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祯元六年。
“皇兄從下朝起就沒說什麽話,難道是因為今日莊丞相的那些話?”
蕭祈聽到動靜,這才擡頭。
“看來是了。”問他的人正是他那行三的皇弟,蕭祤。
原本來找他下棋,但看他也興致缺缺。
蕭祈不言,只往棋盤上放上一顆棋子,然後擡眼看着對面那人,似乎是等他開口。
蕭祤對于自家皇兄近日來越發寡言已經習慣,只當他是為政事煩心,自顧自說道:“莊氏如今勢大,再加上個衛氏幫襯,朝堂上的平衡早已被打破;皇嫂娘家又沒有實權,臣弟瞧着徐家那樣也為他們擔憂;尚将軍又遠在邊關還未回朝……”
他一口氣提了這麽多人,自己都有點頭暈。
蕭祈仍然沒開口,似乎是耐心聽着蕭祤分析。
蕭祤數着指頭,“臣弟瞧着莊氏在朝堂上嚣張,想來後宮也會不太平;更不要提西戎蠢蠢欲動了……皇兄你也難免會感到煩心了。”
蕭祈終于不再盯着棋盤,擡手揉了揉眉心。
光是聽蕭祤這麽分析下來,他就夠頭痛的了,更不要提他還要處理這一堆事。
“不過皇兄你放心,有需要臣弟的地方,臣弟一定為皇兄赴湯蹈火!”蕭祤拍着胸脯保證。
蕭祈總算開口了,拍了拍蕭祤的肩,“多謝了,兄弟。”
兄弟?蕭祤覺得這個稱呼從蕭祈口裏說出來有些新奇,從前也沒見蕭祈這麽稱呼過他。不過轉念一想好像也沒毛病,他們可不就是兄弟麽。
Advertisement
原本平靜的禦花園被一聲“有人落水了”打破。
接着就是一陣不小的動靜,吸引了正在涼亭裏下棋的人。
穿着宮女衣裙的女子好不容易被兩位好姐妹奮力拖上岸,咳出了嗆住的水。
她正閉着眼睛靠着身邊姐妹喘着氣,冷不防聽見頭頂有人問了一句:“叫什麽名字?”
蕭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開口問了這樣一句
——大概是因為聽到了動靜、本着“關心一下宮裏發生了什麽事”的原則過來看望一下、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麽好,于是,便這麽開口說了這麽一句。
有些類似于“今天天氣不錯”的客套。
李公公有些詫異地擡眼看了一眼蕭祈,卻又什麽都沒質疑,跟着補充道:“問你話呢。”
那位姑娘察覺到有人暗暗推了推她。
才從自己剛剛溺水了的事實裏反應過來,這會兒又聽見別人問她名字也沒多想,閉着眼下意識回答:“咳,林昭儀。”
話音才落就聽見耳邊倒抽一口氣的聲音,緊接着就感到臉上挨了一掌,“大膽賤婢!”
另一邊扶着她的人暗暗掐她,似乎一下想提醒她,但是已經遲了。
林昭儀有些蒙了。
神經病吧。
她才被人從水裏撈出來就挨了一掌?還被罵了?
而且這年頭,怎麽還有人罵人是這麽個罵法呢?
這人莫不是——
“你是不是傻波……”
話還沒說完,身邊的人已經一把捂住她的嘴。
另一只手按着她的頭伏在了地上。
她的額頭險些磕在地上。
“聖上息怒,想來她是剛落了水,或是中了邪,所以腦子有些不清醒,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并非故意。”
“?”
林昭儀徹底蒙了。
好一會兒才隐隐約約明白好像是什麽樣個情況。
又是賤婢、又是聖上的,看來……
她終于明白剛剛出自己名字時身邊人的反應。
只是不知道現在是哪個朝代哪一年?
餘光裏瞄了眼衣裙的布料和顏色,感覺應該不會是先秦,怎麽也應該也是秦漢之後。
她腦子裏亂糟糟地想着,又聽到剛才罵她的人問:“是腦子不清醒?還是原本就不安分?”
蕭祈原本沒怎麽放在心上,揮揮手想算了。
李公公卻尖聲開口問起,大有要問個透徹的模樣。
于是他只能又看向面前的姑娘。
林昭儀趴在地上腦子轉得飛快,雖然還搞不清是什麽情況,先要解決眼前問題。
錯誤已經釀成,又是這樣一種大錯,想要揭過是不可能的了,只希望眼前這位聖上明白:這樣一個名字非她本意,她也不是觊觎那些個昭儀、昭媛的位分就好。
“這是我、唔,父親取的,《詩經》有言,德音孔昭、各敬爾儀……”
一直未開口的蕭祈皺了眉,忽然重複問她:“《詩經》?”
林昭儀暗暗松了口氣,看來,已經把眼前這位聖上的注意力轉移過去了。
按着套路來說,接下來的劇情就應該是:聖上會被她引起注意,然後大手一揮:“好!果真不俗!那就封你為昭儀!”
呃……雖然這個劇情發展也不太妙,但總比一過來就丢了命要好。
卻聽到蕭祈接過話頭,“把她關起來。”
林昭儀:???
這劇本不對啊???
按着套路來說,這個時候聖上不應該覺得她知書達理才貌兼備然後對她産生了興趣……的嗎?
李公公雖然奇怪聖上有些多此一舉,但總好過聖上又做出些荒唐的舉動,例如真的納入了後宮什麽的。
李公公帶着疑問也就揮手讓身邊人辦了,順帶警醒了一下在場的各位,“都給我瞧着,這就是瘋言瘋語的下場。”
只有不遠處涼亭裏一直在看戲的蕭祤忽然想到:不過,這個小宮女說她姓林?林這個姓可不多見……最重要的是那位林将軍……
-
林昭儀被關的地方是又黑又冷,她也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是被人蒙了眼睛帶進來的。
本來落水了之後就有些頭腦不清醒,再加上衣裳都是濕的着了涼,這會兒頭腦更暈了。
天亡我也。
她花了大半天來接受自己已經來到了這個陌生地方的事實,又想起那些話本小言裏的情節,覺得頭痛。
小說裏果然都是騙人的。
什麽能吸引聖上的注意、用奇特的語句化解危機——在古代這種等級森嚴的地方,說錯了話只有死路一條。
怪只怪,她叫什麽不好,偏偏就叫林昭儀。姓林,名昭儀。
林昭儀垂着頭暗自嘆氣,還以為說出個《詩經》能救她一命,誰知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依照那位聖上和李公公的反應來看,這根本就是個架空的朝代。
也難怪會說她在胡言亂語。
莫名其妙溺水來了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也就算了,她身邊連個人都沒有,連自己是誰、什麽身份、有些什麽經歷都不知道。
甚至連裝失憶套出點話來都裝不了。
更不知道接下來等着她的是什麽,還不如直接把她處決了,沒準這只是一場夢,等到夢醒了就能回去。
像現在這樣拖着,除了絕望就是絕望。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幹脆靠在一邊的牆上,拒絕接受現實。
等到有人來的時候,林昭儀已經快睡着了。
倒不是她心大在這種地方也能睡着,只是腦子實在轉不動,再加上心裏一片灰暗,開始自暴自棄。
這會兒來了人,林昭儀終于睜開了眼。
“你心态倒好,這種情況下也睡得着。”那人開口。
來人披着鬥篷還帶着兜帽,兜帽下的那張臉倒是好看的,容貌清俊。
林昭儀反應過來,這就是白天那位聖上。
白天沒有擡頭看過他的長相,好在還能憑着聲音分辨。
只可惜,從落水到現在,她連自己現在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林昭儀覺得這位聖上行為舉止也很奇怪,大半夜的穿着鬥篷跑來這裏,看起來也是不想被人發現的樣子,于是開口詢問:“您這是……?”
“散步。”蕭祈面不改色。
他屏退了旁人,對她這會兒也不知行什麽禮的微微慌亂也不甚在意,拿下鬥篷的帽子。
蕭祈的神情是疏離的,卻不是高高在上的,對着直視他的人開口:“順便問你幾個問題。”
林昭儀剛剛才緩過來的頭又開始疼了。
她目前對自己的情況可是什麽都不知道啊……
“不能問?”
她太過忐忑,忽略了這句話的奇怪,只能勉強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聖上請問。”
蕭祈開口的語氣是公事公辦的,“你出生在什麽地方?家中還有什麽人?”
“……”
林昭儀覺得有些發愁,她不知道這些。這也不好随意胡編,眼下編完了之後再查出來她說的是胡話,又得加上一條罪名。
蕭祈卻又開口。
“你說你姓林,這個姓本朝不多見。說起來,先前有位将軍也姓林,只是隆順帝忌憚林将軍功勳,尋了個錯處将林家抄斬了。”
蕭祈頓了頓,話鋒一轉:“聽說當時林将軍的小兒子曾和林将軍鬧了別扭負氣出走,正好逃過一劫;卻只能隐姓埋名地過日子。後來又生了個女兒因為養不起便送進宮當學婢——所以前面那位林将軍和你是什麽關系?”
林昭儀總算看到了一些希望,揣測着蕭祈的語氣,蕭祈說起這麽一段背景也不吝啬,似乎是故意告訴她這段背景,倒像是為她尋親。
于是嘗試着開口,“那位林将軍或許是……我的祖父?”
蕭祈不易察覺地彎了彎唇角,“從年齡看,你倒是挺符合。”
林昭儀終于松了口氣。慶幸自己賭對了。
這麽一來,她到底知道原先這個身體的主人身世了,将來編起話來也能編出個一二。
卻又聽到蕭祈開口,“可林将軍是有名的女将軍,你難道不知道?”
“……”
林昭儀這會兒是真的想一頭撞在牆上了。原來這位聖上是挖了個坑等着她跳,很不幸,她跳進去了。
眼下這個欺君的罪名是坐實了,
林昭儀閉着眼睛,只希望自己一頭昏過去就能回去了。
蕭祈又開口,“不過,聽聞林将軍的兒女确實是和她姓的。”
這麽個大喘氣的問問題的方式,林昭儀是再也不敢輕易開口了。
對方卻不肯放過她,又問道:“何為《詩經》?”
這會兒,林昭儀總算能掙紮着編出幾句話來,“這……呃,是我娘家鄉那裏的書,聖上沒聽過也是正常的。”
蕭祈锲而不舍,“既然是這樣,我一會兒就連夜讓人去查,若是你的家鄉沒有這麽一本書,你可知道後果?”
林昭儀沒想到遇上個追根究底的人,幾個回合問答下來只覺得心力交瘁,“要不你還是把我殺了吧。”
“哪有不分青紅皂白地就處死別人的道理,”蕭祈這會兒開口有些懶洋洋的,“不過我也可以告訴你,這世上根本就沒有《詩經》這麽一本書。”
林昭儀沒察覺到這句話背後的含義,也沒察覺到蕭祈說話時已經将自稱變了。
蕭祈看着她垂頭喪氣的模樣,緩緩開口,似乎是自言自語,“林昭儀,這個名字取得還真有意思。難怪人家取名的時候說,男楚辭、女詩經。”
“?!”
林昭儀顫顫開口:“難道……?”
她猛地擡頭,終于看到他眼中一抹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