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STAY
番外 STAY
一個警察和一個曾經的黑/道大小姐結婚是一件什麽程度的事情,松田陣平根本沒有在意過,直到這件事情在被上層得知的時候,三位警部——其中兩位來自組對,也即對抗黑/道的專門部門——來到了他們刑事部的辦公室,将他“傳喚”去了警視總監面前。
“明确的反對”,松田陣平向萩原研二總結了那場長達一小時的會議,萩原研二首先驚訝了松田陣平居然能安穩地在那坐上一小時,随後對其他部分顯然都早有預料。
他們各點一支和平,在天臺上呼出一口冷風,萩原研二沒準備問他準備如何應對,因為松田陣平一定會回答他:“戶籍藤本在我手上不在那群領導手上,要和誰結婚是我的自由。”
于是,片刻的沉默後,萩原研二說:“你得做好這輩子都不會晉升的準備。”
松田陣平突然笑了笑,他從牙縫裏吐出來一句:“京野初江說沒關系,反正她可以養我。”
“……呃啊,她現在已經可以說出這種程度的話了嗎,她還是那個眼神躲閃把心事全部埋在心底的姑娘嗎。”
“可能是因為她說這話是認真的。”
“那你又是怎麽認真地回複她的?”
“我說,就算把我放到西伯利亞的冰原上三個月,我也照樣能活得很好,還能給她獵一頭熊回來。”
“……等等,為什麽你剛剛開完會她就已經知道了?我以為我們是開完會立刻見的面。”
“因為那場會議之所以會結束,就是因為她到了我們樓下,而我買了她想吃的麻薯。”
“哈哈哈哈哈,”萩原研二笑了起來,“最終還是沒有坐穩直到領導大人們宣布會議結束。”
當然,除去語出驚人那句“我養你”以外,京野初江也問了是否需要自己去向高層打個招呼,顯然她和某些高層的“互生關系”即使在京野組消失後也會依然存在,但松田陣平聳了聳肩,告訴她“沒那必要。”
他說這句話當然不是出于沒用的尊嚴和一時的逞強,京野初江知道他說沒必要是基于事實,同時也是出于真心。
于是,第二天,松田陣平把這些年來加班而産生的假期一次性用了個幹淨,他給自己放了一個四十天的長假,在請假報告通過的當即,他撈起外套和煙盒,一秒也沒停留地離開了警視廳的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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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出現在京野本宅門口的時候,仆從們生在灑掃門庭,他本來想像曾經一樣等着人們去通報,但是正要進門的松崎卻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問他:“你愣着做什麽?小姐在大廳。”
于是他們短暫地同行了一路,對于這個最早以京野初江保镖出現的人物,松田陣平依然拿不準自己是否可以在格鬥上贏過他,但事到如今,他們雙方都已經失去了動手的機會。
松崎依然擅長沉默,讓人無法把他和□□總代聯系在一起,只是在走過剛剛翻修過的池塘時,他突然停下腳步,直直地看向了松田陣平。
這是一次莊重的凝視,使得松田陣平都下意識地收起了他的散漫,時間走過三秒,恰是枝頭的一顆水滴落入池塘的時間,松崎對他說:“由我鬥膽代表京野總代、吉口…以及真道,對你說一句,小姐就交給你了。”
松田陣平以為他的下一句話會是威脅,類似于“如果你辜負小姐,別忘了小姐身後是整個京野家”之類的話,但是松崎什麽也沒說,他只是目視前方,邁開他穩健的步伐繼續向前走,而直到推開門見到京野初江之前,松田陣平才完全品味出了那句話的沉重。
他賴在京野本宅裏十天,這十天裏,京野初級埋頭處理文件和論文,松田陣平把本宅的武器統統拆解了一遍,甚至還對她論文裏的機械數據做出了一番有效的評頭論足,他們坐在門廊前,把腳懸在院子的草植上曬太陽。
京野初江會在他睡着的時候拿一支筆撓他的後腰,然後看着驟然驚醒蜷縮的他笑起來,到了這個時候,松田陣平就會一躍而起想要報複,卻總是不慎打翻茶杯。
但大多時候,松田陣平都會在日将落時才醒來,而他的指尖一定纏着一縷京野初江的頭發——因為她也伏下來睡着了,她睡着的時候喜歡把頭靠在松田陣平的頭邊,好像找到了一處可以安歇的枝頭。
他們不擅長談論這些,午後的陽光、瑣碎的溫暖、不慎灑在桌角的餅幹屑,但是她們在學習去做這些事情,學習在沒有謀殺和死鬥的世界中生活。
松田陣平就是在這段日子裏發現京野初江的睡眠與常人完全相悖的。她的睡眠與其說是一種休眠,不如說是一種潛意識的律動。
他最早意識到端倪,是在第二天的下午,松田陣平僅僅挪動手指,京野初江就睜開了眼睛。她對這僅僅撥擾空氣片刻的挪動異常敏感,卻承認了自己的确已經入睡,同樣的情況發生到第三次,松田陣平決定和她談談。
其實他知道答案。從京野初江的父親死後,四年裏,她在危敵環伺的家族中改變自己,隐蔽心跡,每分每秒地面對可能會死亡的命運,用籌謀和不間斷的思考面對每一絲變動,以一己之力騙過了整個世界,将沒人以為可以實現的願景變作了現實,與其說她的睡眠出了問題,不如說她的心智在抵抗會奪去自我意識的睡眠。
“那怎麽辦呢?”她俯在他的肩頭,輕輕問他,“我好像已經習慣了這樣。”
他收攏了自己的手臂,好讓她把腦袋安穩地靠下來,松田陣平半擡着頭,凝視窗棂外那株紅楓的枝葉。
“沒關系,”他說,“從現在開始,我們有很長的時間。”
于是,第十天,所有的文件、會議、面談被全部扔下,他們帶了煙和墨鏡坐上那輛豐田,沿着海濱國道啓程回神奈川,那終于是一個晴日,陽光毫不吝啬地撫過他們的每一寸靈魂,海的波紋是碧藍色的,一望無際,蔓延向生命所無法抵達的遠方,沒有雨霧和愁雲,沒有轟隆的雷鳴和拍打沙岸的猛浪,他們可以坐在沙灘上被海風一遍遍地拂過發梢,看漁船在遠處進出,看人們帶着沖浪板沉浮在光點和波浪之間,然後撫摸對方無名指上的銀色戒指。
他們可以就這樣坐一個下午,緩慢地放空所有的思緒,京野初江忘記所有查看訊息的沖動,只是把自己的臉龐交到他的懷裏,很多個瞬間,京野初江都會喃喃:“好想死在這裏。”而嘴裏叼着煙的松田陣平則會回答她:“真不吉利,但我明白。”
他們沿着海岸線一路向南開,越過靜岡的富士山,直抵濱松,在那裏,他們趕上了一場煙火大會,沒有複雜的浴衣和木屐,他們買了一支蘋果糖和兩瓶姜汁汽水坐在堤壩上看完了所有絢爛的顏色,松田陣平替鄰座的小男孩修好了被摔壞的遙控汽車,因此得到了一大把正開的雛菊,他把它們一朵朵地編進咯咯直笑的京野初江頭發裏,最後的京野初江只顧得上感嘆他手指的靈活,能将脆弱的雛菊在發辮裏編得這樣好。
那天晚上,踏着花瓣與節日的餘音,京野初江和他一起重新走到了海邊。萬裏無雲,星空熠熠閃爍,京野初江指出了冥王星的方向,即使他們誰的眼睛都無法跨越距離看見那顆星星。
海浪在黑夜中起伏,松田陣平說起她論文裏的那些數據,再大膽一些說不定能造出太空電梯之類的東西,她笑了幾聲,随後鼻息逐漸變得悠長。
京野初江得到了真正意義上的睡眠。松田陣平把她背在身上坐回豐田她也沒有醒來,發動機轟鳴,但他搓動火石的聲音都變得輕起來,似乎是不願意打攪這段難得的、久違的、安穩的睡眠。
煙霧向窗外拂去,京野初江窩在一邊的座椅裏像貓一樣地沉睡着。松田陣平突然意識到,他已經不再具備把油門踩到兩百四的勇氣。
第三十四天,他們回到了東京。萩原研二的語音留言在松田陣平的信箱裏多時,除此之外還有陌生號碼,他回撥過去,想告訴他京野初江給他捎了各地的點心伴手禮,但是萩原研二告訴他,在他請假的第二十天,反對他與京野結婚的高層送來了慶賀的香槟。
“你是不是故意的?”萩原研二問他,“你知道自己其實很重要,辦下了有名的案子,技術也首屈一指,請四十天的長假,讓他承受不住壓力。”
“一半一半吧。”他笑着,這麽回複了萩原研二。
他取下墨鏡,京野初江正從加油站的便利店走出來,她捧着兩瓶姜汁汽水,正在把那個在濱松買的編制錢包塞回口袋,她帶着疑問的表情打開車門坐進來,等他向自己開口解釋。
“其實你的那只打火機,我一開始不只是想刻我的名字,”但是松田陣平說起了遙遠的、似乎沉眠在海底的過去,“stay,S-T-A-Y,我本來還想刻這個,因為我希望你留下來。”
留在所有的海岸,所有的薄暮中。留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