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
羨澤驚醒了。
她忽然嗅到了玄米茶和酥肉湯的氣味, 轉頭一看,江連星床鋪上哪裏有人。她的被褥已經被疊得齊整放在床尾,他自己的薄被也被疊好, 放在了另一端。
江連星挽着袖子拿着笤帚, 從外頭走進來,羨澤站起來:“醫修來過了?”
他點點頭:“瞧你入定,便不敢打擾, 沒什麽問題, 胳膊都接好了, 這兩天不要太使力就好。”
羨澤撸起他袖子一瞧, 肘節處還有些青紫瘀痕, 但捏了捏骨頭都已經完好。
江連星不大好意思的放下袖子,拿軟巾擦了擦手, 她這時才注意到自己之前用靈力催動的小爐中, 如今已經放了柴火, 噼啪燃燒着, 上頭銅壺吐出白煙。他拿軟巾墊着壺柄,給她倒了半杯玄米茶。
他輕聲道:“也不知道伽薩教的人是否抓到了, 或有沒有統計,明心宗上下死傷多少人?”
江連星随口一提, 自己也怔愣了一下。他好似是真的希望伽薩教罪有應得似的。
可若是在前世, 他必然覺得修仙界都是狗咬狗,如果明心宗太弱,被人屠戮滿門也沒得可說。怎麽想法如今卻有些變化了……
或許是因為那個想提醒他背後有人襲擊的同門弟子,當着面變成異獸神魂俱滅;或許是見識到了明心宗的門風,也見識到了弟子們成群保護百姓的身姿。
羨澤對自己照顧人只照顧一半這件事毫無愧疚,吹了吹茶水, 也不知道是冷淡還是清醒道:“抓不抓得住也不重要,千鴻宮攙合進來了,哪怕是支起一具伽薩教護法的屍體,也會問出話,寫出檄文來,想方設法拉上各大仙門伐伽薩教。或許你還不知道,紫雲谷跟這次襲擊也有關系,天底下真要亂了。”
對面江連星聽了這些話,面色凝重,羨澤不再多說,笑了笑:“晚上吃酥肉湯?”
江連星回過神來:“嗯。從食堂買回來了,還熱着呢。”
二人用飯到一半,江連星放下筷子,道:“剛剛醫修來治傷的時候也通知,後日一早,明心宗弟子要到妙箴峰,與千鴻宮衆多弟子有個會晤,也将公布後續雙方問道切磋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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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要當着衆人的面見到前夫了。
羨澤看了他一眼。
江連星表情複雜。
她懂了,立刻捂住嘴:“咳咳咳,我受了驚吓病起來了,感覺也去不了了。”
江連星沒忍住笑了出來。
羨澤放下筷子,擦擦嘴道:“你替我請假吧,我就不去了。”
但羨澤其實明白,千鴻宮要留在明心宗一兩個月,如果宣衡認得她這張臉,她很難躲得開。
江連星看了看她,又問道:“咱們在陵城遇到的那個……小蜥蜴,他跟你說什麽了嗎?”
啊,是說小變色龍。
羨澤笑:“沒說什麽。”
江連星微微蹙起眉頭,垂下眼去。羨澤看出來了,他确信小變色龍說了重要的事,但不知道是什麽,此刻正因為她隐瞞了他,而在胡思亂想。
羨澤喝了口湯,道:“他說,雖然有人用內丹救了我,但這不會持續太久。如果有必要,我或許需要殺人自救。”
江連星驚訝:“殺人自救?如何自救?是要吞了旁人的內丹靈力嗎?”
羨澤搖搖頭:“不知道。不過我不願……”
不願意自己殺人,所以這件事我先告訴你了。到關鍵時刻,你會記得師母為了保護你所做的那些“犧牲”,對吧。
不過羨澤也不相信那個小變色龍,不過随口一提。
江連星心裏卻直直往下沉。
前世,他就是因為自救,不得不殺了他人,吞了他們的內丹,從此再也辨不明自身,落得那樣的下場。
為何這一世,師母也需要殺人自救?
他和師母身上的共同點似乎越來越多了,難不成這一世,他要跟師母一同走上仙魔兩道都不容的路嗎?
……
千鴻宮與明心宗弟子洽談會晤那日,羨澤請假沒有去。也有幾位傷病較重的弟子留在院中休息,整個明心宗的人幾乎都集中在妙箴峰,她也樂得清靜。
而且羨澤還發現兩件事,一是她的每日抽卡次數,随着境界增加,也有所增加,之前一天增加三次,現在一天已經是四次。
看起來沒增加多少,但她大概每二十五天就能抽到一件還算不錯的寶物了。
二是,明心宗重新計算了貢獻分,并且對外公示了,大多數明心宗弟子都得到了貢獻分。而羨澤竟然位列榜首,得到了一百五十點貢獻分,這足以讓她借到很高品級的功法書了。
羨澤也打算去經樓找一找書,既是借一本輕功或刀法,也看有沒有典籍能解釋自己內丹只有一層殼的情況。
不過她也想通過墨經壇,看看發生的事。
果然,這幾天明心宗分壇熱鬧紛繁,其中包括:
《千鴻宮風穿搭解析:他們的制服真的好好看啊!》
《我已經不敢想象如果我能繼承千鴻宮的資産,我将是一位多麽快樂的小朋友》
《呃啊啊啊啊快去廣場!他們在自己的飛閣之中奏樂,這什麽大型音樂會啊啊啊(別來了已經沒有站的位置了)》
羨澤邊往經樓的方向禦劍而行,邊刷着墨經壇,很快就看到一條新鮮發布的文帖:
《我靠?剛剛在妙箴峰前瞥見了那個少宮主,他怎麽胳膊上戴着一圈黑紗?他爹死了?》
羨澤點進去,卻發現文帖下頭回複道:
“……他爹要是死了,他就是宮主,肯定早就準備繼位了,怎麽還可能來咱們這個窮鄉僻壤切磋問道啊。”
“笑死,幸好千鴻宮的人進不來咱們的分壇,否則忽然就被死了宮主。”
“我也好奇了,那要不是死了爹,幹嘛一直守孝啊?有誰來解答一下啊!”
羨澤已經到了經樓,她抱着卷軸走在回廊下,也好奇宣衡到底死了爹還是死了媽,手指瘋狂刷帖。
忽然,靈識察覺到有人擦肩而過,她連忙側身讓開,只顧得上抓緊手中的窄鏡,懷中要還的夷海之災山川志卻掉了下來。
羨澤彎腰去撿,卻瞧見繡着鳳鸾青鳥的衣袖,一雙戴着玉扳指的手托住了她胳膊,替她撿起卷軸,聲音中有幾分柔情輕佻:“這位女修急急忙忙要去做什麽?也不去妙箴峰聽一聽——”
她擡起頭來,對面是個濃色青衫的年輕男人,眼角輕垂,天生缱绻多情的模樣。和她之前見到的玉冠高領的千鴻宮弟子不大一樣,此人發髻斜垂,衣領松散,嘴角含笑,簡直像是喝花酒喝了通宵。
只是對方瞧見她的容貌,面上失了神色,怔愣望着。
羨澤太好奇墨經壇中的內容,并沒注意到他的神色,只猜他是沒去參加會晤的千鴻宮弟子,略一颔首,拿過書卷,穿行而去。
在剛剛的文帖中,許多同樣好奇的人問了好幾層樓,終于有人回複了:
“呃我以為大家都知道的,這位少宮主是九洲十八川第一鳏夫。他發妻亡故都十餘年,他一直在服喪,甚至多年不再奏琴了。”
好家夥,守孝不過三年,這宣衡服喪十幾年,确實是太孝了。
只不過,怎麽變成亡妻了?
難不成她當初不是改嫁,而是死遁了?!
不會吧,那就麻煩了,這要是被宣衡發現自己沒死,少不了眼底泛紅,狠厲偏執,困在身邊,無路可逃……
羨澤看經樓內黃長老也不在,就将卷軸放在桌臺上,走到窗邊書案處,瘋狂刷帖,想要再多知道一點八卦內幕。卻沒想到像她一樣好奇的人很多,知道此事的人卻很少。
她連刷了上百個回帖,才看到有人說幾句:
“幾乎沒什麽人見過他那位妻子,名字都無人知曉。我有個筆友是千鴻宮弟子,他們分壇裏常年八卦少宮主夫人的事,把這麽些年亡故的修仙界有名女修盤了個遍,都不知道是誰。”
“聽我師兄說,最早傳聞他秘密成婚,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他第一次戴黑紗,好像也是十七八年前的事?也就是說那妻子就跟他成婚幾年,就亡故了。宣衡真慘啊——”
“我覺得他那亡妻更慘。說不定是被他悶死的。”
“悶死的?怎麽說?”
“哈。你不覺得他性格很無聊嗎?”
“我現在聽這個會晤聽得只打哈欠,卻看着對面千鴻宮的弟子噤若寒蟬,頭都不敢擡,大概能知道了。這位少宮主端坐在上座幾個時辰一動不動,連表情都沒絲毫變化。什麽鐵屁股。”
“笑死,這會晤幹嘛讓千鴻宮弟子奏樂啊,奏也不奏一些歡快的,弄那些慢慢悠悠的古樂,我瞧見咱們宗主都偷偷打哈欠了——”
“不過,陵城出事的時候,不是傳聞師尊垂雲君出山了嗎?為何與千鴻宮的會晤,垂雲君為何沒有露面?”
羨澤正托腮看得津津有味,忽然聽見矜貴柔情的嗓音,含笑道:“敢問這位仙子,這經樓可否允許千鴻宮弟子暫時借閱?我一向喜歡古書。”
羨澤擡起眼來,竟然是剛剛在回廊上遇到的那位千鴻宮弟子,跟着進了經樓。
他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目光大膽熱烈的落在她面容上,眯起眼睛笑道:“可有人對仙子說過,你生得極美?”
羨澤沒想到看起來等級森嚴的千鴻宮中,不但有弟子偷跑出來,還如此輕浮的搭讪。她托腮笑了起來:“沒有人。不過今日已經有七條狗歌頌過我的美貌了。”
他聽到她的陰陽怪氣,反而很高興似的笑眯了眼睛,提起衣袍下擺,走過來幾步,目光灼灼道:“那我便忍一忍,趕着明早清晨再誇誇仙子,好在明心宗這個名犬甚多的地方,成為排在第一個的。”
羨澤甚少見過這樣油嘴滑舌的人,挑起眉毛:“關于你的問題——明心宗經樓不許外人借閱。再說了,你是千鴻宮弟子吧,不去妙箴峰參加會晤,在這裏做什麽?”
對方愣了一下,緩緩笑起來:“因為我不學無術且不受待見啊。仙子為何也未去妙箴峰?”
羨澤垂眼:“因為我精于學業。”
這人一瞧便是懂得哄女子開心的模樣,只不過他兩只手似在身後緊緊攥着。難不成是面上看着游刃有餘,實際上卻很緊張?
她笑起來,正要再開口,忽然從身後窗子,飛進來一只純白色寒鵲,寒鵲帶着霜風,一下子落在了羨澤肩膀上。
羨澤一驚,卻側目瞧見它腳腕上綁着小紙條,只是紙條被冰封住了。
是鐘以岫從翩霜峰派來傳遞消息的吧。
她正要将寒鵲從肩頭接下來,就聽見寒鵲張開口,朝着對面男子一陣粗啞難聽的嗷嗷嗷嗷——
羨澤吓了一跳,對面輕佻男子也一驚,輕笑道:“看來有人不歡迎我了。”
羨澤莞爾,忍不住捏住那寒鵲的尖尖嘴巴,讓它別嚷嚷,轉頭道:“忘了跟您說了,這裏不許外人随意進入。”
輕佻男子解下腰間玉琮,打算遙擲過來:“今日與姑娘有緣,不如以此玉琮作為信物,日後萬一能再續前緣——”
羨澤都懷疑他同款玉佩都有幾十上百個随時拿來送人:“公子還是別扔給我,我蹴鞠可很好,一腳就能給踢飛出窗戶去。”
輕佻男子并不在意,笑道:“那就讓我瞧瞧仙子風采。”
他說着就将玉琮朝她扔來。
寒鵲動作比她更快,飛掠過去,叼起玉琮上頭的絲帶,猛地竄出窗外。
男子一愣,轉回頭去,就瞧見寒鵲揮舞翅膀飛在半空中,黑晶玉般的眼珠子看着他,然後無情地松口。
玉琮直直朝地面摔去。
這玉琮似乎還真不是什麽随便拿來的物件,男子面上表情有些裂痕,他回頭看了羨澤一眼,快步走出去找玉琮去了。
羨澤不一會兒,就看到那寒鵲振翅回來,落在她眼前書案上,寒鵲擡起綁着信件的那只腳,晃了晃身子,似乎想讓羨澤趕緊拆信。
羨澤拆下冰封的小小信件,薄薄的冰層在她掌心迅速融化,裏頭是熟悉的字跡:
“咳咳咳!我今日病了、沒能去參加和千鴻宮的會晤,聽說你也沒有去?你今日打算做些什麽?陵城變故時可有受傷?”
羨澤忍不住笑了:也玩裝病這一套是吧,他都在紙上寫過多少個咳咳咳了。
她正要準備禦劍去往翩霜峰找他,卻想了想,走向經樓的窗子,繞着往外看了一圈,果不其然在經樓腳下的花園處,立着一座突兀的石燈。
她拔下寒鵲尾巴上一根尾羽,朝石燈的方向擲過去,尾羽還沒落到石燈上,便砰的一聲化作了人形。
鐘以岫穿了一身立整嶄新的素緞鑲毛長衣,甚至将頭發束起來大半。
明顯是打算去參加千鴻宮會晤,但出現在這裏……大概率是臨時害怕跑路了。他立在蒼翠欲滴的春末庭院中,衣袖肩膀上還沾着草葉與花瓣,握着尾羽擡臉看向窗邊的羨澤,露出了一點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