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終
終
月份大了,孕肚顯懷,身體逐漸變得笨重。
像在肚子內撐出一個大膿包,反制走路搖搖晃晃。吸食着母體精血凝結而成的胎衣,倒灌進四肢,讓每一處細胞都體察到被水久泡的不适。
本來就處于亞健康的體魄,在孕育新生命的狀态下,欲顯脆弱,反撲心理和精神,哺育一大負擔。
僞造護照進出關口的世初淳,經常處于下一秒被揭穿逮捕的恐懼。
明明被綁票時,一路綠燈通過,等她要折返,反而困難重重,當真是沒道理。
規則只對遵守規則的人起效,按部就班地購買車票,只得永遠緊盯着擁擠的站臺,由始至終都上不了車。相反放下矜持,果敢地繞過板正的秩序,才會猛然發覺天地豁然開朗,前往終點的航線有千萬條。
是規行矩步的她錯了嗎?因此錯過了最恰當的事機,不能在珠胎暗結前夕果斷抽離,當斷不斷,牽連至今。世初淳捧着溫熱的湯汁,将它倒進酒店水槽。
是什麽時候才覺得不對?
比如,路邊挑選的每家店鋪,飯菜都很合口味,而且價格出奇的低廉。比如,随處刷新的好心人,宛如兌換了她一生的幸運,不僅随叫随到,還幫忙拿行李。比如,走了一天的腿疼痛發酸,睡了一晚就狀态大好,好似夜裏有誰偷偷幫忙揉按。
是否要為了證實內心的猜疑,請君入甕。揭開僞飾的假面,坦白地劈臉。到頭來面面相觑了,又該如何應對?
多覺的女性呼吸延伸得綿長,沉入算不上安穩的夢鄉。一條銀鏈沿着她的腳腕爬升,形似貪吃的蟒蛇,作為她的裙下之臣游走,将它的獵物牢牢捕獲,卻并不預備絞殺。
“哈……”
陡然清醒的世初淳,擡手遮住窗外漫進來的陽光。她下意識看向腳踝,并沒有鎖鏈細細絞過,緩慢吞吃了,遺留下來的痕跡。
溫軟的指節摸上去,還能體味到冰涼的鎖鏈慰上她體溫的變化。
奧斯汀廣場,吟游詩人傳唱的遠古遺跡,而今游客泛濫的旅游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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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的景點內部,有一處長盛不衰的許願池。金銀銅三色錢幣挨挨擠擠地譜寫着另類風光,有工作人員定期清理,亦會由于來自世界各地的旅客們貪婪無度的祈望,時不時堵住出水口。
走累了的世初淳,在鵝卵石制造的噴泉池邊,稍作歇息。
工匠打磨、雕琢的花崗岩上,銘刻着歲月的紋理。水汽濕滑中的牆體中,摻雜着粗糙細碎的沙礫。或許幾百年前也有漫步到此的游人參摹。
身後傳來輕微的鎖鏈聲,藍牙耳機裏透出從屬諾斯拉家族的臣屬禀報。
“發現幻影旅團蹤跡。”
刻意驅散旅客的弊端在此時顯現,帶着電流的彙報同時躍進世初淳耳朵。
她不該回頭的。
可笑的固執比揉皺的廢紙無用,骨子裏滲透着無謂倔強,也不得不對刻毒的現實低頭。
世初淳開始笑,笑得滿眼都是淚。她回頭看向距離她三步有餘的男人,挽着編發的綠絲縧恰似沉寂的翡冷翠,形貌溫婉,眸光破碎。
“我的出走是出于我的意志,還是你的放縱?找不到莊園裏的我,你是為我的失蹤兵荒馬亂,還是為能進一步規劃捕捉到幻影旅團的計策驚喜若狂?然後一步一步,将我的返家之旅修正到你玉石俱焚的企劃中來?”
酷拉皮卡沒有辯解,亦不直視她淌着淚的眼眸。只是站在不遠處,沒有前進一步。一如深夜想觸摸她後脖梗,又收回的手,咫尺之距,遙不可及。
翻閱讀物、觀看影劇時,觀衆總會為劇中人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啞劇牽動心腸,可淪為局中人了,方知世間百難,有口難言。
世初淳凝望着酷拉皮卡,凝望着他身後延展開的,千千萬萬個似是而非的身影。
龜裂的心潮是承載不住水流爆開的玻璃瓶,每一個細小的裂縫處縱使勉強粘合,亦會有辛酸的水注肆意流淌。
“能不能不要總是把我放在次要地位,好似選擇我是多麽委曲求全。你有你壯志難酬,難道我就非要為你的雄心壯志買單?既然不能堅定無疑地選我,為何還要無端端地來撩撥?”
別再懇切地編制着愛意的假象,要悲戚的真相揭穿,才能醒悟自己被欺騙。
酷拉皮卡摁着陳述着幻影旅團成員位置的耳機,禁不住上前,替她擦幹眼淚。
他的真心确鑿不移,要複仇的念想同樣不可能停息。他在仇恨的深淵裏沉浸太久,早就不能脫離污水自主呼吸,唯有在她的身邊才能稍微喘息。
酷拉皮卡單膝跪地,将左耳耳環取下來,放進世初淳掌心,合攏。
“我是你的,你是自由的。”
話音剛落,人影無蹤。
戰況一觸即發,幻影旅團團長庫洛洛翻動書籍,額心明晃晃的逆十字架彰顯着他離經叛道的身份,“好久不見,鐵鏈手。你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血債血償。”
酷拉皮卡的怒氣在一瞬間被挑動,“你也有資格說血債血償?”
在旅游景點內的世初淳,忽覺肚子一陣疼痛,大量排液沿着腿部蜿蜒,羊水破了。酷拉皮卡留下來負責回護她的保镖,一擁而上,将她保送就近的醫院。
兵分兩路,尋找鐵鏈手弱點的瑪奇,大驚失色。
她沒有出手制止住諾斯拉家族生員的行為,把懷孕的婦人抓到可惡的鐵鏈殺手跟前。反倒隐去身形,在孩子順利誕生後,打暈看護,自動用念能力替世初淳縫合傷口。
沒事的,瑪奇站在髒污的手術臺前,雙手附着纖細的念線。
她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只能手足無措地望着被分屍老師肉塊哭泣的小女孩。她有了應急救援的手段,和向這殘酷的世道報複的能力。走向窮途末路,粉身碎骨也絕不悔過。
以團體的力量,重創酷拉皮卡的幻影旅團團長庫洛洛,擦拭着嘴角的血。
他拽着奄奄一息的酷拉皮卡和夥伴彙合,看到熟悉的面容,一愣,拎着敵人的手松開,瞧見到麻藥過去的女性有了蘇醒的跡象,忙把梳好油光發亮的大背頭放下來,以較為溫良的姿态,迎接許久未見的老師。
具有絕佳演技的幻影旅團團長,自然懂得充分地利用純良的外表。天長日久,凝結為生存的一部分。事實證明他賭對了。
太好了,她還活着。
從教育他們的,付出不收取回報的流星街老師,到困守在枯枯戮山,只能在夜場裏與他交易的女仆,再到現如今在死敵居住地的夫人……
這一路上,到底走了多久?
冰涼的液體砸落在指骨,世初淳睜開眼,青年啜泣的面容映入眼簾。
她是什麽能讓異性流淚的特質嗎?為什麽一個、兩個,看到她都要哭?
“你是?”
“庫洛洛。”自報姓名的幻影旅團團長,擦幹眼淚,用書籍為最後的奏章結尾。“放心,很快就會結束的。然後我們就能一起回去,回到屬于我們的家園。”
成群的刀劍從書籍中鑽出,呈海底魚群的形式,一股腦沖向昏迷不醒的酷拉皮卡。
身體的反應快過思考,世初淳立馬撲過去,将酷拉皮卡壓在身下,用血肉之軀阻撓轉眼而至的利刃。
庫洛洛瞳孔震動,強行合上書本,以承受反噬的代價,遏制住施出的殺招。
應他本人的念想,漫天利劍化為紛繁的飛花。純白的卡薩布蘭卡花紛紛而下,飄落在世初淳面頰上,像一個輕柔的嘆息。
庫洛洛睥睨着她,“旅團和他,立場對立。不死不休。”
世初淳抱着傷痕累累的罪犯,猶如引頸待戮的羔羊,抱緊傷害過她的屠夫。她對着向自己施以援手的解放者道:“是我的話,我也會那麽做的。”
遵循內心想法的回答,是不合時宜的解法。在她遠無法應付的二人眼前,對現狀無半點助益。
但敵我懸殊,就算她跪地求饒也于事無補。
她說不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豪言,也做不到讓一個可憐的幸存者被仇人了結。世初淳抱緊産生失溫現狀的酷拉皮卡,往後蹭了兩步。
她摸過昏倒在地的保镖槍械,朝天鳴槍示警,接着對準身前的青年,一字一頓。
“傷害親人的人,但凡有血性者,都絕無可能放過。”追到天涯海角,也絕對不會輕饒。哪怕付出這條性命,也一定會報仇雪恨。
“您還是那麽泾渭分明,公平正義。”祈禱所有善良的人都能得到拯救,祝福降生的孩子們享有圓滿的結局。
酷拉皮卡輸了嗎?
不,他贏了。
他傷害了她,他們敬重的對象,但她選擇保護他,就像當初保護他們一樣。時歲輪轉,正邪颠倒。過往深受迫害的受害人提起屠刀,成了新一輪施暴者。
“是你教會了我們知識,保護住我們的性命。是你為我們擴寬了外面的天地,給予我們邁出流星街的勇氣,我們永遠不會對你動手。”
但也僅此為止了。
“能見到你,我發自內心的歡喜。”庫洛洛嘴角揚起彬彬有禮的弧度,踏入成年人的世界太久,遺忘了幼年無人問津的垃圾場裏,歡天喜地地跟在教授學識的老師身後的笑容。
或許那本就是太容易清醒的南柯一夢。
“就此別過。老師。”
世初淳把酷拉皮卡交給他的朋友救治,她則因為幻影旅團成員的治療,恢複如初,一點後遺症都沒有。
念能力是根據念能力者的性情、思維形成的,那麽,那個替她治療的女孩,有過什麽樣的人生經歷,才會制造出縫補患口的技能,又将它投入血腥的殺戮。
在所有人圍着酷拉皮卡團團轉的時候,世初淳抱着孩子悄然離開。
“我們回去探望爸爸和弟弟妹妹們吧。”應該說是爺爺和叔叔阿姨。
唔,感覺驀然拔高輩分,好不習慣。織田作之助應該還沒做好當爺爺的準備,五個孩子倒可能挺興奮。
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接受這個孩子诶,她又做不到撒手不管。畢竟是她生下來的,她就要負起責任。
機場等候廳。檢票完畢的世初淳逗弄着小孩,同一班航班成員揍敵客家族三少爺插着褲兜檢票,四少爺蹦蹦跳跳地嚼着口香糖。
他昔日的友人酷拉皮卡耳朵重新別上的單邊耳墜晃動了下,從昏迷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