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羨澤嘴角溫柔的彎起:“你把我腰捏疼了。”
戈左碧綠雙瞳亮得像是能發光, 他忽然貼近過來:“可我是媽媽不喜歡的壞孩子,也說不定幹過這種事呢。”
羨澤笑容燦爛:“是嗎?我不信。”
戈左手指緩緩松開,輕聲道:“媽媽為什麽不信, 是不喜歡我這樣的嗎?是覺得疤痕不好看嗎?叔父可是已經老了, 也毀容了。”他咧開嘴唇露出更惡劣的笑容:“他甚至還是個殘疾。”
羨澤挑眉:“不,是因為你一直叫我媽媽的話,我真的會興致全無。”
他嘴唇動了一下, 臉上不是失望, 反倒露出更加擰巴亢奮的笑容, 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口。
羨澤跟他一路走到買賣異獸的巴紮去, 她道:“說真的, 我們認識總要有個緣由吧,我是什麽時候來這裏的?弓筵月嘴裏的話不一定可信, 我就想問問你。”
戈左正帶着她看各類異獸的品相, 聽到這話實在是受用, 昂頭道:“我從不對媽媽撒謊的, 你忘了的事,我都說給你聽。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大概三十多年前, 你是突然出現在西狄的,那時候各個部族之間都在打仗, 我跟大概十幾個年紀相仿的哈吉——哈吉就是從小在神廟長大, 被着重培養的信徒——我們在暴雪中被其他部族的人圍攻,逃脫之後又走失在風雪中。”
這群在暴風雪中即将凍死的年輕教徒,走錯路一直走到了察塔雅湖。
察塔雅湖豐饒美麗,從不結冰,察塔雅也是西狄語中“媽媽”的意思,但在百年難得一遇的嚴寒中, 連察塔雅湖都結了厚厚的冰層。
這群十幾歲的少年,壓根找不到聚居區的方向,沒有食物、靈力耗盡、身受重傷,在即将要被凍死的時候,卻忽然聽到冰層碎裂如雷鳴山倒,巨響轟鳴。
少年們以為地動山搖,驚愕中半蹲在地上,而後在能見度極低的灰白色暴雪中,看到瞧見一條金龍撞破冰層!
金龍甩尾,叼着一條半死不活的蛟,飛向半空中。
那只蛟身形看似與金龍差不多,但細看卻有不少區別:外觀灰突突無光澤,身有兩爪,頭頂獨角,鱗片細小似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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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龍周身看起來布滿傷疤,卻依然可見當年風華耀眼、殘忍狂妄,将灰蛟按在岸邊上,用爪子将它一下下掼在山丘上,灰蛟被摔的軟如面條,金龍就咬住它的頭顱,啃食撕碎,血污噴射在厚厚的白雪上。
戈左在內的十幾位少年呆呆的坐在雪中,吓得腦袋已經轉不動了。
神廟壁畫上栩栩如生,但已經絕跡近五百年的真龍,竟然出現在他們面前。
他們甚至以為是即将被凍死之前産生的錯覺。
有人在瑟瑟發抖中喊道:“兩只龍打架!”
家裏供奉龍燈的哈吉立刻推搡道:“那是蛟,那也配跟龍齊名嗎?!你要是眼瞎就去治治!”
是的。蛟和龍根本不是一種東西。
傳說蛇或是開蒙得化,深潭中修煉千年;或是恰好撿到了龍鱗,就有可能有樣學樣,拟出兩只前爪來,變成“蛟”。
但蛟終究是妖,是獸。
而龍是感召天地間靈氣,憑空孕育而出的上仙真神。
龍和蛟就是雲泥之別。
可看似應該毫無聯系的雲與泥,卻有着非常微妙且複雜的關系,一直在西狄人中有各種各樣的傳說。
有人說蛟是龍的小妾男寵,因為龍同類不容,都很孤傲,但它們又性淫,所以就到處抓蛟搶回蓬萊當妾。傳聞夜夜笙歌,蛟纏龍身,但因為蛟比較弱還容易被搞死,所以傳聞蓬萊海底都是蛟的屍體。
也有古唱詩說,蛟是龍的奶媽,因為龍需要從小長到大需要很漫長的過程,龍又都很自私,沒人願意喂養幼龍,所以就會有蛟主動去充當幼龍的奶媽,等養育幼龍長大後,這些蛟也就有了些地位,能號令其他的蛟,能成為龍的副手。
還有說什麽蛟是奴仆、蛟是使者、蛟是龍的營養品——累了困了,就抓個蛟吃一下之類的。
但傳聞中的共同點就是,和龍非常親密的蛟,會非常擅長模仿龍,它們會學龍吟,會用一些法術,甚至有的會想盡辦法給自己多接兩只虛假的爪子,裝作真龍在人世間招搖撞騙。
蛟又是髒污不體面,又是可憐沒地位,但卻是除了衆神鳥之外,為數不多跟龍關系親密的種族。
在西狄人眼裏,真龍在夷海之災之前就蹤跡難尋,是上神金仙。但蛟就是厲害的大妖,還是偶爾能見到的。
但随着真龍消失幾百年,西狄的教派也有了區別,有些教派甚至覺得龍都是蛟變成的,開始轉頭去信仰少見的蛟;但也有些是原教旨主義真龍至上教派,一直等待真龍現世。
就比如這群少年所在的伽薩教,是西狄中最狂熱信奉真龍的教派,所以将蛟認錯成龍的少年,才會挨了揍。
他們這群少年都是孤兒出身,從小被送到神廟內,長大後培養為護法使者,戈左是幼童時期就在神廟長大,也是這裏頭個子最高體格最強壯的孩子王。
他瞧見金龍的身影,以及那條灰蛟的屍體,熱血上湧,雙眼發直,喃喃唱誦着經文,朝金龍的方向狂奔過去:
“一定是真龍的指引!這一定是只屬于我們的神跡!”
戈左的熱烈情緒帶動了其他在神廟中長大的孩子,也跟着他在雪中朝着金龍的方向狂奔而去。
等他們奔到蛟的屍體前,只瞧見開膛破肚的蛟躺卧在湖邊,它灰白色皮被剖開,用兩把不知道哪裏來的長槍支起來,把鱗皮支成擋雪的帳篷。
而在篷布下,是靈力捏作的火堆,一個穿綢緞長裙的女人正坐在石頭上哼着歌,正在烤蛟肉和湖魚。
她的衣裙下,是一條優哉游哉的金色龍尾!
女人聽見少年們的腳步聲,轉過臉來,金瞳明亮,容姿有種雪中金蓮盛開的輝煌,只是她嘴邊還布滿血污,像是忍不住貪吃生肉血漿的精怪。
女人不喜人類,立刻皺起眉頭,瞳孔一縮,尾巴也像受驚的游魚一樣,搖擺着轉瞬從裙擺下消失。
她似乎想要走,但又舍不得已經烤的流油的湖魚,目光游移,還是露出了微笑,裝作是人類對他們點頭致意。
她有些慈愛似的看着他們:“孩子們,你們是迷路了嗎?”
少年人總是願意在同齡人中裝大人,平時最為頑劣的戈左,竟然學着神廟中牧首祈禱的姿态,跪在雪地中,兩只手搭在額頭上,高聲道:“真龍尊上,我們、我們是來迎您回來的!您已經幾百年沒有現身了,我們都在期盼着您回來!”
這群少年都忘了自己差點要凍死在雪地中的事,竟然一個個激動地臉頰通紅,撲通跪成一片,學着戈左的樣子,叫她“尊上”。
這就像是從小到大聽過的傳說故事成了真,每個少年心裏都湧起了“天選之人”的興奮,激動地想要膝行過去。
女人看自己暴露身份,臉上殺意浮現,豎起眉頭,也将剛剛收起來的尾巴重新橫在身前。少年們這才注意到她尾脊上有看似柔軟的刺鳍,此刻因為警戒而根根豎起,光澤炫目,鋒利如針。
她開口道:“期盼我?”
旁邊有個女孩對這些教義熟稔于心:“夷海之災之後,九洲十八川腹地都抹去了您的存在,但我們高原上的西狄人從來沒有忘記!我們的神廟還在幾百年不變的供奉着龍骨,油燈每個夜晚都會燃起,我們在期盼着您回來,重新引領我們,庇佑我們!”
女人歪了歪頭,但臉上慢慢浮現起笑容,似乎終于對他們感興趣了,她看得出來少年們衣衫單薄,靈力無存,凍得夠嗆,便伸手讓火苗更旺盛,對他們招手:“快來暖一暖吧。”
一群少年完全沒想過,離近了之後被她一下甩尾就可能分屍當場,只是被她的笑容迷得頭暈目眩,再加上又是嚴寒,連忙擠過來烤火。
女人擦了擦嘴角,切割了更多蛟肉,拿到火堆上來烤熟,少年們聞到肉香,連忙分食。蛟肉中更有靈力,不但讓他們恢複了體溫,也靈海中稍微充盈,恢複了些傷勢。
其中領隊的戈左其實是受內傷熱毒最嚴重的,但女人一眼變看穿,對他伸出手道:“你受傷了嗎?來吧,到我身邊來,我為你治傷。”
戈左咽了一下口水,坐在她腳邊的地面上,女人伸出手,隔着半寸距離虛虛放在他胸膛上,而後有金色的靈力湧入他體內。
熱毒逼出體內,他額頭冒汗,胸膛起伏,也忍不住緊盯着近在咫尺的女人。在傳說故事中,他沒想過真龍會是如此美麗的女子。
确實,都說真龍喜金愛美,對寶物愛不釋手,這樣的性格當然會給自己塑造完美的人形。
可剛剛的龍身為什麽卻布滿傷痕與殘缺?
戈左目光灼灼,她收回手去,他還在盯着她。少年人的目光是最不懂得掩飾的,羨澤看得出來他的仰慕與狂熱,她輕笑道:“你的綠眼睛很漂亮。”
很适合挖下來當做寶物。
戈左咧嘴笑起來:“那我便多看着尊上,這樣尊上一轉頭就能看到我的綠眼睛了。”
像他這樣狂熱的孩子并不少,幾個年輕女孩幹脆大膽的坐到羨澤身邊來,為她講述以前教衆們常聽的傳說。
羨澤終于也有些神往,但她仿佛總繃着一根弦,半信半疑。
戈左看出了她的好奇與警惕,道:“不若尊上跟我們一起去神廟、去巴紮看看,到處都是您的壁畫和塑像,特別是我們伽薩教幾百年從來都沒有變心過!”
羨澤猶豫了片刻,道:“那附近有什麽神廟嗎?”
戈左把胸膛拍的砰砰響,道:“我有個表親長輩就是專選來侍奉真龍的聖女,所在的神廟更是最古老的之一,跟着我走,我當導游!”
少年們也都興奮起來:“尊上跟我們一起走吧,我們帶您到處去看看!”
“真龍尊上有名字嗎?您還沒告訴我您的名字呢——”
羨澤輕笑道:“那我可不能說,你們這些孩子到處嚷嚷着‘真龍尊上’,別等我到了城鎮中就被你們的大嘴巴宣揚出去,那我在凡間就得不到什麽樂趣了。”
幾個女孩連忙捂住嘴:“我們不說,我們一定不說。真龍肯定是偷偷從天上跑下來的,名字也是我等不能宣之于口的。”
“對,我們一定要守住秘密,真龍幾百年沒有見世一定是有原因的——”
“說起來,我們的聖主和聖使,在十多年前都去東海朝拜了,他們都說是真龍要在東海現世,想要一睹真容,您見到他們了嗎?”有個年紀最小的女孩仰頭問道。
羨澤眯起眼來:“我應該見過他們嗎?他們是去做什麽的?”
難不成也是去殺她的?
“我們聽說,他們撞見了中原的修仙者似乎要對真龍不敬,他們要阻止這一切,但……聖主和聖使都沒有活着回來。”
“是、我爸爸媽媽都去了,他們沒有回來……所以神廟才收養了我。”
羨澤忽然想起來自己飛入高空之後,似乎看到了陸地上有一些身影,和海岸附近觀戰的其他宗門有争鬥。她當時只是以為內鬥,從未想過遙遠的西狄還有信徒。這群信徒恐怕是從群妖神鳥那裏,聽說了她要東海現世的消息,竟然千裏迢迢前來朝聖。
很可惜,她僅有的信徒就在朝聖的終點,看到了真龍被各大仙門屠宰掠奪……
他們朝聖之後沒有回去,恐怕是跟東海附近的宗門起了沖突,兩方厮殺,最終也寡不敵衆被殺了吧。
羨澤想到這點,也有些心中惋惜,她垂下眼睛,輕聲道:“我可以跟你們去城鎮和神廟看看,但你們絕對不能吐露我的身份。”她擡起眼眸,露出微笑:“否則真龍的詛咒恐怕比祝福來的更及時。”
伴随着話語的,是她可怖的靈壓,少年們還記得剛剛金龍出水,暴力咬死灰蛟的恐怖畫面,連忙低下頭去稱是,幾個離他最近的更是惶恐的跪倒下去。
羨澤的靈壓又轉瞬消逝,她轉了轉烤着的湖魚,溫柔輕笑道:“誰要吃魚嗎?”
靠她最近的女孩連忙舉起手來,等她分了一塊烤魚,便小心翼翼道:“尊上,我們如果不想暴露身份,又不能說您的名字,該怎麽尊稱您呢?”
羨澤似乎也在歪頭思索着。
戈左看着她,三十歲上下的容貌,似乎正在成熟與溫柔的時候,而她金瞳中也浮現出遠處的風雪和結冰的湖面,戈左忽然想起察塔雅湖的寓意,轉眼道:“察塔雅!”
這給了其他孩子啓發:“對,察塔雅,媽媽!我們也都是無父無母,您又算是在嚴寒中救了我們一命,就叫您‘媽媽’吧!”
他們是神廟的孩子,若是能叫真正的金龍“媽媽”,那絕對是親近與榮耀——
羨澤一愣,還沒來得及拒絕,就聽着一群孩子急不可耐的先認下來,叫着她“媽媽”。
……真是聽取媽聲一片啊。
只是戈左看着其他人都在這麽叫,心裏又有些別扭起來:明明是他先想到的,明明他是帶着所有人沖過來的。
怎麽現在,他在她眼中也跟其他孩子沒區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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