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也許是她唯一的支柱了
第35章 你也許是她唯一的支柱了。
阮盛意跟車這一路都是渾渾噩噩的, 她鮮少有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可這一路都是神游天外一般地木讷。
醫生向她問詢既往病史,她只能也只會呆愣着讷讷道:“不知道, 不清楚。”
只有在救護車上時,那個醫生在調出來了蕭溫妤的病例存檔後低吼着說怎麽不早說, 這藥用下去孩子還要不要了的時候,阮盛意回了神,冷冷詢問:“難道不應該先保大人嗎?孩子有那麽重要嗎?”
醫生沉聲道:“有效用一樣的藥物,能減少對身體的傷害,還是盡量減少一些吧。”
“我們并不是要保住孩子,而是要保護母親, 不然更痛苦的一定是母親。”
阮盛意忽然又覺得這個世界太過荒謬了。
母親。
這個詞怎麽就能平白無故地束縛了一個人呢?甚至連接受治療時,都因為這個身份,而要有所保留呢?
她的眼前好像始終有那棵樹的影子, 還有黏貼的整整齊齊的諸多照片,一張一張,向着正中間那張黑白照片歸攏。
再蠢的人看到那張黑白照片也會明白那是什麽, 所以……
這就是蕭溫妤一直以來難以開口的東西嗎?
蕭溫妤想瞞着她嗎?
好像沒有。
她們一起去吃那個詭異的粥底火鍋那天,她們關系好一點那天, 還有剛才,蕭溫妤都在問她要不要去二樓看一看, 要不要去二樓……
看一看她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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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盛意忽然覺得有點可笑。
這麽看下來, 這件事還不能怪她“敬愛”的蕭老師了, 得怪她自己,怪她自己是個偏偏在這種時候還是個“不解風情”的笨蛋。
呵呵。
怪不得說謝謝呢。
心有點涼了, 于是人就冷靜了。
她漸漸回了神,一擡眼, 她在急診室門外,對面有一位醫生正盯着她看。
阮盛意向後一倒,自嘲道:“你也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看她直到剛剛還在折磨自己,直到剛剛還在思考應該怎麽對待蕭溫妤。
呵呵。
醫生擺了擺手,表示自己沒有這個意思,尋到一旁坐下來,冷靜開口道:“我叫黃芷淇,婦産科醫生。”
“那你應該進去,不應該坐在這裏。”
“不需要,她已經醒了,這會兒不太用的上我,我想和你聊一聊。一會兒我們會開單子,患者可能需要在院裏住兩天,她這次昏厥時間有點長,為了她的安全以及孩子的健康,需要做一些全面的檢查。”
阮盛意不想聽,但她的耳朵還是幫她接受了這些信息。
黃芷淇見她不說話,繼續說:“她在我這裏建的檔,剛好今天我值班,和你聊聊吧。”
阮盛意擋了她的話頭,仰視着頭頂慘白的頂燈,泠泠道:“我不是孩子的另一個母親,和我說沒有用。”
“你是她的朋友嗎?”
“鄰居。”她坐直過來,雙手疊放在身前,一雙眼被燈烤得通紅,“才認識沒幾個月的鄰居。”
她狠狠咬着那兩個字,好像這樣能發洩幹淨心底的那些痛苦與煩悶一般。
不行。
完全不行。
黃芷淇沉默片刻,敲了敲椅子,嘆了一口氣,“那你認識她的朋友嗎?她不願意提供任何有關家人的信息,但是我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事情繼續發展下去。”
阮盛意呼吸顫了顫,認命地合上眼,道:“你和我說吧。”
“不可以透露患者的隐私。”
我可去你……
阮盛意心底的怒氣徹底被這個陰陽怪氣的醫生點炸,她跳了起來,一步便沖到了黃芷淇的面前,揪住她的衣服,壓了聲音吼道:“說吧,我是她的女朋友,可以了嗎?可以了吧!!”
黃芷淇仰頭看她,微微一笑,“我猜也是你,她的手機壁紙。”
阮盛意愣了,緊握着衣袖的手也緩緩松開了去。
什麽時候拍的照片?
黃芷淇已經工作了十幾年了,小情侶們之間的事情她看的多了,看到阮盛意這一系列的反應,再想一想蕭溫妤平素裏的狀态,心底對目前的情況也就猜了個七七八八。
她溫溫一笑,很快找到了開口的方式。
黃芷淇:“她瞞你了這件事,你肯定很生氣,這是你的權力。不過,你先坐下,聽我講一些注意的事項,這樣之後如果你想和她和好,那不用再看她暈倒一次。如果不想,你也可以轉達給她的母親。”
“……我什麽時候有資格談和好與否的事情了?”阮盛意冷笑着說,坐在一旁,“你說吧。”
“首先,你要戒煙。”黃芷淇嚴肅道。
這也是從那張手機壁紙上看來的?
阮盛意疑惑地偏了偏頭。
她什麽時候在蕭溫妤面前抽過煙?
見她不答,黃芷淇也不再掙紮于這個話題,她看了眼急診的門,微壓低了聲音,道:“這次暈倒是因為她有很嚴重的孕期營養不良,因此還有嚴重的低血糖和貧血,上一次來檢查時我已經提醒過她了。”
阮盛意暗道:那樣糟蹋自己的身體,沒人盯着就什麽都不吃,或者只是糊弄一下自己的胃,能不營養不良嗎?
黃芷淇:“同時,她應該是有入眠障礙,據患者自訴,她應該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睡眠不足五個小時了。”
是啊,過了中秋之後她就調整了下班時間,過了零點就下班。每天晚上她下班時,蕭溫妤也才剛剛睡着,她起來去尋找早餐,蕭溫妤卻已經清醒很久了。
她還以為蕭溫妤是個鐵人呢。
心裏忍不住的貶損,但心疼卻也漸漸漫了上來。
這個傻女人,怎麽就自己在這兒硬撐呢?多說一句,向她求助一句,是會要了這個傻女人的命是嗎?
眼眶又紅了一圈,需要阮盛意雙手撐着自己的腦袋,這才不至于從椅子上跌下去。
但身體早已抖若篩糠。
黃芷淇輕輕拍上這個在她眼裏還是小姑娘的人的肩膀,沉聲道:“但這兩個都不是目前最緊要的。”
阮盛意猛地捏緊了拳。
這兩個還不重要?那還有什麽是重要的?
她聽到另一人繼續說,“目前最重要的是,她的妊娠期抑郁症,如果解決不了這個……”
阮盛意猛地擡頭看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唇瓣張張合合,緩緩說道:“……其她的治療也不會有太大的效果。”
*
在急診簡單的處理後就轉到了婦産科的病房。
縣級醫院不讨人信任,春城附近又有北市這個發達城市,選擇在春城住院的人不多,因而這個多人病房也空落落,像個單人病房。
不知道是醫院的靜谧環境,還是身體難得補充上了充足的營養,護士從病房裏出來時告訴在門口的這兩個人,患者這會兒已經睡着了。
黃芷淇又簡單檢查了一下,叮囑阮盛意盯一盯輸液,有事兒按鈴,就去忙自己其她的病人了。
沒有人在意阮盛意今晚到底是怎樣的心情。
連她自己都有些恍惚了。
她生氣嗎?
她生氣的,氣蕭溫妤瞞了她這麽大的事兒,這個女人哪裏來的臉說她瞞了事情的?哦不對,那會兒她好像也說她自己了。
那她心疼嗎?
她當然心疼啊。
黃芷淇領着她走上來時,兩個人又聊了一些。
阮盛意問她,就不能勸蕭溫妤放棄這個孩子嗎?
黃芷淇撩了撩頭發,“我是産科大夫,流産不歸我管。更何況,怎麽會沒說過呢?但患者很愛她的孩子,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這個孩子,抑郁症可能會更嚴重。”
阮盛意沉默了。
母親對孩子的愛,是從一個小小的胚胎就已經開始的嗎?
值得嗎?
她不知道。
她靠在門口,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聽着手指嘎嘎作響,試圖撫平亂七八糟的思緒。
撫不平。
甚至被電話鈴聲吵得更煩,是謝瑜。
謝瑜:“我看了監控,确實是自己跳的閘,是隔壁的冰箱短路了,一下子把咱兩家的帶上去了,确實巧合。”
“那個人也查了一下,監控看不出來,但她一直直走離開了這條街,接下來這段時間我都會關注一下兩邊的。”
阮盛意輕嗯一聲,聽着不說話時的電流聲,試圖尋找一絲安寧。
良久,謝瑜忐忑開口:“老板,你還好嗎?小婉都和我們講了,那你要是接受不了的話……”
“別出去亂說。”阮盛意直了直腰,放下抵着門的腿,又重複一遍,“別出去亂說,她瞞着肯定有瞞着的道理。”
謝瑜懵了,嗯了一聲。
阮盛意:“她情況還好,不過需要在醫院靜養兩天,我沒有小婉的電話,你轉達一下,讓她安排好後面的事情。”
“沒事的話,挂了。”
阮盛意挂了這邊的電話,又打通另一人的電話。
“老師,拜托你個事兒。”
陳越歆嗯哼回應。
阮盛意:“幫我盯一下林斯沐,如果她再出現在你的店裏,給我打電話。”
陳越歆:“她蠻久沒來的了,聽說也沒去其她店裏哦。”
阮盛意随意一嗯,又按了按自己的手指,“你盯着就好,我就求你這一件事。”
是什麽時候尋到了一絲安寧呢?
是謝瑜說,如果她接受不了的話。
接受不了什麽?
孩子?
可她還挺喜歡小朋友的,如果是蕭溫妤的小朋友……似乎也挺喜歡。
蕭溫妤有寶寶了?
好像也可以。
她接受不了的好像只有,蕭溫妤為什麽這樣瞞她,還這樣傷害自己。
不知不覺,她已經走到了最內側的病床,護士貼心地拉了簾子,只有一點點慘白的樓道光,和一點點凄冷的月色,交映在蕭溫妤本就蒼白無血色的臉上,連那頭栗棕色的長發都救不了她的溫度。
好冷。
她是睡着了嗎?阮盛意看着那個連睡着了都蹙在一起的眉心,沒忍住,輕輕擡手揉了揉,試圖揉開那股愁雲。
她接受不了的是,分明是不開心的,分明連睡着了都會難過,蕭溫妤,你為什麽要強裝開心,為什麽要逼迫自己,強裝開心。
她把雙手塞進自己的脖子裏暖了暖,待雙手都溫暖了些,這才顫抖着手拉開蕭溫妤的衣袖。
醫生說,患者自訴有些戀痛,需要靠痛感才能入睡。
痛感能從哪裏來呢?
從衣袖下的這些被劃得整整齊齊密密麻麻的傷口中來,最新的還有着新鮮的血痕,被劃絕對不超過一天。
阮盛意崩潰了。
她無聲地哭着,顫着手輕輕撫上蕭溫妤那已經有了一定的弧度、但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來的小腹,啞聲道:“你的媽媽真的很愛你,你也要愛她,你一定要愛她……”
你不要離開她。
因為,你也許真的是她唯一的支柱了。
那一瞬,哭泣的不只是阮盛意,也是阮安。
還有,靜靜地躺在那裏,但一滴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的蕭溫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