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過去
第52章 過去。
沒有如約而來的溫暖懷抱, 另一人反倒是撤開了些,冷空氣鑽入懷抱之中,泛着涼, 一下就把阮盛意凍清醒了。
她眨了眨眼,吸着鼻子弱聲道:“怎……怎麽了?”
不應該要抱一抱她, 講一句小可憐真可憐啊,然後拍拍頭拍拍肩安慰她沒事沒事,都過去了。
怎麽直接松開了懷抱,感覺……是要讓她自己冷靜冷靜?
她摸索着想拿過手機,可擡起來的手還沒點亮屏幕又被按了下去,女人聲音微泠, 低聲道:“不要光。”
“你……”
“現在冷靜了?還要講那些胡話嗎?”
“……”原來是這樣……
阮盛意登時軟了幾分,輕輕握着她的衣袖,低聲道:“不說了, 好不好?”
側臉被柔軟的手指輕輕握住,而後緩揉慢推,溫聲道:“也不許想了。”
“好。”
阮盛意心懷異想地鑽進了這重懷抱裏, 輕輕抵上另一人的肩膀,放緩了呼吸。
話雖如此, 但心底那層對自己的埋怨卻不是這麽簡單就可以消退的,那些日積月累卻又無力回天的憤怒讓她生理性地痛苦, 每每想起來, 整個腦袋都痛到了極致。
好在這一次有人會來抱一抱她, 輕輕擁着她,撫着她的後腦溫聲道:“你是帶給她力量的人, 而不是帶給她痛苦的人。”
“你要想,如果沒有你, 她也許都不願意撐着自己一步步走下來呢?”
Advertisement
“那時候她是成年人,她做出決定時就已經明白了自己會承擔的後果,她怎麽會希望你來承擔這痛苦呢?”
“況且,如果沒有遇到你,我也會生下安琪。也許她也會有一個沒那麽幸福的童年,但會有一個很愛很愛她的母親,但這不代表是安琪決定了我的人生,而是我決定了她的人生。”
“對嗎?”
阮盛意沉默了。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眼淚無聲地淌着,喉口似被堵住,推着她,輕輕地抱着眼前人。
可蕭溫妤這會兒也沒有催她,只是順着這些被蹭的有些毛躁的長發,良久,帶着一點點笑意說:“難怪那時候阮老板那麽生氣呢,或者說,那麽害怕?”
一些隐秘的心思被隐隐約約地戳破,阮盛意難過之餘又有些不太好意思,只能輕輕嗯一聲,道:“所以,你別再吓我了,我真的很害怕。”
是啊,滿滿溢出的關心和間雜在其中的擔憂,只是露出來這麽一點點都能讓人感動的一塌糊塗,也心疼地一塌糊塗。
蕭溫妤借着微光垂眸看她,眸光閃了一閃,輕嗯一聲:“我答應你。”
我盡力去做,努力不讓你難過。
她擦着阮盛意的淚花,溫聲問:“然後呢?後來……”
“後來……”
後來,不知道宋修儀是終于玩爽了還是在外有了新人,終于有一天,她同意了離婚。
可老天有眼,她同意離婚的後一天,一場車禍奪走了她的生命,是被兩輛大貨車夾擊而死,被撞得四分五裂。阮盛意瞞着阮清,去認領了屍體。
她偷偷帶了一把小刀,本身是想看那個人死透沒,沒死透再補兩刀,可看到那堆不可名狀地東西時,她又笑又吐,抱着死亡證明和小刀一路跑回了家。
這就是她該有的後果,她終于死了。
阮盛意的心裏只有這一個念頭。
她一路狂奔回家,因着才吐過,進家門時雙眼前還閃爍着星光點點,險些撲到在地,但她還是自己扶着自己的腿,一步一步挪進卧室裏,看着難得安靜地閉目養神的阮清,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那是2011年,她十四歲。
宋修儀沒有父母,阮盛意腦子又靈光,帶着那兩天都還挺清醒的阮清,搶在所有親戚還沒反應過來時辦好了所有的後事,于是所有的財産順理成章地歸了她們兩個人,連帶着阮清這幾年陸陸續續做的工作,是一筆相當不菲的收入。
阮盛意抱着阮清哭了很久,她喑着聲音說終于熬出頭了。
那時阮清只是慈愛地撫摸着她的頭,一言不發。
“……很多年後,在阮清終于疼的受不了的時候,我才知道那個慈愛的笑容的含義。”
“因為,熬出頭的,只有我一個人。意外帶走了那個人,而病魔帶走了我的媽媽。”
阮盛意講到這裏是已經幹了淚痕,她已經哭累了,将近十年的時光幾乎帶走了她所有的眼淚,以致于現在哭的時候,總是哭一會兒就枯了。
再也不會有比那段時間更難捱的時光了。
她挑挑揀揀地講完了過去的故事,至于一些太惡心的,一些太痛苦,以及一些長久的遺憾,就沒必要去講了不是嗎?
比如,沒必要告訴蕭溫妤她也考上了邺城師大,只比她小了三屆而已。
她吸了吸鼻子,道:“我以前還有個名字,叫阮安,安心的安,安寧的安。後來,阮清離開前帶已經成年的我去改了名字,叫阮盛意。”
帳篷內是久久的沉默,良久,久到阮盛意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講的太多了的時候,穿過時代塵埃而來的暖黃色的聲音在她耳旁輕輕響起——
“安安,真的長成了很優秀的大人了。”
不是幻聽,而是女人用她天生就分外柔美的聲音,為阮盛意造了一場幻夢。
塵埃中的日歷翻了一頁又一頁,終于在24年底,翻到了可以做夢的一天。
阮盛意緊緊擁着自己的夢,哭啞了的嗓子帶着渴求,顫着說:“蕭溫妤,我真的好喜歡你……”
“我真的好喜歡你。”
她似乎變成了一個複讀機,只會趴在人的肩膀上說這一句話,反反複複地講着這一句話,哪怕嗓子又啞了幾分也無所謂。
蕭溫妤輕輕地拍着她的肩膀,一下一下,良久,低嘆一聲,吟道:“我也是啊。”
*
什麽時候喜歡的呢?
蕭溫妤倒着水,不由自主地問自己。
倒也不是她自戀,可某個人今天哭完之後有些太像小孩兒,哼哼唧唧地說想喝水,仿佛下一秒就會哼哼唧唧地問她,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的。
好像是,那家夥把已經推送過來的酒杯收回去後,這個又笨又慫的小老板,就已經吸引了她的目光了吧?
後來那些試探太呆了,笨的完全不像一個二十七歲的人,但一想到初見那晚聽到的初戀,仿佛後來的一切愚笨都有了可以被理解的理由。
可那雙眼睛,真的好亮啊,讓人忍不住想陷進去,想靠近她。
蕭溫妤轉過身,靠着車門,一手撫着後頸,微微嘆了一口氣。
上一次她和那個人拉扯了好幾個月都被大貓女士嫌快,這一次……更快,還帶着這麽一個小家夥,大貓女士不知道會怎麽罵她了呀。
她莫名有點怵。
“你,在嘆什麽氣呀?”
剛哭過的人簡單收了收帳篷,扶着自己的脖子自車後走出來,抿了抿唇,“那個……是我哭的,讓你心煩了嗎?”
她好像确實哭的太久了,久到她現在眼睛都還腫着,聲音沙啞又低沉,聽起來就有些……脆弱且煩人。
蕭溫妤無奈一笑,揚了揚手,“過來喝水。”
“還好我帶了一個超大保溫杯啊,來試試還熱不熱。”
有些心虛怯懦的人走過來,接過水,同樣抵靠在車門上,目光微微垂着,看着手中尚還冒着熱氣的杯子,微閃躲着雲中缭霧。
她這一步,應該走的是對的吧?
“害怕啦?”蕭溫妤輕輕碰了碰她的額角,“怎麽不說話了。”
“……你剛剛。”
蕭溫妤牽了牽嘴角,“我在想,怎麽把你領回家介紹給我媽。”
她忍不住扶額,“你見到的那位是我的阿媽,我的媽媽她……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個性格,嗯。”
她甚至有些想不出來該怎麽形容家裏那位大貓女士,尋常的詞語可能都有些難以形容她。
她完全沒注意到身旁這個本就謹慎的人忽然僵了身體,輕聲問:“阿姨很讨厭我這種人嗎?”
“也不是……算了。”蕭溫妤抱着手裏的杯子,貼進懷中,微微仰頭看着星光點點的夜空,“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再說吧。”
她有着十分充足的對抗大貓女士的經驗。
嗯!
她又呼出一口霧氣,“冷啊,可是不想回去。”
“那先躺後備箱吧,稍微暖和些。”
後排座椅被放倒,瞬間空出來一個寬大的後備箱空間,足足可以讓兩個人放心平躺,恰好能通過頂窗看到一小片夜空。
夜色更濃,星光便更盛。
阮盛意心底七上八下,偷偷伸着手,剛要碰到又想要收回來,卻被另一人快速握住,而後輕輕晃了晃。
傻乎乎的。
她偏頭看過去,蕭溫妤的嘴角正帶着似有若無的笑,隐隐約約,看得不甚明朗。
好漂亮啊。
阮盛意貪婪地看着,想着,又生生将自己拔了出來,看向夜空。
也不能太貪婪,會吓到她。
驀然,身旁人輕聲詢問,“阮阿姨是個什麽樣的人呢?如果我要去看她,需要準備什麽?”
阮盛意呼吸一滞,低聲笑了笑,道:“她很愛漂亮,很會做手工,審美也很好。那時候家裏的收入其實就是她經營的一家小裁縫店,她清醒的時候繡東西水平可高了,我那時候的衣服雖然都洗的發白,但我很喜歡,因為上面有她繡的補丁,小兔子,小狐貍,都好好看。”
繡制東西在一定程度上和攝影是互通的,好的裁縫會在衣服上留下來自過去的紀念,而好的攝影師則是将需要紀念的時刻定型後變成照片,不管是小小的補丁,還是這張照片,都是時光留下的禮物。
“她不太清醒後就拿不起來針了,那段時間就靠給別人洗衣服。那會兒都千禧年後不知道多少年了,洗衣機早就普及了,可還有人會送過來衣服。人心不冷不暖,溫的恰到好處。”
在阮盛意講這些時,蕭溫妤就偏過頭看她。
阮盛意很有講東西的天分,當她沉湎在過去時,一雙眼裏躍動着星芒,同天窗之外的世界一同呼吸。
“後來,那條狗死了。她死的太妙了,所以也賺了很多的賠款,省着點花夠花很多年,我們的生活也稍微舒服了點。”
阮盛意松了一口氣,偏過頭來,恰同一雙正泛着溫熱的目光對上。
咚咚咚。
心跳的聲音在狹小的車內如雷輕震。
蕭溫妤彎了眉眼,“你要回去看看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