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形同虛設的大門
形同虛設的大門
太宰治松開遮住通訊工具的手,臉上的笑容收得一幹二淨,“很多時候,我搞不明白你,世初,我平澹無奇的學生。”
“平澹無奇可以不用加的。”世初淳遮住擴音器,“正常不過不是嗎?”
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人與人之間再親密無間,頻繁地溝通亦無法做到相互的理解。
就算是同卵雙胞胎也不能免俗。盡管再認真地尋求,也未曾能真正明白內心的需求。
“我以為世初堪破被探聽的真相,會打電話大聲地質問,比如說:‘太宰老師,您在聽嗎?竊聽是犯法的,下次若是再犯,我就把您扒光了,扔到大街上!’這樣的話。”
太宰治閉着眼,嘴裏吐着含糊的話,像是在撒嬌,或者嘴裏咀嚼的食物。若為此放松警惕,倒黴的就會是謾不經意的傾聽者。
“沒等到,委實是太遺憾了。”
“在公共場所故意裸露身體是違法的,太宰老師。”
具有道德心的優秀市民,友善提示,“您要是由于束縛的繃帶綁得久了,想找個時間解放禁锢,好歹找個無人的場合。”
“對,就是這樣。一旦能碰到真相的內核,出于避免受傷的目的,而故作愚鈍地敷衍過去。是毫無戰鬥力的編外人員,擁抱着良善的三好居民。”
太宰治毫不吝啬誇獎,因為誇獎的本身是拐彎抹角達成目的而實施的手段。“某種程度上,你的悟性比芥川龍之介更高,思想包袱卻重大千斤。”
“饒了我吧。太宰老師。”世初淳不敢受用。
他每誇自己一次,芥川龍之介對她的殺意就重上一分。有時她在家裏躺着,會對芥川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割斷自己喉嚨的想象感到擔憂。
“天之驕子有天之驕子的活法,凡夫俗子有凡夫俗子的活法,大家相安無事不是挺好的嗎?”
“你真的覺着,這麽活着是有價值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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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意義,我從許久以前就明白這個義理。或許對于他人而言,象征着絕贊的降臨世界的奇跡。”可對她來說,從她認知到死亡的一刻,全然蒸發為隔夜的汽水,喝進肚無趣,要扔掉可惜。
從哪個時間段明了到的,只要維持着呼吸,就必然會遭遇不幸,幾乎成了不能更改的定理。
不是現在就是待會,不是今天就是明日,心揣着惶惶不安,似乎連愉快的笑容都不應當。剛翹起唇角,就要被惡意掄起的拳頭揍倒。
一次次被打倒,再一回回爬起,周而複始,漸漸疲憊不堪,想賴在地上,向天地,向神明,向諸般可知的、不可知的,玩弄自己至今的神秘力量投降。
然而宿命不會就此放過你。
知曉這點又能怎樣,她、他們又能怎麽做?
有太多的人一面麻木地活着,一面尋求死亡的真谛,大家都是這麽活過來的。那唯一一個解法,用以掙脫命運賦予的枷鎖與謎題,遲遲未能來臨。
找不到輕松的死法,尋不得生存的意義,每天活得像行屍走肉一樣,恨不得呼吸和心髒分分秒秒停止,如此活到現在。
心髒擰巴不會停,呼吸難受沒止息。
每天都有在做事,又想不起究竟做了些什麽,渾渾沌沌度日,矜矜業業勞作。換個人來也相同,一人退去,就有另一人快速進行交替。
由此明确,萬事萬物并不是非我不可。更甚者,可代替者重。上一秒辭職,下一秒就能找到新人取替。
疲憊到不堪重負的勞作是何緣由,身體和心理負擔到盡頭,三番五次敲響了警鐘。
豎起高聳的心牆,方能抵禦外來的風雨。
自我了斷不恰當,想方設法尋死也難堪,百般嘗試沒門路,腳邁出欄杆時又再次折返。
沉重的心緒呼喚遮蔽天日的烏雲,讓經年不休的瓢潑大雨淋濕心靈。水面逐漸從鞋底爬升到耳垂,淹沒掉艱難維系的吐息,直至身軀沒辦法上浮,最終溺亡在水底。
世初淳抹了把臉。
“太宰老師,聖誕節快到了。出差快要結束了嗎?您什麽時候回來,我有份禮物要送給您。當然,我沒原諒您随意在贈送給我的眼鏡上,加多餘零件的行為,懇請您以後不要再亂來。”
“啊,世初稍微坦誠一點,說想我了如何?在我和芥川忙前忙後的時候,世初的生活過得可真豐富啊。出賣自己,與女生達成金錢交易,膽大妄為地對初次見面的異性發出約會邀請……”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太宰老師咋還帶秋後算賬的?監聽的設備不是被柯南破壞掉了嗎?
不等太宰老師在電話那頭一一細數她的過失,世初淳連忙打斷他的施法,免得來日正要變作想起來就要撞牆的黑歷史,“芥川想您了,太宰老師。祝願您馬到成功,心想事成。拜拜。”
随後跟着急着彩排似地,趕緊挂斷電話。
跟太宰老師交流一番,抵得過陪着園原杏裏排練十回。世初淳決定以後這個通話還是少打為妙。
節假日悄然到來,坂口安吾打開門,就見織田作之助按着克巳,撐在膝頭,打兒子的屁股。
他松開領帶,用水壺倒水喝,規勸好友,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能打孩子。
“他拿水壺舀馬桶的水玩。”
“噗——”
被嗆得死去活來的情報員,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來,打大力點。我幫忙摁着。”
在房間寫完作業的世初淳,打開門,就見坂口先生摁着克巳的腰,織田作之助在那打孩子。
克巳看到她就哭,張開手,抽抽噎噎地告狀,央求姐姐抱,“嗚嗚嗚姐姐,爸爸打我!”
“你們為什麽要打孩子?”
他沒有啊,他只是打個下手,幫忙摁着而已。坂口安吾立即松手以表清白。
“說起來,”織田作之助回憶着,瞳孔向左轉動,“世初小時候也埋頭在馬桶裏喝水來着。”
坂口安吾在旁聽得驚心駭神,克巳也不哭了,看樣子是要有樣學樣,以後朝姐姐看齊。好的不學,壞的盡紮堆。
“你不要空口白牙瞎造謠!”世初淳被父親一番颠倒黑白的話驚呆了。她那是要上廁所,沒留意差點栽進裏頭。
“世初還尿褲子來着,還尿到我的腿上。”織田作之助沒遮掩,随口又爆了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大料。
坂口安吾看她的眼神都不對勁了,克巳一二三,開始蓄力噓噓。他也要加把勁,争取尿在爸爸的腿上。
當家長的期限一長,織田作之助兼具到為人父母的缺點。
比如,牽着小孩,走街串巷,大街遇到街坊鄰居就陷入長久不可抽身的對話,連累身旁的孩子也要跟着罰站,怎麽拉都拉不走。
往那一杵,當起盡忠職守的電線杆,聊天聊到天長地久。
比如,熱衷于回憶往事,當着孩子的面,在親戚朋友跟前随便講子女發生過的糗事,敝帚自珍。
但凡背着她點,這事就算了,這人咋還面對面說,讓她盡丢大臉。
“還不是你打的!”世初淳頭都要炸了。為什麽家長總是要在別人面前數落自家孩子,是有什麽隐藏成就還沒達成,還是唠幾句嗑,就能賺到一顆小星星?
織田作之助不提,她都快忘了他小時候打過她的事。
好嘛,新仇舊恨一起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此時不報,更待何時?
世初淳抱過弟弟,一腳踹上紅發青年坐着的椅子。被提前預知到的織田作之助捉住小腿,一把扯到懷裏。
異能力是作弊啊!眼前天地翻轉的女生想。
在小本本上記賬的世初淳,正逢一言堂的大家長,将五個小孩都得罪個精光。他們圍在一團,商讨整治織田作之助的方法,她走過去,和弟弟妹妹蹲在一起,加入反家長聯盟。
“我要在爸爸頭頂拉粑粑。”
“這難度太高吧,還臭臭的。”
“往爸爸的水杯裏吐口水!”
“不講個人衛生不是太好。”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等爸爸洗澡時,我們就沖進去,拿走他的衣服!這樣爸爸就會變成仙女飛走了!”
和牛郎織女的故事混淆了,前因後果沒弄清楚,再者說,“我們要怎麽開浴室的門鎖?”
孩子們提出的想法,依次被世初淳否決,咲樂托着下巴,“那姐姐說,我們要怎麽辦?”
女生打了個響指,采取折中一點的方法,“父親好久沒刮胡子,變得醜醜的了。我們來幫幫他吧,讓爸爸變漂亮。”
“耶!讓爸爸變得漂漂亮亮!”孩子們集體舉高手歡呼。
之後,織田作之助帶孩子,懷裏的小孩抱得好好的,兒子、女兒就紛紛伸出手,揪下他嘴部周圍冒頭的胡渣。
毛發雖小,刺頭十足,硬拔下來,是一揪一個激靈,他的瞌睡蟲都被打跑了。
“是誰教你們拔爸爸胡子的?”
織田作之助大腿夾着小女兒,左右手各自逮住兩個兒子,對他們實施嚴刑逼供——撓孩子們的咯吱窩。就算孩子們不說,他也能猜出個大概。最大的嫌疑人是還沒有出面的,向來不是太喜歡他的胡渣的某個孩子。
“呵,我才不會出賣姐姐呢!”被逗得狂笑的咲樂很講義氣,就是口風不大緊。
“好的,我知道了。”織田作之助放齊對小女兒的鉗制,松開抓着的四個兒子。
紅發青年站起身,走到女兒卧室門口,敲動對他來說形同虛設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