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沒打起來?那可是十幾顆妖丹!哪怕是煉化為靈藥也足夠、足夠——他們就這麽都給了那個拿大刀的女人了?”樹上的張師兄不可置信, 他轉過臉看向身邊弟子,卻發現他們眼睛已經直了。
“……吸。”身邊兩位弟子吸了吸口水:“太香了吧。我聞到了,花椒、八角……蒜香……誰進秘境會帶這麽多調料啊!張師兄, 你吃過蛇羹嗎?真的像是聞起來這麽香嗎?”
張師兄捂着額頭, 死死盯着下頭如同篝火晚會的熱鬧場地,和熱氣騰騰的大鍋。
“……不可能。蛇羹有什麽好吃的!這都是騙局,你沒聽說過嗎?霞洞有妖, 會以肉粥和燈火引行人, 将他們敲骨吸髓!”
千鴻宮這三名弟子往下看, 就發現跟他們的艱苦條件相比, 明心宗過得太滋潤了。有人負責鋪設床鋪, 用收集來的樹葉和折疊起來的雨布,做成了十幾個簡易的帳篷, 用過飯之後, 有人刷碗有人洗鍋, 有人負責巡邏, 有人立燈引蟲。
這些事在千鴻宮都是奴仆做的,既是修仙者, 遠離五谷繁雜,怎麽會做這種事——
正在這時, 弟子們袖中的尺笛微微震動, 雖然墨經壇不能用了,但千鴻宮有一些短距離相互傳音的工具,張師兄連忙将尺笛放到耳邊,聽到那邊大師姐的聲音傳來:
“我們這邊的位置也能看到他們在——引誘我們進入陷阱,請大家一定要堅守點位,謹記計劃, 千鴻宮弟子不會被這麽簡單的誘惑而抛棄道心!”
“現在各組報數,确認點位!清點他們的人數,他們必然會在深夜到黎明之間發動奇襲!”
“我們絕對不能上當!”
……
“您睡吧,我來守夜。”江連星抱着劍道。
羨澤:“不用,師兄師姐不是安排了專人守夜。你去找個睡覺的地方吧,這麽多帳篷——”她看看帳篷,幾乎所有都是兩三個人擠一個,但幾乎沒人跟江連星這種沒什麽存在感的媽寶男關系好,年紀相仿的弟子們都三兩成群分好了地方,江連星恐怕也沒地方住了。
她清了清嗓子:“這樣,我們各守半個晚上?”
江連星搖搖頭:“我幾天不睡都不要緊的,您快去休息……頭發怎麽了嗎?”
Advertisement
他注意到羨澤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摸頭發。
她有些不太舒服:“我頭發是不是還黏糊糊的,我總覺得那個滌塵符洗不幹淨頭發,好難受,感覺要睡不着了。”
江連星伸出手摸了摸她頭發:“還好,其實是幹淨的,恐怕只是心裏受不了。旁邊還有溪流,要不要去洗洗頭發。”
江連星拎了個羊角燈,走在前頭劈開灌木,二人走出去一段距離,回首也能看清駐地夜留的篝火。
月亮低垂,巨木之間流淌的溪流如織銀鲛紗一般閃亮。她坐在石頭邊拆了發髻,長發過腰,她用手梳了梳之後浸濕發尾。
江連星手很巧,他摘了一片闊葉,用葉片卷成小碗,以葉莖固定,拿葉碗盛水幫她澆濕頭發。
而在巨樹上守點的張師兄,正吃着沒味的辟谷丹受冷風吹,此刻也注意到單獨行動的二人。
“……這是一男一女出來幽會了嗎?”
“怎麽看起來更像是大小姐和奴仆游山玩水。這跑出來不怕我們襲擊嗎?”
張師兄咬牙:“肯定是剛剛用食物香氣誘惑我們許久,還不見我們下來,這次又想了別的辦法來誘導我們。別忘了,咱們的目的是占點,一旦有個人離開這裏,咱們就只剩下兩個人,明心宗就會有三個人竄上來,然後就占據了——”
“可……”有位弟子忍不住舉手:“可他們現在下頭幾十個人,要是想占我們這個點位,不是一股腦都上來把咱們三個綁了,然後扔下去就行嗎?”
張師兄:“……”等會兒,他先腦子轉一下。
“我倒是覺得,他們還沒發現我們。如果我們能讓他們的人神秘消失,明心宗這群人肯定要陷入惶恐,甚至未來幾天都找尋失蹤者,無心參與試煉了吧。”
好像有點弱智,但好像也有點道理。
雖然理智上來說,現在繼續蹲在這兒吃辟谷丹,肯定是無功無過不犯錯。
但他們已經又饞又冷到憋不住了。
張師兄想來想去道:“要不,你們先在這裏待着,我去吓吓他們。若這二人修為一般,你們看我手勢,下來伏擊他們,讓明心宗方寸大亂、喪失軍心、如沒頭蒼蠅開始搖擺不定!”
……用成語并不會讓這個計劃變得高明,但顯然三人都急于找點事幹。
溪水邊。
羨澤輕聲道:“你也覺得那巨蟒出現的蹊跷吧。”
她頭偏向另一側,長發像幕布般隔開兩個人的神色和聲音,江連星覺得她不看他的時候,自己的目光和動作都更自在些。
他小心翼翼地傾斜葉碗,将微涼的溪水從她耳後澆下:“确實,它可是有三百年妖丹,卻顯得行動有些遲緩。若是因為吃太撐了所以動不了,又如何會主動襲擊我們?”
吃肉隊畢竟不需要挖太多資源,他們走出去得最遠,發現這個秘境的大小遠超過他們想象。
羨澤當時就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但她說不上來,而江連星似乎也與她有同感,二人與曲秀岚說了一聲,決定去高處看一看。巨蟒就是在這時候攀上樹幹,朝落單的他們二人襲擊而來。
他們當時便注意到刺面巨蟒大腹便便,行動遲緩,卻貪婪地望着他們,并且向羨澤發動了主動的襲擊。
而且當時羨澤聞嗅到了它周身一股燃燒後的灰燼氣味……
不過巨蟒已經死了,江連星更擔憂的是別的事,他輕聲道:“在高處就能發現,這個秘境的天空很低,樹冠幾乎要碰到太陽,遠處地平線也并非是彎曲的,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總覺得……”
羨澤手指穿過濕透的發,輕輕揉在指縫間:“總覺得?”
秘境大多數是有實際存在的空間的。有些秘境入口在某座山的縫隙中,進入之後雖然內部遠比山要大,但如果擊毀整座山,秘境也會遭受震動甚至毀掉。
江連星懷疑,這個秘境實際所在的位置可能不太對。
但由于千鴻宮将秘境入口封在了卷軸內,所以他也不确定秘境真實的關竅在何處。
“明日咱們再走遠一些,再看看吧。”他一向不願意妄作斷言,而且外頭有千鴻宮和明心宗兩派人看着,如果有異象,他們也會出手。
羨澤擰了擰頭發上的水,站起身來,卻忽然望向溪流對岸萋深草叢之中。
江連星也要轉臉往那個方向看去,羨澤卻忽然拽了一下他胳膊。他差點一個趔趄摔倒,手扶在她肩膀上,羨澤幹脆扯着他衣襟讓他彎下腰來,笑眯了眼睛:“別看,看了讓他們發現就沒勁了。”
江連星背對着溪流對岸,壓低聲音道:“是千鴻宮的人。”
羨澤:“別緊張,就一個人。可能是金丹期前期,或者是結晶期即将突破,背着琴。”
水霧濃重,她不需要靈識,每一滴即将凝結成霧的水珠都會告訴她答案。
他想說自己緊張不是因為敵人,是因為羨澤還扯着他衣領,但他還是選擇沉默。
羨澤:“要不要抓老鼠玩?”
江連星道:“千鴻宮弟子修為紮實,我們未必抵得過,而且——”
他還想再開口,但對面似乎先察覺到他二人修為不高,率先出手,在起風的瞬間,借着風聲從半人高的萋深草叢竄了出來。
江連星是境界差了很多,但他打架鬥毆的經驗卻是無人能比,在餘光看到溪流一瞬間的波光變化時,他就意識到是對方的陰影,轉身拔出窄劍。
江連星看到了那位千鴻宮弟子的頭冠與身姿,訓練有素,少說是個枕霞弟子。
而江連星的出手時機也恰到好處,他本應該正好能抵住對方一劍。
但他看到羨澤,像是仙人指路一般擡起了手指。
溪水朝兩端立起高聳,如有靈一般漾起比人高的浪頭,露出底部嶙峋的河床。那位千鴻宮弟子面色也是驚詫,但他已然收不住步子,水流像活物一般朝他湧去,将他包裹!
他擡劍橫斬,又如何斬得斷水流,他立刻勾手撈琴,半立懷中撥弦,可惜水流拍打,琴聲吞噬。
而後,水流在包裹他身影後轉瞬跌落,碎裂如珠,從岸邊滾落回溪流中去,而那位千鴻宮弟子劍與琴、連同雙手被寒冰牢牢封住,連帶着濕透的衣裳都被冰完全凍硬凍透。
冰中似乎有游走的靈力,讓這位千鴻宮弟子想碎冰而不得,只能無法動彈僵在遠處。
江連星像個小孩玩的木雕人似的,直愣愣地站在遠處。
師母什麽時候都會操控冰了。
難不成是鐘以岫教她的?
斬殺巨蟒時,她其實就已經展示出了飛躍的進步,他甚至沒能幫上什麽忙。雖然巨蟒表現怪異,露出破綻,但師母的強大也是毋庸置疑的。
她剛剛突破結晶期沒幾天,但江連星已經無法估算她真實的實力了。
他遜于師母。師母也不會需要他的保護。
這一點事實忽然突入在他頭腦之中,他思緒像是卡殼了。
如果鐘以岫肯教她,肯愛護她,她根本不會有前世那樣的命運了,他們會做神仙眷侶,她或許可以在明心宗的蒼巒群山中安定幸福生活下去。
那他呢?他重活一輩子要做什麽?
要是師母都不需要他了,那他……為什麽要活着回來?
“我拽不動他!江連星,來幫幫忙!”
江連星忽然聽到羨澤的呼喚,回過神來。她走入溪流,身邊的水流散開,她拖着被冰封住的千鴻宮弟子就往岸邊走,但顯然對方的琴有點沉,她還要分出靈力去驅使水流,稍顯狼狽,正呼喚他幫忙。
江連星連忙走入溪流,也拽住了對方的衣襟,二人将凍硬的家夥往岸上拖。
那位千鴻宮弟子明明嘴也沒被封住,卻跟被抓住的間諜一樣緊閉雙嘴,雙眼合攏,視死如歸。
二人總算拖到岸邊,羨澤感慨道:“這琴是鐵的嗎?那怪不得這麽沉——啊,我忘了!”
江連星緊張:“忘了什麽?”
羨澤摸摸頭發笑起來:“我都能控制水,幹嘛還要你幫我洗頭。”
……
半熄滅的篝火前,大部分明心宗弟子都在睡覺,只有文葆師兄、曲秀岚大師姐和其他幾個弟子圍坐成一圈,緊盯着那個被羨澤凍住的千鴻宮弟子。
剛剛羨澤已經給他解凍了,甚至連他周身衣物都已經幹了,他只在問名字後,說了一句“姓張”之後,就閉着眼睛坐在篝火旁的木樁上視死如歸,一言不發。
曲秀岚困得直揉眼睛:“我早就知道他們有三個人蹲在西南高處占點,不過因為此處近水地高,優勢突出,才無所謂他們的監視,還是選在了這裏當駐地。除了他還有兩個結晶期的,已經在樹上抖成篩糠了。”
張師兄睫毛動了動,似乎沒想到早被發現,被這番言論刺激的夠嗆。
文葆也同意:“送回去吧。留在這又有什麽用,還搞得像是我們想要開戰一樣。”
其他人也很同意:“主要是還要多給一個人做飯,多刷一套餐具。帳篷也只是勉強夠。”
旁邊一位師兄故意促狹道:“也算是大概知道千鴻宮什麽水平了,羨澤你才剛築基沒有半年?還是就幾個月?”
張師兄臉上一白,睜開眼睛看向了對面直打哈欠的羨澤,目中燃燒着怒火與羞恥。
卻沒想到羨澤身側,有個瘦削冷峻的少年往前一步擋住了他視線,平靜陰狠的對視着,似乎在警告張師兄別亂瞪。
曲秀岚同意了:“趕緊送回去吧。”
沒想到這位張師兄自己不同意了,他:“你們少用這種手段羞辱人,既是已經俘虜了我,休想讓我走!”
羨澤:……大哥你說話就說話,能不能別看向旁邊還留着第二天早飯的大鍋啊。
不過也只有羨澤看出來了這一點,曲秀岚似乎沒想到高雅自律的千鴻宮弟子是個大饞小子,幹脆手一擡:“綁着送回去。”
張師兄看到有些早起的後勤組,已經開始起床熱鍋,掙紮起來大聲斥責:“你們這是虐待俘虜!我看誰敢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