一處無人的地方。
羨澤雖然知道戈左是說吃她靈力的事兒,但竟有少年人出門約會,恨不得見了面就找個背陰地親嘴的感覺。
之前頭一回他痛苦成那副樣子,真要是涕淚橫流了羨澤也不會笑話他,可他把她送回去的時候,人是有些發虛,眼睛卻是亮的,瞧不見的地兒還看他在那兒咧着嘴偷樂。
羨澤讓他樂得汗毛直立:“你一個人在那兒笑什麽?”
他仰着頭品味起來:“想着媽媽如今內丹裏有我這幾十年懷揣的靈力,到回頭化身真龍身上的金光,有我的那一份;你龍嘯一聲刀砍歹人,也算是我跟你握着同一把刀。感覺咱們倆是連在一起的,那金核像是心髒還熱乎。”
他說話實在是太直白熱乎,羨澤被肉麻的汗毛直立,反倒不會接話了。
“怪不得叔父一見了你,也不說敘舊,也沒提舊情,就先用金核喂你了。”
羨澤反倒道:“我們有什麽舊情?”
戈左愣了一下,臉也冷下來:“就是那些俗氣的媚主故事罷了,我也不知道細節。媽媽沒去問他嗎?”
自此之後,他對于供奉金核中的靈力來喂她這件事,熱衷極了。
好像再出門去看萬獸戲、吃炸果子都是那為了掩蓋最終目的的約會章程,他巴不得騎着翼虎飛在天上都讓羨澤吸兩口。
不得不說,戈左确實是少年英才,從金核中彙集而來的靈力充盈澎湃,她的內丹竟然就随着每天嘬幾口而水漲船高,她胸膛處的傷痕也在急速恢複,幾乎只剩下淡淡的縫線痕跡,以及線尾處那個小蝴蝶結了。
可戈左就是有個毛病……
她第一次發現是在萬獸祭壇的祈禱室中。四周都是燭油燈火,牆壁上都是些近些年附會的真龍征戰人間、降服萬獸的壁畫,四下無人,祭壇中靜得能聽見頂部光窗的風聲。戈左忽然将她抱到祭臺上,拽了拽本就開得不能更開的衣領,擠眉弄眼地明示。
羨澤:“……你真是不怕這些壁畫上的真龍都瞧着你。”
話雖這麽說,但她手已經伸過去了。
戈左坦坦蕩蕩:“瞧我忠心侍奉嗎?還是瞧你愛惜子民?”
羨澤沒忍住笑了起來。戈左看着她的笑臉,喉結滾動,忍不住擠着她的腿,兩手撐在祭臺上更靠近些:“媽媽可以摸摸我的文身嗎?”
羨澤勾起嘴角:“這文身有什麽說法嗎?”
戈左垂眼:“紋身會不會比滿身的疤要順眼?”
羨澤:“嗯?為什麽會這麽……唔……”
靠,她都吃了好幾回了,怎麽每次都被香得迷糊啊!
戈左每次都會緊緊抱着她,羨澤能嗅到他身上有些草葉與泉水氣味,再加上他總是毛茸茸的衣領,他真有種大自然裏摸爬滾打長大的狼狗的感覺。
吃都吃了,她也不太介意一兩個擁抱,羨澤也能感覺他絕不好過,疼得牙齒都在打顫,時不時連氣都喘不上來氣,兩只手要很用力緊繃着才不至于捏疼了她。
這倒也沒什麽,只是她感覺到了什麽滾燙東西隔着布料壓在了她膝蓋上。
她睜開眼來。
戈左額頂冷汗,唇色發白,甚至疼得連眼底都有了血絲,但這絲毫不影響他衣褲被……
羨澤震驚:到底是疼還是爽啊?!
她膝蓋輕撞了一下:“戈左你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