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京野初江和她的長刀就立在反鎖的門邊,打鬥聲持續不斷地從樓下傳來,但她巋然不動,只是微微低着頭,把目光停留在那裏,全神貫注地判斷着周遭的聲響,像搏殺前斂抑的猛禽。
第一發子彈從門板上穿行而過,京野初江聞到了空氣中殘留的火藥氣息,意識到襲擊者手握槍械的松田陣平正喊着她的名字,但她沒有分神,而是等待到了接連抵達的第二發和第三發子彈,她轉過手腕持刀待發,在門板被轟隆踢落的瞬間揮出了她的一道刀光。
她說過自己練習劍道的時間足以揮動一把真正的長刀,而她的确所言非虛。
納甘M1895轉輪手槍的前半段細長槍管已經被這一刀削去并叮當落地,襲擊者在愣怔片刻後扔掉了它,轉而抽出了後腰的彈簧刀,但京野初江沒有錯過他的分心時間,只需要對着肩膀最簡單的一次劈刺,即使是刀背,也足以讓襲擊者跪倒在地。随後她沖着襲擊者的腹部重踢将他掃出門外,等到襲擊者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來,她的目視拔付姿勢又已經準備就緒。
這一次,她所展示向襲擊者的是明晃晃的刀刃。無需多說,她的威脅已經展露無遺,松田陣平只聽見一長串奔跑而去的腳步聲。
“快。”她扭過頭來,第一次對松田陣平展露出了焦急的表情。
在那枚炸/彈的所有電線都被拆解幹淨之後,京野初江把長刀回鞘,跑上前來抓起松田陣平的手腕拉着他向外跑,起步之前,松田陣平察覺到了她手心的冷汗與止不住的戰栗,于是他不動聲色地轉過手來,反握住了她的那只手。
打鬥聲還在持續不斷,偶有槍聲穿插其間。三四樓向一樓直通的安全通道裏也擠上了襲擊者,但守在這條通道進口的松崎顯然沒有放任何一個人上樓。他在等待着接應京野初江,而松田陣平無從想象這個總是盡責盡職的好手是怎麽松口讓京野上樓走進那個有炸/彈的房間的,但至少他看自己的眼神也變得複雜而難以言明。
“趕緊離開這裏,小姐,”松崎從口袋裏摸出車鑰匙遞給京野初江,“不能讓總代知道您一直留在這邊。”
京野初江搖着頭拒絕了那把車鑰匙,而松崎打眼一看松田陣平,就知道了京野初江在猶豫什麽,黑/道的車對警察來說不是什麽可以輕松乘坐的工具。
松田陣平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點亮手機查看信息,直到此時此刻,他終于松下肩膀,引擎的轟鳴聲從遠處一路放大,一輛馬自達RX-7疾馳而來,急剎在他們面前,車窗搖下,萩原研二招手示意他們上車。
從坐上車開始,京野初江就一言不發。松田陣平問起這是誰的車,萩原研二說你找得這麽急,我只能去咖啡館開了零的馬自達過來。他從後視鏡對京野初江察言觀色,于是什麽也沒問,什麽也沒提,只是和她打了個簡短的招呼:“好久不見,京野同學。”
“你好,”她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把久遠的名字從記憶深處挖掘出來,“萩原同學。”
說完這句話,她就像要繼續那份沉默一樣把目光放向窗外。萩原告訴松田得先去零的咖啡館還車,因為時間緊急的緣故,當時他幾乎沒抛下什麽解釋,只是像個在西海岸橫行的盜賊那樣跑進去拿走鑰匙就沖了出來。松田陣平哈哈笑起來,說零一定被你驚得不清,現在一定在邊微笑着打咖啡邊在心裏罵你。
幾句玩笑下去,車裏的氣氛依舊趨近凝固。松田陣平搖下車窗,就着呼嘯的風聲點燃煙,他甩動煙盒去抖出一根來遞給京野初江,後者凝視着七星紋路片刻,接了過來,于是他搓亮打火機遞到她的眼前,火光吞噬煙卷前半,京野初江轉動目光,看清了那枚打火機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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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回來?”松田陣平問她。
“你不應該在那裏。”她說。
“難道你讓一個拆彈警察放着一顆馬上爆/炸的炸/彈不管?”松田陣平帶着躁動甩動打火機,清脆的金屬打開聲在車裏響過,萩原研二看了眼後視鏡裏的他。
“那一個拆彈警察應該只身沖進黑/道的老巢然後不斷回撥總代女兒的電話嗎!”她提高了聲音,但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京野初江很快平靜下來,“那家酒吧之所以會被警察知道,是因為它最近确實處在風口浪尖上,你明知道你在走進去的那一刻就會被人盯上。”
打火機第二次被松田陣平甩出清脆的打開聲,他說:“以你這種鴕鳥性格,我難道還有第二個辦法找到你嗎?”
京野初江的長刀還立在她的懷裏,跑出酒吧時她只來得及扯過一張薄毯将它遮個大概。在松田陣平語調的末尾,她一提手臂,那柄刀就在狹小的空間裏靈活地轉過方向,然後抵在了松田陣平的肩胛上。
她下壓的力道和她冷靜的怒火一樣克制卻龐大。松田陣平不為所動地凝視着她的眼睛,直到她問出:“你為什麽非要找到我不可?事到如今,你為什麽非要找到我不可?”
“你不如先回答我你為什麽要回到那個有炸/彈的房間。”松田陣平說。
“好啦!兩位!”萩原研二拐進最後一個路口,波洛咖啡廳已經近在眼前,“無論如何,上升到爆/炸物的範疇裏,警視廳是一定不會坐視不管的,我們可以互相協作,京野同學。”
“你的意思是警視廳已經立案,而你們是調查這起爆/炸物事件的相關人員?”京野初江問。
“是的,”萩原研二把車穩穩當當地停下,他拉起手剎,轉過頭來,看了看沒搭話的松田陣平,最後看向京野初江,說,“你完全可以把這一點當作陣平來找你的理由。”
京野初江慢慢地挪動臉頰,把所有表情都一絲不茍地收了起來,然後她伸手按住車門,問:“這家咖啡廳是你們選的聚頭點?安全且保證不為人知?”
波羅咖啡廳暫時地挂起了午休的牌子。那位被叫做零的咖啡師問過他們要喝些什麽,京野初江什麽也沒點,只是喝手裏的那杯水,等到零在萩原和松田面前放下姜汁汽水和咖啡并落座的時候,她才開口問道:“這位金發的先生是你們的朋友?”
“對,是可以信任的朋友,這裏很适合聊這些事情。”萩原這麽說着。
他沒看出來京野初江的表情有什麽變化,但松田陣平瞥見她的手指扣上了那把刀的刀柄。降谷零正在抿那口奶沫,當他放下陶瓷杯看向京野初江的時候,後者正在喃喃着将“朋友”兩個字咬下重音。
片刻後,她開口說:“我确實想不到和京野組的叛徒有所牽扯的人,會是你們警察的朋友。”
萩原研二手裏的拿鐵還沒咽下去,他只來得及護着杯子蹬腳帶着椅子後撤。京野初江的一只腳已經踩在了桌子上,松田陣平知道她的動作總是快而幹淨,但當她真的在自己身邊抽刀去威吓他人的時候,他确實只來得及在這陣疾風帶動刀光靠近降谷零的瞬間伸手去抓她的手腕,但她卻像有所預料那樣繞開手讓他抓了個空。
降谷零後仰去避開那道刀光,而抓空的松田陣平已經借勢穿過她的右手攬着她的腰将她帶退兩步,但那明晃晃的刀尖還在距離降谷零不遠的地方,他側過頭看了一眼刀銘,笑了:“像個武士一樣呢。”
“停!停!”松田陣平牢牢地鉗制住她,他忌憚她那把鋒利的刀會因平衡破壞而誤傷他人,又盡量不讓自己勒疼她,“好好說話!”
“我認為在他給出合理的解釋之前,這把刀就應該留在他的脖子前面,”京野初江看着降谷零,雖然才做出這樣吓人的動作,但她的聲音依然是靜靜的,“最近給京野組布置炸/彈的是曾經隸屬我們的山田會,在山田會叛變之前,我見過你,金發先生,你是山田茂之的顧問。”
“好吧,好吧,”降谷零還是帶着笑意,他舉起手,做出像是投降的樣子,“只是那樣一眼你就清楚地記下了我的臉,不過我也沒想到萩原和松田會把京野總代的孩子帶過來。”
在降谷零的公安證件擺到京野初江的面前之後,她收起刀,從口袋裏取出手帕把剛剛自己桌上踩的那一腳擦幹淨,然後坐下,把水杯放回自己的面前,抿了一口。
“卧底?是吧?”她說,“知道了這件事情的我會怎麽樣?”
“視情況而定,”降谷零回答她,“線人,或者京野組的下一任總代,身份是你自己選擇的。”
京野初江的下颌線繃禁了一些,察覺到了這一變動的降谷零覺得情況頗有些好玩,他知道自己戳中了面前女孩的心事,他的目光在松田陣平和京野初江之間來回,突然想起了松田陣平的那枚打火機。
那是他們還在警校時候的事情。警校明令禁煙,但在課前大家齊聚的更衣室裏,松田陣平的打火機從外套裏掉了出來,他邊上的伊達航眼疾手快地撿了起來,掀起眼皮帶了點質問性質地對松田說:“這可不太好噢,松田。”
喊着自己在學校裏沒有抽過煙的松田陣平猛撲過去,想要把打火機奪回來,但伊達航下意識的躲避使那枚打火機落進了降谷零的手裏,他看見那只打火機外殼上的冥王星和衛星軌道,當他翻過手來,才看見反面的Kyo三個字母時,松田陣平已經一把奪了回去。
“你在打火機後面刻了人名啊?”當時的降谷零對他那過激的反應感到新奇。而萩原研二聽見他的話,兀自靠着更衣櫃笑起來,他一邊笑,一邊說:“還有一只一樣的,但是他刻了他自己的名字,在別人手裏,很多年了,說不定對方已經扔掉咯?”
回憶起那個場景,降谷零突然能夠把一串未曾看清的名字拼全了,Kyono hatsue,恐怕是京野初江的名字。
想到這裏,他突然替松田陣平感到了頭疼,于是他低下頭拿起杯子喝下一口,以此掩飾了自己的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