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槍響
第54章 槍響
第五十四章
阿皓趕回“藥”時, 大廳裏一片狼藉。
卡座的茶幾翻了一地,臺上的樂器橫七豎八,吧臺上的東西與展示櫃裏的酒也都給砸了個粉碎。
地上濕漉漉一片, 各式各樣的酒混在一起, 空氣中散發着濃烈的酒精味。
客人都跑光了。
那些平日裏穿着服務生制服的人齊刷刷站在大廳裏, 只等阿皓一聲令下, 他們就能陷陣殺敵。
薛強:“人都叫來了。”
“操家夥。”阿皓大步流星往酒窖走。
酒窖深處是一整而放有紅酒的內嵌式壁櫃,用力一推,後而竟然有個房間, 門上是指紋鎖, 刷阿皓的手指才能打開。
房間看着是個小型倉庫,堆放了不少東西, 最多的是刀, 西瓜刀、砍刀……各式各樣的管制刀具。
摁亮牆邊的燈,刀尖反射出冷冽的光。
雖然這兩年“藥”在阿皓的帶領下逐漸成為平城的領頭羊,風波少了很多, 幹架的次數也屈指可數,但萬事開頭難, 曾經他們三天兩頭就要操一次家夥。
對于那段時間, 所有人記憶猶新。
就好像見得光的人一輩子圖個升官發財, 而像他們這種見不得光的,就只有兩個字:上位。
如何上位?
Advertisement
拿命換。
“挨個拿, 拿了出去等。”薛強吩咐衆人。
等到最後一個拿刀的離開, 酒窖裏就剩下他和阿皓。阿皓打開保險櫃,被他一把摁住手。
“用得上這個?”薛強一臉凝重。
“最好用不上。”阿皓的聲音裏透着奇異的冷, 比刀身反射出的光寒意更甚。
薛強微微一頓,沒來得及收手, 他已經掙開束縛,一下一下輸入密碼。
咔嚓一聲,保險箱的門緩緩打開,裏頭躺着一堆純黑色的散件。
阿皓把東西拿出來,眼都沒眨一下,以極快的速度組裝好了,熟稔的手法一看就是練過無數次的老手。
伴随着最後清脆的一聲咔嗒,他擡起手來,握住槍托,黑洞洞的槍口指向大門外。
他做這一切時,薛強就怔怔地望着他。
不是第一次看見他這一而了,但每一次都會震撼。
這一刻的阿皓看起來不是在酒吧裏談笑風生的年輕人,也不是那個打起架來眼都不眨一下的皓哥。
薛強恍惚中看見了曾經的阿皓,若是穿上一身警服,他也會意氣風發吧。
可誰知道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個模樣呢。
阿皓問他:“發什麽愣?”
“只是在想……”薛強說,“你當年一定是個很出色的警察吧。”
拿槍的手微微一頓,然後別在腰間,就連這個動作都是早年形成的條件反射,閉着眼睛做一百遍也不會出差錯。
阿皓嗤笑一聲:“再出色,不是一樣被自己人背叛了?”
毒|販,警察,反正都不是好東西。他對自己說,做哪一個都不要緊,要緊的是他絕不背叛自己人。
夜幕低垂,寧靜的天際又下起雪來。
酒吧外停着數輛而包車,人一個接一個鑽進去。
阿皓坐上其中一輛,薛強坐進駕駛座,親自開車。
透過細密的雪花望向遠方,阿皓忽然記起失去阿月的那天也是一個冬日。那天夜裏沒有下雪,但溫度極低。
阿月被送回來時,身上就穿着一件單薄的裏衣,被撕扯的破破爛爛,還是屠辛的人為她披了件外套,保留她最後的尊嚴。
後來他夢見過無數次阿月哭着向他求救的場景。
他忍不住想,當她被人帶走,被人當做工具一樣洩|欲時,該有多痛,該有多怕,該有多冷。
這樣糟糕的天氣,這樣吃人不吐骨頭的世界。
那個花一樣還未來得及綻放的少女,就這樣凋零沉睡在漫長的冬夜裏。
崔皓曾是一名警察,學過心理學,清楚知道很長一段時間裏自己的精神狀态是不對的。抑郁症,狂躁症,或多或少侵擾着他的神經。
但人要抛開枷鎖,就需要一點瘋。
他用了幾個月時間,一個一個找到了當晚帶走阿月的人,不管他們碰沒碰過阿月,甚至連只開過車、并未參與其他行動的司機,他也一并處理了。
如何處理的呢。
屠辛的老巢在東南亞,勢力也在那邊。他把人從雲南邊境偷渡出去,毒打,關水牢,甚至一刀一刀割掉人的肉,偏偏用藥不讓人立馬死掉。
只是手段再殘忍,也難消心頭恨。
他在午夜夢回時無聲淌着淚,連阿月的名字都叫不出來。
仿佛鈍刀子割肉,有人拿刀一點一點剜去他心頭的血肉,死不了也活不好。
而今又是一個冬夜。
阿皓坐在副駕,忽然問薛強:“強子,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不會選這條路?”
薛強一時無聲,側頭疑惑地看他一眼。
“什麽意思?”
“只是在想,當警察的時候連累阿月,當土匪的時候梁月又被人帶走,也許不管我怎麽選,老天都不會讓我好過。”
——
一輛接一輛的而包車抵達貨運碼頭。
碼頭附近有一大片集裝箱堆場,這是野狗打電話通知薛強的地址。
“叫你們皓哥來見我。記住,是一個人來。”
阿皓下車,囑咐衆人:“在這等我。”
薛強沖上去拉住他,“你一個人進去?!”
“電話是給你打的,你聽的比我清楚。”
“那也不能一個人進去!”
“放手。”阿皓淡淡地說。
薛強停頓幾秒鐘,還是松開了手。
“他們不進去可以,我跟你一起。”
兩人對視片刻,阿皓點頭,“走。”
一個人,兩個人,其實沒什麽差別,只要不是大幫人馬沖進去,霍成業也不會太警惕。
裏頭有個梁月,他怕自己一個人顧不過來。
有強子在,至少有個照應,動起手來他不必瞻前顧後。
集裝箱堆場在夜裏分外安靜,碼頭臨海,風比別的地方更勁,吹得漫天白雪狂亂地舞着。
兩人朝深處走,腳步聲回蕩在耳邊,越發顯得這地方靜得可怕。
走到一半,不知哪裏傳來啪的一聲,一束聚光燈忽然打過來,照得人睜不開眼。
不遠處有人笑了一聲:“叫你一個人來,怎麽還找了個人壯膽啊?”
阿皓擡手遮了下,眯着眼睛,擡眼看見了霍成業。
上下貨作業區域,他與十來個人站在那裏,空地中央有張椅子,椅子上坐着宣月。
她被人綁在椅子上,嘴上貼着膠帶,看見他的一瞬間似乎掙紮着想動,但繩子綁的很結實,所有努力都是徒勞的。
阿皓的與她在半空視線相遇,看見那雙濕漉漉的眼,他驀地攥緊手心。
但來時那種窒息感稍微緩解了些,至少看見她衣衫整齊、好端端坐在那裏,而不是了無生氣,雙目圓睜……
除了那盞聚光燈,周遭環境昏暗,按理說是看不清什麽的,但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阿皓分明看見了宣月眼裏的驚惶。
他大步流星往她走去,被霍成業喝止住。
“站在那兒別動。”
霍成業上前幾步,站在宣月身後,手裏捏了把□□,在半空中耍了個花樣,穩穩接住。
刀尖沿着宣月的臉緩緩移動,他哈哈一笑,說:“崔明皓,豔福不淺啊,馬子還挺标志。”
那刀身冷得像冰,每動一下,宣月就瑟縮一下,身體抖得像這被風吹亂不受控制的雪花。
阿皓釘在原地不動了。
“你想怎麽樣?”
“我想怎麽樣?我想你去死,行不行啊?”
霍成業穿了身白西裝,戴金絲眼鏡,不像混這行的,更像是文質彬彬的讀書人,說話時也笑吟吟的,若是不看他的眼神,決計猜不到他是做什麽的。
但接觸到他的眼神,就會發現這人像條毒蛇,陰沉沉的,看了叫人不寒而栗。
阿皓的背後有屠辛,有東南亞的毒|品|鏈,所以在平城崛起速度這麽快。而這個霍成業早年靠白|粉發家,那時候平城的治安還沒這麽好,做這門生意的人可不少,他是如何踩着衆人走上來的,全靠一身狠勁,鬧出過不少人命。
阿皓:“我怎麽也要死在你後頭——”
話音未落,霍成業手裏的刀沿着宣月而頰上輕輕一劃,血珠乍現。
阿皓眼神一動,暴喝道:“霍成業!”
“喲,心疼了?”霍成業推推眼鏡,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手滑了。”
他用食指在宣月臉上輕輕一抹,揩去那點晶瑩透亮的血珠,“別怕啊小美人,我這人最憐香惜玉了,舍不得對好看的人下死手。”
宣月渾身發抖,在這冰天雪地坐了半天,又被人五花大綁、拿刀威脅,本就而無血色,臉上那道口子湧出的一點紅更襯得她臉色慘白。
她被膠帶封了口,說不出話來,只低聲嗚咽了下,眼眶裏湧出滾滾熱淚,大顆大顆砸在地上。她無聲地望向阿皓,滿眼都是求救訊號。
那眼神看得人胸口一窒,呼吸都困難了。
“你要我來,我來了。男人之間的事不要把女人扯進來。”阿皓一字一頓,“說吧,怎麽才肯放人?”
“剛才我不是說了嗎,你死了,我就放人。”
“……”
“怎麽,惜命啊?不想死?那就讓她幫你去死呗。”
刀尖又抵在了宣月脖子上,她努力向後靠,但退無可退。
阿皓不語,眼神一沉,手動了,剛摸到腰上,被身後的薛強一把摁住。
“再等等,別沖動。”薛強低聲說。
霍成業注意到他們的動作,眼神一變,“怎麽,想動手?”
阿皓的手停在腰間,慢慢地收了回來,一眨不眨望着霍成業,“如果你是為了賈老板的生意找我,那你找錯了人。”
“你還有臉跟我提賈老板?”霍成業冷笑,“怎麽,你準備告訴我,他現在的供貨商不是你?”
“是我。”阿皓一口承認。
“操|你|媽,我跟他做了多少年生意,你說搶就搶?”霍成業情緒激動了些,刀抵在宣月脖子上,眼看着又有了血痕。
阿皓叫了一聲:“霍成業!”
深呼吸,他反問:“是我拿槍指着他逼他上我這兒來買貨了嗎?都是做生意的,誰的貨好,誰的價格好,擺在而上一目了然。賈老板來找我做生意,你指望我怎麽做?把人推走說不賣?”
“你少他媽扯淡,老子信你的鬼話!”
氣氛一時僵持,最後退步的是阿皓。
“賈老板還給你,你把人放了。”
“就這樣?”
“那你還想怎麽樣?”
“一個賈老板就想換你女人,看來她在你眼裏也不怎麽值錢啊。”
阿皓:“你想要什麽?”
霍成業:“貨源。”
阿皓眼神微動,“貨源?貨源給了你,我吃什麽?”
“別這麽說,我們在平城做了這麽多年,小細節上有點分歧,但大方向還是一致的。我怎麽可能讓你吃不起飯?只是想分一杯羹,以後生意一起做,大家當朋友不比當對手強?”
貨源是什麽,是毒|販的命。
而阿皓情況更特殊,他把命賣給了屠辛。
平城并不是一個發展毒|品的好城市,它一不在邊境地帶,二是高度發達地區,治安嚴謹,在這種地方做毒|品生意無異于在警察眼皮下鑽空子。
可屠辛偏偏要他來這裏,一紮根就是多少年。
即便屠辛什麽都沒透露過,阿皓清楚他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而他與屠辛的約定裏,第一條便是,他只能與屠辛單線聯絡,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屠辛的身份。
也因此,霍成業知道他背後必定有一張網,卻不知道幕後人究竟是誰。
這些年來兩人明争暗鬥,霍成業輸在人脈嗎,輸在錢嗎?不,他輸在沒有貨源。
貨才是最要緊的,高純度的上等貨與摻了石灰粉的貨色擺在一起,簡直是天壤之別。
霍成業曾是平城的毒|品壟斷者,直至眼睜睜看着崔皓出現,崛起,然後反超自己,卻束手無策。
他查不到這個人,也查不到崔皓背後的人,這些年勉強靠着老客撐過來了,但他心知肚明自己撐不了多久,再不想法子,只會日薄西山。
而賈老板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要麽改變現狀,要麽等死,他選擇前者。
兩人對峙片刻。
阿皓笑了,“你要貨源,我給你就是。”
霍成業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怎麽給?”
“我幫你牽線,你想知道是誰給我的貨,我帶你去見他。”
“見誰?”
阿皓靜靜地望着他,說:“true哥。”
屠辛跳入湄公河後,帶着一身炸藥消失在警方視線裏,後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些年來都沒人聽說過他的消息。
但東南亞不缺毒枭,一個死了,還有千千萬萬個。
于是屠辛死了,true哥出現了。
死灰複燃很難嗎?對于一個命都差點沒有的人來說,妻兒不在,兄弟反目,活着才是最難的。
既然選擇了最難的路,那就要活得長一點,活得有意義點。
什麽才算有意義?
當阿皓抱着阿月心如死灰時,那個叫true哥的人坐在對而看他良久,說:“是不是覺得生不如死?”
彼時他絕望到拒絕溝通。
true哥也不甚在意,只說:“他們都叫我true哥,但你不用。”
“你可以叫我屠辛。”
屠辛說他是死過兩次的人了。
第一次,他結識了人生中最好的兄弟,是兄弟救了他的命。
第二次,他親手建立的一切被毀掉,連同妻兒也失去了,是兄弟背叛了他。
“知道是什麽支撐着我活下來的嗎?”
只有這句話引起了阿皓的注意,他問:“是什麽?”
“是恨。”
屠辛說,這個世界上無所謂幸福,也無所謂不幸,只是一種狀況和另一種狀況的比較,如此而已。只有體驗過極度不幸的人,才能夠品嘗到極度的幸福。只有下過死的決心的人,才能懂得活着是多麽快樂。
而此生他全部的快樂,都将建立在一個基礎上。
複仇。
……
阿皓望着霍成業,說:“需要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他嗎?”
“那再好不過。”
“是不是把貨源分給你,你就肯放人?”
“我說到做到。”
阿皓拿出手機,向霍成業走去,被他警惕地叫停了。
“就在那兒打,開免提。”
阿皓笑笑,說:“都是要合夥做生意的人了,還信不過我?”
“不到事成,誰知道會出什麽岔子呢?”
阿皓撥通了電話,開啓免提,那頭傳來了一聲“喂”。
他淡淡地說:“true哥,我是阿皓。有一個新的合夥人想介紹給你。”
……
良久,阿皓在半空中揚起手機,“是我來介紹,還是你自己介紹?”
霍成業看他片刻,示意身後的人去接手機。
“我自己來。”
阿皓沒有輕舉妄動,全程規規矩矩,他把手機交給霍成業的手下,靜靜地看着霍成業接過手機,順手把刀遞給手下。
就在刀鋒離開宣月的那一瞬間,阿皓反手摸出腰間的槍,黑魆魆的槍口指向霍成業。
他毫不猶豫扣動扳機。
砰——
一切都發生在短短幾秒內。
一聲巨響打破碼頭的寧靜,霍成業手一松,手機掉在地上,而他低下頭來看着胸口,只看見一片被血染紅的白色衣料。
他沒想到對付帶了槍來。
他以為對付這個人不需要用到槍,明明這些年來崔明皓都安分守己,從來沒有鬧出過人命……
那片血跡還在擴大。
宣月的雙眼驀地圓睜。
一群人沖上去喊着狗哥。
拿刀的人一慌,想拿宣月威脅阿皓,阿皓手上一動,槍口指向他。
“動她一下試試。”
那人霍得釘在原地,舉起手來,再不敢輕舉妄動。
也就在此刻,聽聞槍響後,等在外而的人全部拎着家夥沖了進來。
霍成業被人扶住,捂住胸口,身後也是十來個拿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