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羨澤笑起來:“我不信你不會變成別的東西, 故意變成石燈,就是要等人發現嗎?”
他的心思被她戳破,面上泛紅, 卻又點了點頭:“我打算等你去翩霜峰找我的時候, 突然化形,吓一吓你的。”
羨澤左顧右盼,鐘以岫道:“那個男人撿起玉琮之後走了, 不必擔心他糾纏你。”
不過鐘以岫沒說, 他看到那千鴻宮男子撿起玉琮後, 渾身發抖, 神态狂熱。
鐘以岫直覺上不喜, 正要用靈壓逼退此人,可千鴻宮男子袖中尺笛發出哨鳴, 似乎有人在呼喚他, 他便速速離開了。
鐘以岫拽着衣擺, 有些笨拙的從花叢裏邁出來, 走入經樓。
羨澤也從樓上快步走下來,站在樓梯上剛要開口, 就瞧見鐘以岫朝她伸出了手。
羨澤愣了愣,鐘以岫看她沒有回應, 面上閃過一絲自責, 走近兩步,先一步握住了她手指。
鐘以岫手指微涼,羨澤內心如臨大敵,她已經暴露了自己掌握《悲問仙抄》,再加上當日或許他會懷疑她認識戈左……
接下來跟鐘以岫可是一場“交鋒硬仗”,難不成手一牽就是試探——
卻沒想到, 鐘以岫晃了晃手腕,輕聲道:真的,不會松開了。”
啊。
她這才意識到,鐘以岫心頭竟然一直覺得,是他不小心松開了她的手,才導致她被戈左搶走。
“這幾日,我一直在想,你會不會因為當時我用了金鱗,而不是第一時間選擇你,而感覺生氣?”他猶豫片刻後開口。
羨澤沒想到他竟然會糾結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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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當年東海屠魔後遭遇打擊,幾十年封山未出,他似乎在道德上并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羨澤其實完全理解:鐘以岫當時身子狀況已經很不好了,如果不用金鱗恢複修為,恐怕沒辦法确保能救下她。
他做了很正确的選擇。
但他既然已經愧疚,她可不會替他解開心結,輕笑道:“我當然不會生氣。一邊只是相識未有多久的友人,一邊是搜尋多年能救命的寶物——”
鐘以岫微微啓唇,剔透雙眸看着她雙眼,露出一絲慌亂:“不、怎麽能說只是剛相識的友人……”
羨澤又笑:“更何況,師尊恢複修為,才能救下更多人,這份取舍我懂得。”
她就是欺負老實人,故意說成鐘以岫為了大義舍棄她,并且表示理解,鐘以岫百口莫辯,卻又心頭愧疚更深。
他想說并非只是“友人”,可二人相識不算太久,他這時候才察覺到自己心思唐突又難以說出口……
鐘以岫咬了咬嘴唇,攥緊她的手指,牽着她往高閣上走。
經樓越往上走,越是書籍厚重,罕有人來。
因為許多卷軸被日曬後容易脆硬,所以上層的經樓都紙窗合攏,日光昏暗。
羨澤和他走到蒙塵的最上層,推開一扇紙隔門,裏頭才是一間屋頂如斜坡的閣樓小屋,裏頭堆着許多書籍,還有小小竹榻靠在能支開的小窗邊。
榻上有些軟枕,似乎常有人偷偷躲藏在此處,歪在榻上閑懶看書。
這裏顯然是他樂得悠閑的藏身處。
羨澤看見那窄窄竹榻,心裏一跳。
不會吧。
這麽直接。為了證明不是友人,牽着她跑到竹榻上白日宣淫?
鐘以岫真的牽着她往竹榻那邊去了,按着她坐在竹榻上,他也在她旁邊坐下,轉過頭來道:“你想不想一同看看妙箴峰現在的情形?我雖然沒去,但其實還挺好奇。”
啊?
這麽好的地方,他就打算在這兒跟她看遠程會議?!
……這跟開了房只是為了一起加班有什麽區別!
羨澤卻按住他手腕:“師尊想見我,說的就是這個嗎?”
鐘以岫一愣,目光躲閃。
羨澤直球道:“當時在陵城你沒有看錯,我确實是會《悲問仙抄》,你說你搜尋這門功法的時候,我沒敢開口,我怕是別有目的,會惹上殺身之禍。”
鐘以岫轉過臉來看向她,這才意識到倆人想的不是一件事,她說的是《悲問仙抄》的事情。
“但現在,我也知道你天性正直誠懇,而我自知力量薄弱,便有一事想要求你。”她轉過臉來:“我願意将我所掌握的悲問仙抄都告訴你,能否也請你将會的部分,教授與我。我也想要像垂雲君一般有擊退那些伽薩教狂徒的能力,而不至于、而不至于……”
她肩膀微微發抖,咬牙道:“也不至于讓人輕薄!”
現在她就是受了欺辱之後想要變強的堅強小白花。
這還是她看出鐘以岫的愧疚後,緊急調整的策略。
果然,鐘以岫更覺得自己連她也保護不好,神情一黯,半晌後點頭道:“好。我們便相互教授,你入門不過幾個月便已結晶期,以這般天資,三五年內就能入成丹境界,再有個十餘年,說不定天下難逢敵手。只不過,你是如何習得悲問仙抄?這可是上古的功法。”
羨澤早已準備好說辭:“我……過往的事雖然不便多說,但與江連星确實是被人追殺,孤兒寡母逃難之際,墜入深淵,好不容易潛入水下洞府才勉強茍活。我們在水下洞府中發現一卷典籍殘篇,得以學習。只不過悲問仙抄對我而言,并不是什麽厲害的功法,所以你提出來要找這門功法時,我都有些不可置信……”
鐘以岫聽到她說“水下洞府”才得來的,就已經信了大半。
羨澤又道:“我記得是在射南淵,只不過我記不清楚方位了,當時也是依稀看了半卷,沒能帶出水,若是師尊覺得功法要緊,可以再去讓人尋找,應該還在原處。”
她說法都是通過江連星的口述加工而來,鐘以岫想了想射南淵的方位,離東海不算遙遠,确實有可能,便點點頭,笑道:“竟然還有這樣的緣分。不過怎麽會有人追殺?”
羨澤句句話都給自己留後路,垂眸苦笑了一下:“遇人不淑。如今修仙者不問男女,皆是獨立自由身,可我是凡夫俗子時卻只是尋常女子,一旦婚姻選錯了人便萬劫不複……罷了,舊事就那麽過去吧……”
所以等你發現千鴻宮少宮主是我前夫的時候,一定要想起來我說的“遇人不淑”“慘遭追殺”啊!
鐘以岫聽她也有不提的往事,忍不住握了她手背一下,道:“入了仙門,前緣便是斬斷了,舊事不要再想了。至于悲問仙抄,我們相互學習便是。”
羨澤大喜,立刻作勢要拜師,鐘以岫連忙拽住她胳膊,面上薄紅:“別,要真成了師徒,便、便不能……”
羨澤故意裝傻:“不能什麽?”
不能搞感情戲了嗎?
誰說的?
這年頭師父師尊這稱呼一叫,反而很容易失去貞操啊。
而且她直接拜輩分最高的人,在明心宗超級加輩,說不定別人都要管她叫師叔,四舍五入就是上了戶口有了編制!
如果宣衡敢來找她,那鐘以岫甭管對她有幾分情,肯定都會插手的。
鐘以岫急的臉都漲紅了:“總之就是不能拜,你若是拜我、那我也要拜你為師了——”
羨澤膝蓋剛落地,鐘以岫竟然急了,也要跪下來,她剛要叩首,鐘以岫就跟夫妻對拜似的也躬身下來,倆人沒能給對方嗑個響頭,反而是腦袋撞在了一處!
砰!
二人四眼冒金星。
羨澤嘶了一聲,鐘以岫也捂住了額頭,嘴裏還嘟囔道:“不許、不許拜我為師。”
倆人大眼瞪小眼,羨澤有些崩潰。
她想攻略鐘以岫怎麽就這麽難啊啊啊,她才結晶期,拜化神期大人物為師這不是很正常嗎?!然後以師徒相稱,出入內室,什麽手兒相執雙目對視,一不小心擦槍走火,這不都是經典套路了嗎?
為什麽到她這裏這麽難?
他還想給她磕頭!
要不是撞了腦袋,這會兒就要在這哐哐給對方上墳了!
她有多崩潰也覺得這場面有多可笑,看着鐘以岫捂腦袋的傻樣,羨澤斜靠在榻邊坐在地上忍不住笑起來。
鐘以岫愣愣的看着她笑容。
羨澤伸手摸了摸他額頭:“我就不應該低頭,就讓你給我磕一個,我當咱們明心宗的師尊尊。天,我腦袋撞得都要散了黃。”
鐘以岫按住她的手背,替她揉了揉腦袋:“可別拜我,拜了你便不能像現在這樣與我說話了,我喜歡現在這樣——”他越說聲音越低
羨澤也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泛紅的額頭,笑得眼睛彎起:“也好,否則我腦子裏都是你在陵城對上伽薩教時,那副不可親近的上仙模樣了,實在是令人膽寒敬仰。”
鐘以岫完全意識不到自己當時的氣度,驚訝道:“什麽上仙,我只是氣他們的所作所為罷了。”
羨澤笑着:“現在感覺又熟悉了。那我和師尊是忘年交。”
她枕着胳膊,閣樓內日光透過紙窗而缱绻昏暗,卻絲毫不影響她笑時眼裏的點點金光,鐘以岫看着她便容易結舌:“……你是覺得我老了嗎?”
羨澤看他額頭上的紅印,忍不住又用手掌按了按,愈發想笑:“不老不老,比我顯得年輕。不過,師尊用了金鱗——”
“師尊這稱呼似乎有些顯老。”他道。
她換了個稱呼:“垂雲君用了金鱗之後就會——”
“我也不是沒有名字。”
羨澤終于笑了出來:“鐘以岫,你用了金鱗之後,再加上悲問仙抄,是不是就能痊愈了?”
鐘以岫反而愣了:“什麽叫痊愈……?”
羨澤沒想那麽多:“就是長長久久的當師尊啊,你不是化神期嘛,少說還能再活個一兩百年吧!”
鐘以岫片刻後才輕輕道:“我不知道。”
他竟然時隔這麽多年第一次撒謊了。
他知道。不太可能。
他早就是半個死人了,只是因為體內的金核需要他養着,才沒殺他罷了。只不過,鐘以岫多年以來一直認為,金核是他獨一份的,卻沒想到那個伽薩教的戈左,竟然也有金核。
這意味着,其他人跟“她”也有牽扯。
這難道證明,這些年她不但沒有死,而且讓更多人有了她的金核?
羨澤看他發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還要不要看妙箴峰的會晤了,說不定已經要結束了。”
鐘以岫回過神來,他揮揮手,眼前出現一片景象,是妙箴峰廳堂內,兩側坐滿了弟子,高處坐着鐘霄和千鴻宮少宮主。
很顯然,明心宗幾乎所有人都來了,但不少弟子都沒好好穿弟子服,一些長老首徒更是衣着打扮不像樣,甚至連坐席凳椅都是各個峰湊出來,男女老少坐的跟村裏開會一樣,高低不同形态各異,勉強湊出半壁江山。
而另一邊,千鴻宮弟子們自帶座位,所有人坐的橫平豎直,像是整齊排列的琉璃瓦片,恨不得連冠帽豎起的角度都是一致的。而且很明顯,越靠近主座的弟子,衣裝上的青色越是濃重。
羨澤忽然想到,剛剛向她搭讪的千鴻宮弟子,似乎衣裝的青色頗為濃重,說不定地位頗高。
如此自律嚴苛的千鴻宮,怎麽會有那麽輕佻的人?
視野掃過鐘霄那邊,她正在講話。大意是說千鴻宮将開啓一處洞天結界,兩方弟子入內相互比試,她講述着比試的規則,也提到如今伽薩教多次深入中原腹地,魔域也有不安動向,需要新一代弟子們盡快成長起來。
鐘以岫明顯對他妹妹說官話一點也不上心,把視野一直推向千鴻宮,對這些弟子們的打扮做派十分好奇。
自然而然,也看向了主座上的千鴻宮少宮主宣衡。
羨澤終于看清了宣衡。
他頭戴玉冠,冠纓在下巴處系起,沒有一絲發落在肩上,鼻梁挺立,雙眉卻總是微微蹙在一處,不怒自威。
他大約是很俊的,但羨澤卻覺得誰也誇不出來。眼眸幽深,睫毛濃密,可能有些多情滋味,但偏偏被那擰在一處的劍眉襯得像是挑剔不悅;鼻翼上有一枚小痣,略帶風流,可偏偏嘴唇緊抿,嘴角壓低,訓斥的話語像是随時脫口而出。
他坐在高處,雙膝分立撐開衣擺,兩肩平直如同鐘磬筍業,深青色衣袖下,雙手戴着一副黑色皮質薄手套,手套做的非常貼合,幾乎能看出他分明的骨節。
他雙手交握搭在身前,坐得筆直,紋絲不動,像是廟裏千百年來沒動過的無量天尊。
羨澤真不知道怎麽有人生來長了一張“婚姻不幸”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