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狼群
狼群
或許是握着溫熱的鹽包覺得舒适,乞顏赤納難得的好眠。
醒來後戈娅已将魯紮送的玉器在外間放好。
君子如玉,溫潤而澤。
乞顏赤納極喜好把玩玉器,只是草原上玉器不比衡國繁多精美,魯紮送的皆是上品,想來搜尋也是不易。
她一件件觀賞過去,最為中意那尊不及巴掌大的玉觀音。
質地瑩潤,白璧無瑕,觸手生溫。
看過後她意欲讓戈娅拟出禮單,思索片刻後卻改了主意。
她走出去見李琉風在紮馬步,戈娅手裏握着藤條,李琉風無論學何都是認真踏實,這一點令她很是欣賞,配上戈娅這副嚴厲的模樣,倒是不由得叫人替李琉風捏了把汗。
寒風刺骨的冬日才過了一半,李琉風的手腳上滿是凍瘡,那俏麗的面容也被北地的寒風吹的粗糙。
乞顏赤納擱置了原本的計劃,饒有興致的看着不遠處的兩人。
李琉風話少,戈娅話更少。
兩人就這般一個站着,一個紮馬步,許久也不曾說一句話。
乞顏赤納嘆了口氣,默默回身進了帳篷。
她忍痛提筆寫下了一篇君臣權衡之論。
針對丞相藺無憂與當朝皇帝以及二位皇子寫下,牽扯大将軍李戈,上将軍易歸遷與光祿大夫司馬策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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擱筆時天色已晚,李琉風進帳來見她坐在火爐旁烤火,手旁的小幾上放着一盞清茶與白食。
乞顏赤納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将今日魯紮送來的玉器拟一份禮單鎖進我的私庫。”
随即披上狐裘走了出去。
草原各部落割裂嚴重,結盟是常事,撕破臉也是常事,部落之間常有紛争,人心不齊,力難以齊聚一處,便無法對抗衡國。
三年前乞顏赤納便與赫魯商議統一草原,這三年裏不少小部落被吞并,如今以乞顏部落的勢力統一草原指日可待。
她與赫魯,納蘭,魯紮三人圍着剛烤好的小羊羔商談着下一步棋該如何走。
赤納自幼便是幾人的諸葛,大事皆是她籌謀宏圖,此次也不例外。
她道“半年前我們五部聯合與衡國開戰,乞顏部給這群白眼狼殿後已是仁至義盡,他們只管搶掠吃的肚大腰圓,乞顏部傷亡慘重,這仇也該報了。”
赤納如此記仇,魯紮想起今日打了她一拳,有些不自然的端起酒盞掩飾着心虛“阿納你這般記仇,日後的夫婿可是不好過啊。”
乞顏赤納瞥了他一眼,不曾理會他的揶揄,繼續道“铷锘部,坦良部,遲梭部,阿殊齊部。铷锘首領無能,最易攻破,坦良精兵強将,首領奸詐需出奇制勝,遲梭與阿殊齊部交好,一方有難另一方必會支援。”
柿子要挑軟的捏。
赫魯問“那先打铷锘部?”
赤納望着自家阿兄,腹黑的笑了。
“先打坦良,坦良雖精兵強将,可乞顏部去坦良部直線出擊,其他部落尚且反應不過來,待回營時順手滅了铷锘。屆時乞顏部與遲梭部阿殊齊部三足鼎立,可莫要忘了阿殊齊部首領年事已高,他一死遲梭與阿殊齊便不是鐵板一塊,不出三年,草原必會一統。”
兵貴神速,赫魯不曾想妹妹有如此大魄力。
他不會質疑妹妹的決策,且萬分感激長生天賜予他這樣一個天資聰穎的妹妹,幫他壯大守護乞顏部。
不過也正是因乞顏赤納天資聰穎,早早擔起乞顏部落的事務,無奈失去了太多尋常女子的樂趣,赫魯對此也是愧疚的。
對面魯紮沉思片刻,端起面前的酒一飲而盡。
“好!聽你的!老子這輩子還沒打過這麽猛的仗。”
魯紮心知肚明,一旦勝了這便是千載功績,他要打便決不能敗。
這一夜,王帳裏籌謀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計劃,這計劃的源頭僅是一個清瘦的女人。
深夜,李琉風寫好禮單後見乞顏赤納桌上半掩着一篇文章,頓時心潮澎湃,她不知這次可還會有上次的運氣,好奇之下她再次翻閱。
一字一句的看過去,她驚嘆不已。
她的心在狂跳,毫不誇張的說她幾乎愛上了乞顏赤納……
這篇文章足矣令她愛上乞顏赤納。
心潮澎湃之下她本想用紙筆記下,卻覺得不妥,若被發覺輕則毒打重則喪命,是以低頭逐字看過記下,又翻出上次那篇論衡國政事弊端逐字背了下來。
也正是不久前,她才發覺自己記性不錯。
若不是乞顏赤納,恐怕這記性此生也無用武之地。
恰巧李琉風背完後,乞顏赤納才回來,進帳後便睡下了。
她飲多了酒,頭又開始疼了。
李琉風攙她時碰到她冰冷的手,涼的她縮手去攙她的胳膊。
可胳膊卻也是冷的。
乞顏赤納似乎整個人渾身上下是冷透了,身上無一絲熱氣。
李琉風不解,乞顏赤納這樣清冷出塵不似凡人的人為何會酗酒,平日裏甚少曾見她飲酒,可一旦飲酒便會大醉,她不知這是乞顏赤納難得的宣洩口。
她心裏藏着剛背完的文章,心不在焉的扶乞顏赤納睡下後便回到自己的床榻上一遍遍默背着,生怕遺漏一句。
乞顏赤納揉着疼痛的眉心,心裏罵道:蠢貨,背個文章磨磨唧唧的,害本公主在外吹那麽久的風。
乞顏赤納不禁質疑自己的決定,李琉風這樣的人當真能攪亂衡國皇室麽。
積雪漸漸消融,冬日的寒風慢慢散去,這片廣袤的草原漸漸恢複着生機,李琉風雖留戀深冬時與乞顏赤納共飲的那盞酒的溫度,卻更為慶幸自己熬過了這個冬季。
算上之前的兩篇策論,總共李琉風已讀完了乞顏赤納寫下的十二篇策論。
在戈娅的教導下,她也不再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孱弱女子。
開春的湖面冰已經開裂,李琉替為乞顏赤納給納蘭送去了塊上好的皮料,納蘭一直說想新做馬鞍,乞顏赤納得了這塊皮料便立刻令李琉風送去。
路上李琉風見一隊軍士押着她曾經的侍女往冰湖方向而去。
她心有疑慮。
猶豫片刻後偷偷的跟去了。
卻不曾想看見了血腥的一幕。
那些侍女被推在冰湖的邊緣,彎刀迅速砍過,頭顱直直的飛進湖中,砸破薄薄的冰面染紅了湖水。
十來具無頭女屍倒在湖邊,血腥氣引來了狼群。
兵士肆意的笑着,李琉風趴在山頭驚懼的流下淚水。
她恨草原人。
她恨納蘭。
她也恨乞顏赤納。
都是騙子,她明明已經盡力學好乞顏赤納吩咐的事物,納蘭明明說她的侍女嫁了人……
原自己也只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蠢貨,一個任人取笑的玩物!
她被恨沖昏了頭腦,喪失了理智。
帳中,乞顏赤納左等右等遲遲不見李琉風歸來,反而聽見遠處狼嚎聲此起彼伏,她頓感不妙,立即去到納蘭處尋找,卻也并無李琉風。
狼嚎之處似乎是冰湖方向,乞顏赤納找了王帳的守衛問:“今日可有去冰湖的人?”
守衛如實回答“今早殺了十幾個衡國奴隸。”
聽着遠處越發高亢的狼嚎,乞顏赤納心知這是狼群進攻的前兆,她焦急的搶過守衛的彎刀,上馬朝着冰湖而去。
待赤納趕到時,李琉風正被頭狼撕扯着胳膊,赤納心急用力擲出手中的彎刀,砍死了緊咬着李琉風的那頭狼。
死亡從不是狼群的懼怕的終點,而是它們戰鬥的起點。
鮮血令它們興奮。
乞顏赤納縱馬想拉李琉風上來,不料卻被她猛地用力拉下。
她詫異的看李琉風,琥珀的眸子裏滿是不解。
卻只見李琉風瘋魔的笑笑“我殺了乞顏部落最高貴的公主想必也算是為她們報仇了。”
乞顏赤納愣了下。
失去神智的李琉風并未看清乞顏赤納眼裏的委屈與錯愕。
頭狼一聲怒嚎,狼群擺開隊形發動了新的進攻。
乞顏赤納拿起彎刀防禦,馬兒早已受了驚跑了回去,空曠的冰湖空地上只有她與李琉風被狼群層層包圍。
面對十幾條餓狼,乞顏赤納面上鎮定,可心底并無把握。
她揮出的刀皆被狼避開——畜牲總是比人靈活的,群狼環伺,她苦笑着看了李琉風一眼,可身後的人對她卻是憤恨敵視。
随着一聲狼嚎,十幾只狼齊齊朝乞顏赤納撲了過來。
她乞顏赤納堂堂乞顏部落公主,今日若是葬身狼嘴豈不是可笑。
她不甘心……
可她卻不怨身後的人。
“李琉風,我……”
表明心跡的話尚未開口,隆隆的馬蹄聲傳來,乞顏赤納心底燃起一絲希望。
她拼命護着李琉風與狼群抵抗着,身上被咬出了許多血口子。
箭矢破空的響聲傳來,乞顏赤納殺死咬住自己的餓狼,從地上爬起時看狼群已被全部射殺。
納蘭與魯紮縱馬而來,後面跟着一隊兵士,納蘭過來見她受傷,急忙跳下馬為她包紮,就在此時,乞顏赤納身後的李琉風卻朝着冰湖跑去。
乞顏赤納不曾多想,随着李琉風的身影去追。
李琉風毫不猶豫的朝着冰湖一躍而下。
乞顏赤納心急如焚,不曾理會身後追來的赫魯與納蘭,前邊怕李琉風遇險,後面更怕被二人攔住不能去救李琉風,她跳起縱身一躍落入湖中。
湖水冰冷刺骨,天上烏雲遮擋着日光,湖裏一片黑暗。
李琉風看見昏暗河底的黑色人頭,累累白骨,她心裏抽疼。
乞顏赤納落水後,湖水被她的傷口染的血紅。
李琉風不會水,失去意識的任憑湖水嗆入肺裏,靜靜的往湖底下沉。
乞顏赤納紅了眼,顧不得湖水刺的骨頭疼,只是拼命的往湖底潛,撈起昏迷過去的李琉風帶她往岸上游去。
她分明已經力竭,手抖得不成樣子,單膝跪地将李琉風面朝下放在自己腿上,用力拍着她的背。
李琉風難受的咳出來兩口水,緊閉着眼喃喃“讓我去死……”
乞顏赤納心疼的蹙眉,慢慢将她抱在懷裏,拍着她的背安撫道“戰場之上流血百萬……人之生死皆有定數。”
李琉風哭的傷心“你為何要殺她們,你明明說會對她們仁慈,頂多是做奴隸……尚可活命,可是如今她們都被你殺了!”
乞顏赤納不知如何辯駁。
她只得道“待我回去細查可好?此事非我本意。”
李琉風在她懷裏哭的發抖,不知是傷心還是寒冷。
魯紮将自己早已脫下的衣服披在乞顏赤納身上,納蘭于心不忍,同樣解下披風披在李琉風身上。
乞顏赤納用力背起再次昏迷的李琉風往回走。
魯紮遲鈍,可納蘭卻通透,納蘭看着赤納,眼眸中滿是心疼。
她讓李琉風不要妄想,卻不料乞顏赤納動了真情。
魯紮道“我來背她罷,你身上還有傷。”
乞顏赤納咬牙往前走“無礙,我親自背她。”
納蘭扶着乞顏赤納為她分擔一些。
她曉得乞顏赤納性子悶,脾氣倔,她若是認定了李琉風便只會偷偷為難她自己。
她納蘭對此感到深深的絕望,她不忍看乞顏赤納為此受委屈。
而乞顏赤納也耗盡最後一絲力氣,終于走回住處。
帳內,納蘭要為她上藥,乞顏赤納推拒道“你去給李琉風上藥罷,戈娅為我上藥便可,我傷重些,莫吓到你。”
納蘭隐忍不發。
李琉風不過胳膊上被咬了個口子,且傷口不深,納蘭上好藥後用白布幫她纏好,換了身幹淨衣物後為她蓋好了毯子。
而乞顏赤納赤納咬牙握緊床榻上的裘皮,疼的出了一身冷汗,強忍着不作聲。
戈娅一針針的為她縫好背上的傷口,她強撐着換好衣物走了出來。
納蘭急忙扶住她坐在火爐旁,戈娅默默退出去,喚在外間的魯紮進去。
赤納臉色蒼白的吩咐“魯紮,辛苦幫我去查查今日那些奴隸為何被砍頭。”
魯紮應下,拿起自己的披風大步走出去。
納蘭見狀極其憂心乞顏赤納“你受了傷,又泡了冷水,今夜怕是會高熱,我今夜留下陪你,你何處不适便與我說。”
乞顏赤納也并不逞強,颔首對納蘭謝道“有勞阿姐。”
納蘭勸她“不如你先躺會兒……”
乞顏赤納搖頭,堅決道“先待魯紮回來将事情弄清。”
乞顏赤納遇狼群襲擊一事不多時便傳到赫魯耳中,赫魯扔下滿堂下屬氣勢洶洶朝着乞顏赤納的營帳而來。
見乞顏赤納尚且無礙,他當即要活剮了李琉風——這個害的她妹妹受傷的罪人,簡直罪無可恕!
一旁的納蘭急忙攔住他,将他推出了營帳。
“你休要添亂,阿納不曾想處置李琉風。”
“不處置留着這個禍害作何!”
赫魯火爆脾氣上來,嗓門也大了。
納蘭剜了他一眼“你聲音放輕些,阿納自有打算,你不必管了……”
赫魯心裏有氣無處撒,一拳打碎了旁邊架着火盆的木架。
納蘭看了看他的手無礙,便繼續勸他“你政務繁忙,今夜我在此守着你且安心,有事我命人給你傳話。”
赫魯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竟納蘭安撫已靜下心來,沉默片刻後同納蘭道謝。
“辛苦你了,我尚有政務在身,先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