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侍君
侍君
太醫進來便見長寧殿下跪坐床榻邊緊緊握着一女子的手,吓的他低眉斂目拎着藥箱一步步蹭過去。
今日宮內傳言長寧公主喜好女子,他本是不信,如今看來傳言非虛,這磨鏡之癖也并非不治之症,煎幾副藥下去保管藥到病除,可他也沒這個膽子掃長寧殿下的興。
吓的他吞咽了下口水跪在李辭年身旁為這位貴人診脈。
“氣滞血瘀,經脈雜亂,臣開副順氣活血的方子配藥煎服後便可無礙,看貴人衣衫上的血跡想是有外傷,臣這裏有金創藥,可給貴人敷上。”
按理男女大防,診脈也是不該肌膚相觸的,更惶提看女子肌膚,但李琉風是被乞顏赤納教化過的,如此違背人性的禮法不尊也罷,她捧起乞顏赤納受傷的小臂給太醫看。
太醫見這刀傷過長,面露為難之色。他乃宮廷禦醫,最擅醫治頭疼腦熱上吊投井之人,即便是挨了板子也是極好醫治的,可這刀傷該是軍醫的活,他實在是學的不精……
乞顏赤納斬釘截鐵道“拿針線縫起來。”
太醫也是初次縫合傷口,哆哆嗦嗦的連針也拿不穩。
乞顏赤納寬慰他“萬事開頭難,縫合皮肉與縫合布料并無不同,你大膽下手便可。”
太醫咬牙閉眼,針便從他對準的地方穿了過去。他睜眼見這一針紮的深了,瞥眼看長寧公主臉色陰沉的恨不得吃了他,他一頭的汗順着皺紋往下流。
随着第二針紮過去,他心裏也有了底,接連縫了幾針後草草打結跪在地上叩首領罪。
許久不曾聽見李琉風出聲,他一動也不敢動。還是床上那位貴人氣息虛弱道“有勞太醫,下去領賞罷。”
而後撒嬌一樣看着面色鐵青的人擠擠眼,讨好一笑。
李琉風見狀冷聲命太醫退下領賞。
太醫剛一邁出門檻,李琉風的淚就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她找了身幹淨的裏衣給乞顏赤納換上,邊換邊哭,将衣襟打濕出一片淚痕。乞顏赤納好笑又心疼的伸手為她拭淚。
“莫哭,我無礙。将我送回天牢罷,我想歇歇。”
乞顏赤納發話,李琉風自然是聽的,不情不願的吩咐人備車将她送往天牢,親自摻着她進到從前住的那間,已是有人重新布置過的,除卻陰暗濕冷些,旁的并未虧待。
只是天寒地凍,已然立冬,乞顏赤納這樣的身子骨如何熬的住。
李琉風不舍道“我會盡快擺平此事将你接回長寧殿。”
一路過來,乞顏赤納早已站不住,坐在軟椅上理着衣擺輕輕嗯了一聲。
分別時,李琉風紅着眼,她忍着淚意唇有些發抖,吸了口氣才哽咽道“對不住……”
乞顏赤納卻是因手刃仇敵心情大好,擡眸莞爾一笑“我又并非死了,你何故如此悲恸,寬心些,我等你來接我。”
李琉風擦着淚走了,步子邁的快,外間等候的宮人小跑着才追上她的身影。
朝中對木濯華一事果然掀起争議,好在幾日後滇國傳來消息,木家覆滅,龍家家主也正是龍女之父即位,連帶着粉碎了李辭瀾舊部在滇南的勢力。
唐江流民暴亂,好在李辭年因那張字條早有防備,派了董其奉與陳興光前去鎮壓,不出半月便平定叛亂,陳興光率先回朝,董其奉仍留在唐江督促地方官府治災。
政權初初穩定,朝中大臣接連上書李辭年選立皇夫一事,李辭年被逼無奈,只得看了看禮部遞來的适婚男子,竟有幾個人選無比合适,放眼天下也再無能出其右者。
李辭年便勾了三位封為侍君。
連李琉風都不解的私下問詢李辭年是否移情別戀。
李辭年卻道“一個水利奇才,一個風水奇才,一個八面玲珑的官場奇才,朕不收為己用豈不可惜?”
不出三日,冊封典禮大張旗鼓操辦,京都內一片喜氣洋洋,皇宮內更是熱鬧。
只是李辭年日日忙昏了頭,不曾告知易歸遷,直至冊封當日才提了一句,易歸遷當時就變了臉色,李辭年卻絲毫未曾察覺。
當夜,李辭年召見三位侍君說了說體己話,以大好前途誘之,竟把酒相談甚歡。
他們并非顯赫門第,卻也是清清白白的官員之後,李辭年用起來得心應手,無需瞻前顧後,這些人拎得清他們的靠山是李辭年。
天子近臣,春風得意,扶搖直上。
次日李辭年回寝殿歇息時,易歸遷跪地道“臣懇請陛下派遣臣駐守北疆!”
李辭年蹙眉扶她,卻被易歸遷躲開。
她瞬時猜到了易歸遷的心思,解釋道“朕需拉攏近臣,也算将計就計為自己尋了左膀右臂,并為對他們動心。”
易歸遷卻只道“求陛下恩準!”
李辭年是皇帝,脾氣再軟也不會被人拿捏,她面帶愠色“看來是朕太嬌慣你了,既然如此,你便回天牢去與乞顏赤納做做伴罷!”
而後命人将易歸遷押入天牢。
話音剛落,李辭年便頓生悔意。将易歸遷接出來的人是她,将她關進去的人還是她,她還自認對易歸遷情深似海。
笑話……
易歸遷同樣的心寒。
出征之時,她以為李辭年懂她,她便放下認知的所有,甘願俯身彌補她。可不曾想,她會一口氣冊封三位侍君,這分明是在打她易歸遷的臉。
這幾月日日夜夜同榻而眠,算什麽?
她理解女帝後宮不能空置,可她心裏忍不得。她寧願自己被關在天牢一輩子,也不要看李辭年與旁人親近。她寧願以所有情分甚至性命要挾,換一個遠走北疆的機會,也不要留在皇宮做一個暖寵。
她願意賠罪,願意放低姿态去溫熱李辭年的心。
但那是以前。
她如今不願了……
天牢內再次熱鬧起來,乞顏赤納一手執書,一手端茶,悠哉悠哉的守在火爐前翻閱古籍。
再次被關入天牢的易歸遷也并非從前悶葫蘆,隔着厚厚的石圍欄打量着乞顏赤納。
乞顏赤納饒有興致的命獄卒将茶給易歸遷端去,放下手中文卷與她相對而坐。
“易将軍,久仰久仰。”
易歸遷見乞顏赤納對自己有興致,便同她聊起來。
“在下亦對殿下甚是欽佩,可惜從前兩軍陣前勢不兩立,只有幸見過一眼殿下的英姿,今日能再次相聚,也是緣分。”
乞顏赤納笑的開懷“易将軍這次倒是教我刮目相看,能守住尋芳城許久,還給我設下埋伏,衡軍雖一退再退,卻仍将防線封死,時日一長這勝負當真未可知曉。”
易歸遷面上悲怆,由衷道“大齊兵強馬壯,能與殿下這般強勁的對手博弈,在下此生無憾。”
“欸,過獎。一場仗而已,值不當易将軍以一生度量,我相信易将軍此生且有難忘之事去銘記的。”乞顏赤納與她一見如故,宛如老友重逢。
易歸遷亦附和“殿下才是不枉此生,叱咤草原,立國大齊。你不知我有多羨慕你……有如此廣闊的天地任你闖蕩,我卻去路茫茫……”
乞顏赤納道“戰事于百姓是災,我不喜動亂,是以也會惆悵此次南下對錯與否。易将軍雄才大略,可知兵家也并非打仗一件事,國防調配,軍備調度,亦是武将該憂心之處。且衡國積弊已久,易将軍若覺得懷才不遇,不如同李辭年求個實幹的官職去做些利民之事。”
易歸遷笑着飲了口乞顏赤納送來的茶“這若是酒便好了,此刻只覺與殿下相見恨晚。不瞞你說,自從李辭淵即位,我被關入天牢後,我便常常覺得自己前二十年似乎白活了,可若是讓我再活一次,我竟也不知如何去活,直到今年被放出來和你打了場仗,我才覺得自己似乎還活着……可仗打完,我便又不知自己如何是好了,你要我以利民為任,我覺得你天真可笑,卻又欽佩你的魄力胸懷。這世上除了你,當真會有為民造福之人麽?”
乞顏赤納道“有。藺無憂不就是麽?藺家祖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他雖與司馬策鬥的如火如荼,可說到底是個好臣子,世代都忠君護國,差些将我乞顏部落殺的幹淨。”
易歸遷聽得出她一半真心一半諷刺,被她逗笑道“好好好,我不是讀書人,這前三句我本是看不上的,可這最後一句我怕是辦不到的,我還是老老實實在這天牢裏安度餘生罷。”
乞顏赤納笑她口不對心,二人心照不宣的大笑許久,笑得外間的獄卒都莫名其妙的往裏探頭。
笑夠之後,易歸遷先開口道“長寧殿下很好,我是羨慕你的。”
乞顏赤納也擦着笑出的淚珠道“我聽說過那九十九枚夜明珠,李辭年待你也可謂情深義重。只是皇家無情,若非初遇驚鴻一眼,我是不想與皇族之人談情的,多情便顯得自己傻,薄情又恐有性命之憂,橫豎處處違心,若有來世,我只想平平淡淡的過一過男耕女織的日子。”
“哦?是嗎?”
甬道裏傳來女子不悅的反問。
乞顏赤納聞聲面上一僵,易歸遷抱臂看起戲來。
李琉風一身紅衣,眼尾描出的紅線張揚,衣冠華麗卻面帶倦色看得出是剛忙完就趕來此處。
乞顏赤納賠笑道“你怎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