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追尋下一次更好的相遇
追尋下一次更好的相遇
“不滅口嗎?”幻影旅團的成員小滴問。
“小滴!”瑪奇沉聲呵止了她。“也對,你只是忘了……”
“才怪,我沒有見過她。”豎着高領的女孩子,扶正大眼鏡框,“不知道為什麽,我看到她,心裏很難受。不弄死的話,弄殘也可以,塞進行李箱帶走吧。”
“不,你不能傷害她。”挺着鷹鈎鼻的金發女人否定她的建議,“自從做出決定的那天起,不論是她還是我們,都走上全然不同的道路。”
他們會一直、一直這樣走下去,直到死亡來臨的一日。
犯下累累血案的幻影旅團,離開案發現場。
他們沒有帶走滅口,也沒有帶走昏迷不醒女人,甚至體貼地将人塞進了溫暖的被窩。
全村沒有被卷入這一事件的男孩,酷拉皮卡返回村莊。許是冥冥中自有預兆,還未見全貌,就自感心慌難安。
世間百态,不真真切切落到頭頂,誰都能無傷大雅地站在一旁,袖手旁觀。
有閑心的,還能動動嘴皮子,奉勸當事者大度。可它一旦降臨,有且只有一條的生路,明晃晃得擺在那,任由世人們在憤怒裏覆滅,于仇恨間複蘇。
當現實脫掉僞裝的豐腴身姿,只露出裏頭幹癟的形狀。人們才會真切地認知到比起和平安樂,多的是傷心慘目。
在那之後,情愛深重,因緣絕斷,唯有永恒的複仇與怨恨歷久彌新。
不那樣做的話也別無他法,否則要以什麽慰藉九泉之下死不瞑目的亡靈?
窟盧塔內外出而僥幸存活下來的男孩酷拉皮卡,未必能夠被稱作是幸運。
憎惡、仇恨、悲哀,這些先前他鮮少品嘗到的情緒,初次領會,就徹底镌刻在每一條骨縫深處,要伴随他的餘生,連每次呼吸都攙着陣痛,直至靈魂消亡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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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拉皮卡找遍整個山村,只找着世初淳這一個活着的人,卻怎麽叫也叫不醒。
他檢查她全身,沒有外露的傷口。
他不是隐世的良醫,也沒學會看病問診,不明白女人是震怒之餘動了胎氣,加之身體遭受過經年累日的磋磨,留下病根,才會在太過于虛弱的狀态下,沒法短時間內清醒。
酷拉皮卡端來水,喂世初淳喝下。
在還是幼童的年紀,接受族群覆滅的慘狀,反過來照料昏睡的成人。
酷拉皮卡學着大人們的模樣,采摘鄰近的藥草搗碎、研磨細致,過濾出綠汁來喂世初淳服下,他做了能構思出來的所有解決方法,世初淳依舊在沉睡。
心裏跼蹐不安,幾乎每隔幾秒鐘就要試探女人的鼻息。
他趴在世初淳胸口,聽那微弱的心跳聲是否還在正常跳動。摸她手腕上的脈搏,反反複複查驗人是不是還活着。
酷拉皮卡不敢離開一步,連眼睛的眨動都舍不得。
擔驚受怕一晚上,全程不敢合眼,生怕一個閉眼,族裏就只剩下自己。
天際皎皎明月蓄着凄涼的輝光,蹲坐在地面的男孩,淚水噙滿眼眶。他捧着世初淳右手,貼在面頰邊,用肌膚接觸傳遞身體的溫度,時刻處于觸碰到的體溫下一秒就會冷卻的惶恐。
就像他的主人一樣。
聯結着宇宙與人間的銀漢,淌成一段盈盈的水渠。眼不交睫地守望兩人,見昏迷的女性安睡,闊氣地揮灑寥落的星光。
只要稍微冷靜一點,就能覺察出此中的纰漏。酷拉皮卡找到世初淳時,她身上換了件幹淨的着裝,沒有血腥黏着。
他趴在世初淳旁邊,該是慶幸的,偏免不了疑窦叢生。
現階段的男孩,興許不夠強力,可機敏有餘。
可疑之處比比皆是。幻影旅團虐殺掉村落族內和族外的人,手法殘忍到無所不用其極,令人駭心動目。他們卻偏偏放過了同為外來人士的世初淳,不僅毫發未傷,甚至可以稱之為多加照料。這不可不叫人心懷顧忌。
基于是女人有孕在身就放過她?幻影旅團要是真仁慈寬和,就不會使出卑劣下流的手段,以此制造出成色最上等的火紅眼。
種種思慮,打亂成貓咪玩耍的毛線團。纏繞在酷拉皮卡大腦,要他理出半分通暢的邏輯都不能。
這或許是一個光明正大的陽謀。
先奪走他可貴的族親,再陷他于卑劣的不義。
幻影旅團大開殺戒,以此颠倒他的世界。接着輕悠悠抛出一個幸存者,再接再厲,撂倒他可以依傍的親近者。
所有疑問,落在萬籁俱寂的村野,有如覆蓋窟盧塔族的白雪。它們紛紛揚揚地灑落,可伊昔美不勝收的雪景,現今已無人欣賞,顧慮未曾開口,統統失去了追問的源動力。
等待的過程難熬,像是小火慢炖的肉湯。水液沖散自身的外皮、脂肪、筋肉,以碰一下就要被燙傷的高溫,持之以恒地在周身沸騰,教萦繞在心頭的痛悔久久揮之不去,是不計其數的痛恨雜糅而成。
酷拉皮卡不是沒有懷疑過,只是相比較來說,他更期待世初淳的存活。
腦海裏的念頭來回拉扯,矛盾的心理做鬥牛狀自我沖撞。
在這放眼屍山血海,閉目是一對對同族人血窟窿的大環境內,他雙手唯一能緊緊握住的,只有面前這雙暫時還沒有變得冰涼的手。
眼睛是心靈的窗棂,此言所言不虛。
在這堪稱等待死神裁斷的時分,理智與感性膠着地做着争鬥。寂滅男孩眼裏的熱忱,令情感攜意識共沉淪。
呼吸好微弱……
酷拉皮卡試探女人的鼻息。
心髒也跳動得緩慢了。男孩趴在世初淳胸口探聽着震動。
哪裏受傷了嗎?明明哪裏到處都找不到傷口。
為什麽還不醒過來,是不是在其他方面受到了傷害?她是不是會和他的族人們一樣,永遠地沉睡在這片土地上?
拜托,請醒過來吧。
只要能夠睜開眼,他什麽都會願意做。
數九寒天,皚皚白雪為死寂的屯子送葬。皓月當空,肩頭蓋着羊毛毯的女人從夢中驚醒。
簌簌作響的風,吹動屋棚聲。壓抑到比巨石沉重的呼吸,在世初淳睜開眼的瞬間獲得解放。
“不是我在做夢吧,你是真的還活着的吧?”
欲哭不哭的酷拉皮卡,倔強地吸着鼻子。
他不敢确認女人的真僞,直到對方重重一颔首,招徕他近前,以切實的體溫予以他無容置疑的擁抱。他方才用力地環抱住他認識的人裏,僅剩的唯一一個存活者久久不放。
兩位幸存者頂着寒風與凄雪,相擁而泣,襯得他們兩個大活人好似生生死了一回。
也确乎是死了一回。
死去的人無知無覺,生者總有永無止境的事情要面對。
見世初淳恢複意識,酷拉皮卡亮了許久的火紅眼,閃爍不定。
重巒疊嶂籠絡出參天的陰翳,世初淳細長的睫羽顫動,為自己沒能阻撓外侵者的屠殺出口致歉,“對不起,我……”
“不是的,謝謝,謝謝你活了下來!”酷拉皮卡急忙搶道。
他腦袋耷在她肩膀前,下巴埋在她的肩窩裏,強忍着啜泣,“假如只有我一個人的話……假如只有我一個人的話……”
他沒辦法想象要怎麽在這個絕望的世界存活,等待他的似乎只有永無止境的複仇焰火進行烤灼。
有大人依靠的孩子,放聲大哭。世界七大美色之一以哀哀欲絕的方式,向世人呈現它的美麗。有心之人但凡所見,都會為自己目睹的光景悲傷。
世初淳和酷拉皮卡兩人,一大一小,埋葬村莊裏一百多號村民。他們收拾好行裝,走出深山,尋找幻影旅團的影蹤。
他們向世人揭發幻影旅團的罪行,除了收獲幾聲寥落的唏噓,大多數人對此漠不關心。強權傾軋,弱肉強食。死亡在這片土地上屢見不鮮,而人命又顯得何其卑賤。
兩人并沒有為之而氣餒,他們會一步一步來,找回窟盧塔族族人流落在外的眼睛,抓住複仇的時機。
晌午有落幕的時候,相聚有離別的一日。
酷拉皮卡與世初淳告別,表示他要去特定地點參加特訓。他要鍛煉自己,在不久的将來報考獵人考試。
世初淳沒有挽留。
窟盧塔族的血案太慘烈,沒有人在親身經歷過後,能阻止與受害者們流傳着同樣鮮血的可憐孩子。勢必要以牙還牙,使施暴者付出慘痛代價才行。
同樣的,她亦不忍酷拉皮卡的良善,在報仇雪恨的進程裏,作拓印的碑文被歲月日漸剝蝕。
在正義東歪西倒,邪惡作褡裢四處套人的天地,沒有機械降神主持公道,被侵害的對象就只能不斷得磨練自身,修為鋒快的兵刃,以此割斷敵人的咽喉。
世初淳有她要做的事,她要查清楚自己是否還有未找回的記憶。那些來犯的人言談舉止間,好似與她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她腦中卻沒有與之相匹配的頭緒。
猶疑中,她做出決定。
她要以自己的方式,不拖酷拉皮卡的後腿,并且為他提供助力。她整備好二人份的行囊,決意與酷拉皮卡分散。
兩人堅定着他們的道別,不是以分道揚镳為目的,而是追尋下一次更好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