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江連星落在院中, 愣愣的看着羨澤的背影。
短短幾日,她修為怎麽精進的如此快速!
刀嵌在臺階中,宣琮有些狼狽的側身, 就跟摔倒似的躺在幾節臺階上。羨澤握着刀柄伏身低頭看着他, 宣琮幹脆調整了一下姿勢,更舒服的躺在臺階上,正要開口, 忽然——
“呃——痛!你在做什麽?!”
宣琮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一只手正抓在他有些散亂的發髻上, 将他腦袋擡起來幾分。他養護極好的發絲, 被她粗暴的亂抓在手中, 宣琮吃痛掙紮,他想剛要反擊, 卻看到羨澤彎下腰, 鼻尖離他極近。
宣琮頓住, 動彈不得, 近距離看着這十幾年未曾見過的眉眼,緩緩露出了莫名的笑容。
羨澤這時才認出他來:“是你?那天在經樓與我搭話的人, 是你吧?”
江連星喉嚨一窒:他們之前見過面了?會不會他已經告訴宣衡了?!
宣琮明明吃痛,卻笑道:“別抓, 我會爽到。”
羨澤覺得她還能更使勁一點, 宣琮果然悶哼:“……呃唔!”
羨澤這時候才看清滿院子的花和葉都被風攪得不成樣子,她氣的胃疼,趁着自己得勢,狠狠報複他,恨不得把他腦袋按在旁邊接雨水的缸裏:“你闖我的院子,打我的孩子!還有我的花, 你毀了我的花!”
宣琮以前在她手底下吃過苦頭,不敢還手,生怕她的報複心再加倍奉還,只得有些狼狽的仰着頭,手撐着那雨水缸,手指尖都按在水中:“我賠你就是,你之前可是誇贊過我的頭發,別再給我薅掉幾根。”
羨澤本來以為他會立刻反擊,卻沒想到宣琮真就這麽被她抓着不敢亂動了。是寶貝自己的頭發嗎?
那她也真不舍得撒手了。
羨澤目光轉向他的臉:“你要如何賠?”
Advertisement
宣琮勉力笑了笑,想繼續保持着風流優雅:“我現在已經單獨出來,住在東山行宮,那裏有一片花海,你随我住過去,日日醒來都可以看花了。”
羨澤将手向他的腰帶摸去,手指扣在了腰繩邊沿,宣琮目光悚然了一瞬,甚至忍不住看向了她身後的江連星。
他挪開眼睛幾秒鐘,但又很快變化回渾不在意的笑容,看向她的臉,開口笑道:“當着你兒子對我動手動腳的,大不合适吧。”
腦子真會聯想,面上真會裝樣。
他都不還手,她不折磨他一下實在說不過去。
羨澤手上使勁一拽,看着宣琮吃痛的蹙眉,漂亮臉蛋都要微微抽搐了,她才開口:“要把房子賣給我?那我住不過來,而且東山一聽就好遠的。你之前不是要把玉琮給我嗎?那我就要這個吧。”
他這時候才注意到,玉琮已經到了她掌中。
宣琮目光頓了頓,一些話在他舌尖猶豫了片刻,但還是道:“好。”
羨澤端詳他片刻,道:“你施粉了?”
宣琮艱難的笑了笑,有點想多情勾引的眨眨眼,但腦袋實在疼的他做不出來這表情:“美嗎?”
羨澤松開了手,宣琮吐出口氣來,立直身子扶了扶傾斜的發簪。
羨澤忽然開口:“比你們那個少宮主倒是美很多。”
倒不是說誰長得更好,美人是一種氣質。
宣琮只是眼角似委屈似柔情的微微下垂,眉毛更淡更窄一些,再加上唇角含笑,長發披身,卻顯得跟他兄長截然不同。
而宣衡的氣質……都讓人沒法直視他的五官了。
宣琮聽了這話,似乎連他被拽頭發的疼都可以忘了,手指梳理了兩下頭發,将發髻插好,斜看了她一眼:“十幾年不見,你倒是審美旨趣拔高一截。”
“說來,你找我是什麽事,為何會跟我家孩子打起來。”羨澤就要裝傻裝到底:“抱歉,幾個月前我大病一場,腦子裏什麽事也記不清楚了,我們當真是熟人?”
江連星有些不安的看了羨澤背影一眼。
把自己的事告訴宣琮,難道合适嗎?
宣琮面上一愣,眼裏綻放出幾點光來,眉頭卻蹙起,一副擔憂的模樣:“當真?你真的忘了我們的事——”
他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幾個月前,宣衡突然在與長老議事時吐血昏迷,醒來之後便瘋了似的拽着手臂上的黑紗,喃喃道:
“她出事了、必然是出大事了……”
那片黑紗能代表的只有一個人。
宣琮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她根本就沒死,宣衡戴黑紗多年不知道是賭氣還是絕望。
她到底出了什麽事?
不過……她如果不是失憶了,确實也不可能第一次撞見他的時候,還跟他說好些話;更不可能明知宣衡來了明心宗,還這麽無動于衷。
宣琮心裏頭狂跳起來。
羨澤感覺到江連星的不安情緒,一只手朝後伸着輕輕抓住他手腕,對宣琮面露警惕之色:“你少想诳我,怕不是想要趁着我什麽都不記得,胡說八道吧!”
宣琮輕柔地笑起來,又理了理他頗為自得的頭發:“我只說一件事,你便知道我是不是诳你。你有一口寶囊,其中寶貝千萬件……”
羨澤瞳孔一縮。
……以她的本性,怎麽可能輕易對人透露這種事!難不成她過去不但搞過叔侄蓋飯,還搞過兄弟炒菜?!
宣琮看到她的表情,笑了起來:“你有許多舊物,都曾留在我那裏,我回頭拿給你來看看,你便懂我們之間的情了。只是……千鴻宮中,有人與你有仇,我勸你不要參加弟子試煉了。”
羨澤早也看出來他是個嘴裏沒半句真話的假貨了:什麽有仇?跟你哥有同床共枕之仇嗎?
江連星真是個不會撒謊的實誠孩子,聽出來宣琮扯謊,被她拽着的胳膊上肌肉都緊了緊。
羨澤搖頭道:“不可能,所有的弟子都必須參與。”
宣琮心道,發現她失憶發現的太晚了,恐怕來不及将她藏起來了,不若直接将她擄走呢?
不行。宣琮在藏書樓初遇她那天,玉琮被甩出去之後,他出去撿玉琮,就察覺到有個修為絕對在他之上的男人藏在暗處,似威脅他一般看着他。
雖然不知道羨澤為何隐藏身份在明心宗當弟子,但她出現在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是任性随意。
如果她失蹤了,明心宗很有可能跟千鴻宮直接掐起來,然後翻個底朝天也要把她找出來。
到現在,也只有另外想辦法來拖延了。
宣琮垂眸:“如果有人發現你還活着,恐怕會讓試煉中的千鴻宮弟子出手,殺了你而後僞裝意外。你最起碼要換個容貌。”
宣琮從袖中芥子囊,翻找出來一瓶藥,塞入她手中:“只要吞下這味藥,就能讓你暫時變化容貌。或者你再戴上幕離面紗,盡量不要跟千鴻宮弟子接觸。”
宣琮還有別的法子,給她這個,只是來測試她到底有沒有失憶。
羨澤也無語了:有沒有可能,我變了臉,我們宗門的人也會問啊。
但她已經心裏已經對過去的哥哥嫂嫂倫理愛情有了點數,懶得跟他多話,直接裝傻,面露感激之色:“真的嗎?那太好了!那……你既然知道誰跟我有仇,能不能告訴我仇人的名字?”
“知道了又如何?”宣琮準備離開,聽到這話回過頭。
羨澤咧嘴笑了一下:“暗箭難防。誰跟我有仇,我先殺了他就是。”
宣琮看着她的雙眼,似乎很喜歡她這麽說,笑容緩緩擴大:“等過幾日,我會告訴你的。放心,我好歹是千鴻宮青鳥使,能庇護你的。”
喲喲喲趁着她失憶,竟然裝杯起來了。
羨澤恰到好處的面露緊張、警惕與一點點依賴,她面對鐘以岫總是演不下去,但面對這種同等貨色滿嘴扯謊的,還是能充分發揮專業特長。
宣琮臨走的時候,衣袖擦過,非常隐秘的牽了她手指一下,聲音輕飄飄的傳入她耳朵裏:“你什麽時候把這孩子的父親也介紹給我認識認識吧。”
她故作驚訝的抽回手,弟子服的衣袖很大,她捏了捏手指的緊張動作,落在宣琮眼裏。他終于笑進了眼裏,走過石道,一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他剛走,江連星就急着想要開口,羨澤一擡手,将他的嘴捂住了。
他唔呃一聲,瞧見羨澤警惕的目光,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出聲。
羨澤嘴上念叨着:“或者幾天後的試煉我就不該去……你說我該怎麽辦啊?”說着這話的時候,她還彎腰在周圍尋找,江連星呼吸一滞,她竟然釋放了自己的靈識,極為恰到好處的覆蓋整座院落。
羨澤很快蹲在了臺階附近,從角落某個灌木下,撿起一片如同鵝絨般輕巧的小小羽毛。
那枚羽毛不過花生大小,她示意江連星開口講話,江連星有些慌神,硬邦邦道:“沒事,師、呃、娘,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
就看到羨澤拈着那枚羽毛,扔進了門口擺着的瓷瓶裏,抓了幾只蛐蛐扔進去的同時,拿石頭将瓷瓶蓋上了。
江連星臉色難看:“……是千鴻宮的竊聲羽,他想偷聽你?人品實在是低劣!”
羨澤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這小子不是以後要大殺特殺嗎?怎麽這點耍心眼的事都看不下去啊。
她之所以能找到,是因為她以己度人,要是扯了這麽多淡還很關注對方的情況,她肯定會留東西偷聽。果不其然,宣琮本性至少跟她是一個路數。
羨澤讓一堆蛐蛐給竊聲羽做伴奏之後,就不管了,回到屋中,有些惋惜的看着院中的花圃,還有臺階上的刀痕,嘆了口氣。
江連星兩只手用力交握,站在羨澤身後,道:“我認出他來了,他是宣衡的弟弟,我怕他糾纏,所以謊稱您是我……娘親。”他說到最後,有些沒臉地轉開眼。
羨澤覺得這無所謂,入門的時候就填的是母子,這不都是劇情嗎?
江連星又道:“萬萬不能相信他的話!”
這什麽話?她怎麽可能相信宣琮?
怪她怪她,平時那個純情溫柔師母的人設可能搞得太過了,現在江連星都把她當弱智了。
羨澤無語,她忍不住将旁邊的凳子拉過來,讓江連星坐在上頭:“別說話,我自己心裏有數。”
羨澤将玉琮放在桌子上,随手把玩着。江連星欲言又止。
他在千鴻宮待過,其實是知道這環佩的含義,特別是宣衡、宣琮,名字意指玉衡玉琮,這二人更會重視自己的環佩。
這不是随便能拿的東西。
但羨澤也不是多看重,撥弄着玉琮,時不時撞在桌面上發出當啷的聲響。
她內心分析着:現在很明顯,宣琮不願意讓他哥知道她的存在,也說明當年哪怕沒有奸情,也有這個弟弟對嫂嫂的觊觎。
羨澤也能确認,宣琮肯定沒跟宣衡說過她的事,甚至想着瞞天過海。
行,既然已經下定決心當八卦攪屎棍了,她這頭跟鐘以岫親過了,那頭還拿了宣琮的環佩,到時候什麽勁爆新聞還不是任她一張嘴随便說。
……
秘境試煉當日。
其實這次新開的秘境,是大概在一兩個月前現世的,千鴻宮有秘術能将一些境界不算太高的秘境入口封鎖藏存,供弟子們試煉。
就這種獨霸資源的方式,怪不得散修們都說修仙資源基本靠血緣、性和磕頭認爹傳播。
這次在明心宗略顯寒酸的廣場上,有一卷百米長,數米高的卷軸正迎風展開,柔軟的絹面随風浮動,能看到其中的青綠江山。
千鴻宮正是将秘境入口封存在卷軸之中,秘境本體雖然還在原處,但秘境入口就僅僅有這一處了。不但如此,弟子們進入卷軸後,長長卷軸還會随機顯示出各個弟子近距離的畫面,如果有意外,外頭的各位長老還能及時進入出手相救。
兩側架起高臺,明心宗與千鴻宮的重要人物端坐其上。而在臺下的空場上,是兩個門派的弟子,準備一同進入秘境。
千鴻宮還是那樣的整齊劃一,明顯地位更高衣着青色更深的大弟子們列隊在前,後頭垂頭立着其餘年輕弟子,風吹的他們衣袂飄飄。
可他們有些人實在是忍不住側目轉頭,看向明心宗的方向。
明心宗幾乎是把所有能出的弟子都出完了。因為陵城動蕩時,有不少弟子受了重傷,所以把所有的首徒、大弟子都加上,才勉強湊夠了和千鴻宮一樣的人數。
羨澤見到了幾個曾經在擺攤街上熟悉的師兄師姐,還有教她禦劍的文葆師兄。
而這次帶領明心宗弟子進入秘境的首徒,是很熟悉的名字——
曲秀岚。
羨澤第一次見她本人。曲秀岚個子瘦高,臉長鼻子長脖子更長,看上去像一只病恹恹的瘦馱馬,但羨澤看到她的手指長得離奇且布滿傷痕,而她的武器,竟是背後兩把銀鐵大剪刀。
不像旁邊的千鴻宮大師姐正在朗聲跟所有人訓話,曲秀岚則垂着手,後背略顯佝偻地蔫蔫站着。
她身後的衆多明心宗弟子,就好比夜市開放之前準備沖刺進去擺攤的商販,無一例外,每個人都是大包小包。好些師兄背上扛着的包裹,都比腦袋還高,竹架包裹外頭還挂着風幹香腸、鐵盆和鍋刷。
千鴻宮的弟子都忍不住腹诽:雖說秘境內外時間不一樣,在其中甚至可能要度過十幾天,但你們也不用一個個跟要去過日子似的吧!
再說,你們明心宗就買不起芥子囊嗎?
這話真說對了,容量較大的芥子囊确實還挺貴,大部分明心宗弟子都買不起,只有像胡止這樣少之又少的富家子弟,才背的東西比較少。可他後背還是背了六把劍,外加鐵匠錘和鼓風機……
羨澤戴了幕離,但并不顯眼,因為有不少人都戴了鬥笠,甚至有位不講究的弟子頭上頂了個鍋。
她從幕離的縫隙之外往外看去,隐隐看到千鴻宮那邊高臺上的宣衡。
二人距離很遠,他似乎正在憂慮什麽事,眉頭緊蹙,單手扶着眉心閉目思索。不過就算他往臺下看,也不可能隔着無數比人高的行囊看見隐匿其中的羨澤。
羨澤正轉頭要看向明心宗這邊,忽然文葆師兄大驚:“那是誰?難不成是師尊出山了?!”
羨澤擡起頭來,就瞧見鐘霄所在的座位旁邊,有個低調的身影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