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讀書
讀書
乞顏赤納透過帳簾縫隙看着外面的風雪,李琉風默默的站在後面看着乞顏赤納。
帳外的風雪大,即便是白日也是冷的厲害,雪粒子簌簌的打在帳篷上,帳簾處已經結成了冰。
乞顏赤納對她道“中原的軍隊是無法踏過這般厚的雪來偷襲的,豺狼虎豹也無法出來覓食,此時節最為安全且最為孤獨,我留下你是為親自教導你如何活下去,你休要辜負我一番苦心。”
李琉風乖順的應下,心裏卻在想,這樣大的風雪,納蘭姐姐怕是無法來護着她了,自己該如何應對如外間冰雪一般冷漠的乞顏赤納呢……
不過,平時忙碌的額真貌似也好相處。
一方帳篷,裏面爐火燒的旺,檀木的長條書案李琉風與乞顏赤納一裏一外,一左一右,各占一半。
“李琉風。”乞顏赤納喚她,手持着書本為她講課,聲音冷淡,聽不出情緒“國無常強,無常弱。奉法者強,則國強;奉法者弱,則國弱。”
“以法治國,舉措而已矣。法不阿貴,繩不撓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辭,勇者弗敢争。刑過不辟大臣,賞善不遺匹夫。故矯上之失,诘下之邪,治亂決缪,绌羨齊非,一民之軌,莫如法。”
乞顏赤納讀出來,原本艱澀的文字落在李琉風耳中似乎生動易懂起來,她直直的望着乞顏赤納認真的眼眸,心頭一顫。
乞顏赤納琥珀色的眼眸就像是陽光下清澈的石潭,看着清淺純澈,可實際深不見底,掉進去便再也出不來,只能靜靜的墜落,沉溺。
石潭突然泛起漣漪。
她問“李琉風,你可聽懂了?”
明明前些時日還面無表情的警告着不會對李琉風再講中原話,可此刻講起書來她卻仍說着一口清楚流利的中原話。
李琉風乖順的點頭。
見此,乞顏赤納便繼續講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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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想,諸子百家,政事軍事,陰謀陽謀,日後她慢慢的,一點一點的,盡數教給她。
她肯教,李琉風也肯學。
時刻不敢忘記自己身為俘虜,命捏在他人手中,學起來更是萬分刻苦。
每日除了鏟雪便是讀書。
乞顏赤納帳篷周邊的雪都是她鏟出去的。
雪清幹淨這日,乞顏赤納罕見的出來拿過了李琉風手中的鍁鎬,她将帳篷門外的雪堆成了兩座雪獅,用匕首細細的雕刻着雪獅的棱角。
李琉風驚訝的看着乞顏赤納忙碌,在一旁站着想幫忙卻插不上手。
冷風裏,她站在一旁陪着乞顏赤納刻完了最後一刀。
院落內兩尊雪獅活靈活現。
乞顏赤納端詳片刻後,回到帳內将桌上的馬奶酒端起一飲而盡。
李琉風看着面色酡紅的乞顏赤納,只見她取出一壇酒給自己倒了一碗。
聽她吩咐“喝。”
李琉風甚少飲酒,看着眼前乞顏赤納為她倒的酒,她卻不曾猶豫,端起後學着乞顏赤納的模樣一飲而盡。
喝完後被嗆的捂着嘴咳嗽。
乞顏赤納只是笑笑,從懷裏掏出白玉笛來湊到唇邊,帳篷內傳出悠揚的笛聲。
笛聲凄慘悲切,恍若置身凜冬長夜孤身一人的無助,恍若置身深淵絕地的絕望凄切,恍若四面楚歌風聲鶴唳的悲哀,李琉風聽得紅了眼圈。
乞顏赤納吹完一曲,輕輕摩挲着手中的白玉笛,不發一言。
李琉風自覺的将二人面前的酒碗斟滿。
察覺乞顏赤納似乎心中是有痛的。
她寬慰道“雖不知額真為何傷心,不若再飲一盞,酒意可消散心中苦楚。”
乞顏赤納有些詫異的看着眼前的李琉風,半眯着眸子打量着成長許多的人。
問“膽子何時這般大了——”
李琉風一雙纖手端起的酒盞懸空定住,面對乞顏赤納的陰陽,她垂頭不敢妄動。
卻又聞乞顏赤納冷笑道“本公主最讨厭你們這些虛僞的做派。”
她一片真心,何來虛僞,李琉風黯然的垂眸不知所措。
乞顏赤納自顧自端起面前的酒仰頭一飲而盡。
“李琉風……”
她又在喚自己了。
聞聲擡頭,正對上乞顏赤納的眼眸,看見那琥珀色眼眸裏閃動的光,李琉風一霎時以為自己眼花了。
如此柔情的眼神,怎會是望着自己。
若非人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她甚至懷疑眼前人的真假。
卻只聽她言“你要學的還很多……”
說完深深的看了自己一眼後便轉身去睡下了……
徒留她迷茫的坐在爐火旁。
帳外的風怒號着。
李琉風反應過來垂眸淺笑,回到自己卧榻上,用羊皮毯把自己蓋的嚴嚴實實。
她覺得乞顏赤納就好像一塊冰,在陽光照耀下晶瑩剔透,失去了寒冷。
她不怕乞顏赤納了……
草原的冬季漫長,遷徙至此兩個月內乞顏赤納與李琉風雖是共處一室,可平日裏除去吃喝外,僅三件事,鏟雪,讀書,吹笛。
反反複複的三件事,李琉風不知不覺的對乞顏赤納生出了不一般的情愫。
她盯着對面看她文章的人微微出神。
見過她雕刻雪獅時的有力矯健的身手,也見過她教她讀書時的全神貫注,還見過她吹笛時的深情。
只是她只能默默注視她,卻無法靠近。
只能小心翼翼的以目光追逐她的身影。
出神間,對面的人輕輕敲了敲桌案。
“李琉風,倘若你回了衡國面對你們衡國的內政你該當如何?”
讀書已然兩月餘,她已習慣了乞顏赤納不時提問,李琉風回過神來看着乞顏赤納答“培植勢力,權衡各方。”
下一刻,乞顏赤納手中的書便打在她肩頭,不算痛卻也是懲戒。
随即頭頂傳來斥責“第一夜便教你的,竟還不曾學會。你那薄弱的勢力哪裏夠格去談平衡,弱時要找棵合适的大樹抱緊,待你變強後再談權衡。”
“哦……”李琉風難堪的低頭。
見狀乞顏赤納也不曾再追究,只是說道“今日納蘭喚你去幫她繡花,你的女紅甚好,便歇一日,無需背書了。”
“那額真可有喜歡的花樣……我為您繡。”看着冷臉将桌案上紙張疊放好的人,李琉風垂眸小心翼翼試探問。
乞顏赤納仍低着頭,看都懶的看她一眼。
冷漠道“不必。”
被拒絕後,李琉風立即失落的轉身去找納蘭,卻不知她轉身的瞬間,案後的乞顏赤納長嘆了口氣。
李琉風到納蘭處時,見納蘭正挑選着花樣,零零碎碎的圖紙擺滿了一桌子。
她一進去,納蘭便歡喜的拉她過去看。
“你看這些如何,還有不少是中原的樣式,不得不說你們中原的繡工是要比草原好上許多的。”
此次大戰草原搶掠的不止金銀,大量的絲綢布帛也被搶走,納蘭桌案上這些不乏搶掠而來的,李琉風伸手拿起幾張圖紙遞給納蘭。
“琉風的繡工不算出衆,我的那些丫鬟有善刺繡者,納蘭姐姐不如喚來留在身邊,也好讓她們為草原的刺繡技藝出一份力。”
納蘭迎上李琉風懇切的目光,笑道“言之有理,只不過你的丫鬟不少已經許配了人家,難得安穩的生活,我也不做惡人非要将人弄來了,不如你空閑時教教我這些丫鬟。”
李琉風未曾多想,坐下後将納蘭選定的圖樣精描輪廓後固定在繡架之上。
李琉風一整日都與納蘭在一處,乞顏赤納一日不曾出過帳篷,性子寡淡的簡直可怕。
待李琉風回來進帳後歡喜的遞過去一個荷包,道“與納蘭姐姐一起做的,想送給額真。”
帳篷內總算有了一絲人氣。
乞顏赤納只是瞥了一眼,不曾伸手去接。
“不要,下次若是再擺到我眼前,我便直接丢進火盆裏。”
一番好意不被領情,李琉風眉眼間難掩失落。
她低着頭并不知曉乞顏赤納看着她将那月白絲綢金絲刺繡的丹頂鶴祥雲紋荷包收起來,眸光暗了幾分。
荷包用料精貴,做工上好,丹頂鶴乘雲踏雪,誰能不喜愛呢……
不過是不能喜愛罷了。
自那日與納蘭刺繡之後,大雪齊腰,外間的奴隸日日被鞭撻着掃雪清路,路未清出來人便出不去,李琉風無事可做被乞顏赤納困在屋子裏日日背書。
書讀的愈多,堆積的案頭便愈發狹窄,乞顏赤納命人給她擡了方檀木書案,二人自此不再同案讀書。
及至雪停後的一日納蘭來訪,觀李琉風寫下的文章後贊不絕口。
“字裏行間有幾分阿納的風采,這字與之前也大不相同,果真字如其人,琉風你如今可不似那畏首畏尾的衡國女子。”
李琉風心底歡喜,瞥眼看向赤納,也祈求得她一句稱贊。
可乞顏赤納只是挑眉不屑道 “一篇策論寫了一個時辰,我未曾如此慢過,通篇的廢話,從頭到尾無一句重點。猶如大樹無根,只是一堆爛柴。
李琉風頓時落寞的低下了頭。
這些時日不論自己怎樣努力都得不來乞顏赤納一句誇贊,前二十年居于宮闱使得本就不靈光的她更是閉塞,無半分才情能得到乞顏赤納這等高人的認可。
一旁的納蘭看着嘴硬的乞顏赤納忍笑道“哪裏有你說的那般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