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狹路必相逢
第11章 狹路必相逢
裏面的人頓住了,屋內一片漆黑,屋外卻燈火通明,月光揉着燈光灑在那人身上,背影清瘦單薄,地上映了一道孤零零的黑影。
她沒回頭,卻是低低地笑了笑,道:“你總是這般的聰明。”
“什麽?”爻桤不太懂,走到她身邊,卻見她袖子微微一甩,桌上的燈籠頓時便亮了,不似一般燭火那樣昏暗,它雖然只是一盞,卻亮得宛如白晝,襯得那雙眼睛越發清雅。
葉深緩緩走到凳子上,倒了杯茶,喝一口,這才看向爻桤,問:“不知小七你何時發現的?”
自從知道這人的真實身份後,聽見她叫自己“小七”,爻桤總覺得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哪裏怪,只好道:“就在不久前,你和夢殇打鬥的時候。”頓了頓,她微笑着補充道:“五千年前,你曾救過我,對于你的招式,我映象深刻。”
葉深微微一笑,道:“我的榮幸。”
爻桤問:“不知魔尊大人一路跟着我為了什麽?”
葉深似笑非笑地睨着她,道:“我說我心悅你,小七信嗎?”
爻桤愣了一下,臉上竟有了些許詭異的紅色,結巴道:“你,你……”
“我開玩笑的。”葉深淡淡道,低頭抿了口茶,随後擡起頭,挑了下眉,道:“還是說,小七你希望這是真的?”
“魔尊大人說笑了。”爻桤心裏莫名松了一口氣,但卻依舊感覺不是那麽舒服,仿佛堵了塊石頭一樣。
葉深放下茶杯,有些不悅,道:“我還是覺得你喚我‘思卿’比較好聽。”
爻桤道:“不合适吧。”
葉深卻道:“有什麽不合适?在你不知道我身份的時候,不也一口一個‘思卿’,叫得頗為順口嗎?怎麽,莫非知道我身份後,你嫌棄我了?”
說罷,她飛快地看了爻桤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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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眼仿佛有些小怨恨和小委屈,讓爻桤瞬間就不自在了,心裏暗想自己是不是以前做過什麽對不起她的事,不然怎麽會感覺那麽的……心虛呢。
她這般一想,舌頭便不由自主打了個顫,道:“思,思卿。”
思卿冷笑一聲,道:“果真是嫌棄了,叫得那麽勉強。”不待爻桤辯解,她又自顧自地傷感道:“也罷,既然小七你這般地不願,我也就不敢勉強了。畢竟我這是個小小的魔尊,想來小七你是看不上的。”
她一副“我是個孤苦無依,可憐巴巴的小女子,活該被人欺負,被人看不起”的樣子。
真真傷感。
爻桤心裏越發虛,也越發愧疚,當即便道:“沒有的事,我從未看不起你。”
“真的麽?”葉深擡眸看着她,清澈的眸子裏寫滿了“委屈”二字,柔的仿佛要滴水,軟的好似能落淚。如果爻桤是男子,見了這樣的眼神,保管忍不住。
太柔了,太軟了,再配上那一副筆墨山水似得臉,妖精一般。
可又不妖,只是一種雅,一種淡到骨子裏的雅。
恕爻桤是女子也有些腿軟,她忍不住軟下聲音哄道:“當然是真的,我怎麽會騙你呢?思卿你要相信我,我發誓,我這一輩子都不騙你。”
“嗯,我信你。”葉深溫軟地回一句。
她低下頭喝茶,嘴角微微一勾,眼裏有些得意,可再擡頭時,卻依舊是一副清淡的樣子,道:“夜深了,上樓睡覺吧。”
總算逃過一劫了,爻桤連忙道:“好好好。”随後逃一般地上了樓。
然而進房間時,她卻愣住了,話說是進左手邊葉深的那間,還是右手邊她自己的那間呢?
雖然之前雨潸睡在右邊,可如今她已經離開了,那自己進去睡也沒什麽不妥,可總覺得有些不對。而且如果進了右邊,指不定思卿會怎麽想——萬一她以為自己嫌棄她呢?
不過和思卿睡在一起的話,先前沒說開還好,如今說開了,感覺就更怪了。
爻桤糾結地牙疼啊。
葉深從後面走上來,一腳邁進左邊的屋子,随後又停住了,轉頭看着爻桤,道:“小七不進來睡嗎?還是說你嫌……”
“我進,我進。”爻桤是生怕她又說那幾個字,當即便走了左邊地房間,随後又迅速脫了衣服鑽進被窩,安安靜靜地躺在裏側。
思卿看着那乖巧側卧的人兒,莫名彎了下眉,随後走過去,脫了衣服躺下,道:“小七,好眠。”
爻桤睜開眼,又閉上,道:“好眠。”
第二日下了雨,爻桤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人了,耳邊是淅淅瀝瀝的雨聲,莫名讓人聽了想再睡個回籠覺。可她還沒來得及行動,便聽見開門聲,接着是一道女聲:“小七,起床吃早飯。”
話已至此,爻桤也不便再睡,便是起了身,剛拿起衣服,卻聽見那人又道:“如果小七還想再睡的話,就再睡會兒吧。”
爻桤:“……”
我衣服都快穿好了,你才說,早幹什麽去了?
葉深一臉無辜道:“我沒想到你動作那麽快,抱歉啊。”
爻桤越發無奈,倒也不生氣,只是拿這人沒辦法,索性不再理她,洗漱好了便管自己吃飯。
葉深坐在她對面,沒動筷子,想來已經是吃過了。她看了一眼窗外的雨,道:“小七快些吃吧,蘇允已經起床了,大概很快就要去皇宮,你若去晚了,怕是趕不上好戲。”
如果月昔酒在這兒,就會問:“為什麽你會知道她起床了,是跑到柳仙兒閨房看過了嗎?”
可爻桤畢竟沒月昔酒想到那麽多,她只是道:“難為思卿還記得這件事,我都快忘了。”
畢竟經歷了昨夜的那件大事,還記得這件小事才奇怪。
葉深淡笑道:“你在意的事麽,我自然是牢牢記在心裏的。”
這話說的半真半假,爻桤也不好多說,免得接下來這人又要逗她。
她很快吃完了早飯,和葉深一起下樓。
下着雨,自然是要打傘的,可問題是兩個人,為何只有一把傘?
對爻桤疑惑的目光,葉深神态自若,道:“我只在客棧裏找到一把。”
好吧,一把就一把,爻桤也不是個矯情的人,再加上她二人都是女子,共執一傘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倘若真要說有什麽地方不對,那就是葉深挨她太近了,近到仿佛她只要一個轉頭,就能碰到葉深。
爻桤走了一陣,忍不住道:“思卿你覺不覺得我們……太近了。”
“嗯?”葉深偏頭看着她,疑惑道:“有嗎?”
爻桤微微颔首,道:“有。”
葉深笑道:“沒辦法,這傘太小了,我們要是不挨的近些,肯定會有一人淋雨。我不想淋雨,更舍不得讓你淋雨,所以只能這樣的。”頓了頓,她往邊上走一步,與爻桤拉開了些距離,嘴上說道:“小七如果不喜歡的話,我離遠些便是。”
“不用,不用。”爻桤拉住她往回帶,明明她沒用多大力氣,可葉深卻是直直被拉到了她懷裏。
爻桤一驚,連忙往後退,葉深一手執傘,一手攬住她的腰,又将她帶進了懷裏,溫聲道:“小七,再退你可就要淋雨了。”
鼻尖滿滿是清香,爻桤忍不住臉一紅,道:“多謝。”
葉深淡淡一笑,微微退了一步,回到了最初兩人的距離,道:“走吧。”
爻桤低低應一聲,擡頭卻見巷口站了兩個人。
那一刻,八目相對,時間仿佛靜止了一樣。
爻桤看着那兩個人,嘴唇翕動,卻不知該說些什麽,最後只好道:“……好巧。”
對面的兩位女子也只打了一把傘,靠的很近,十指相扣,頗為親密的樣子,且都盯着爻桤二人,露出了一副驚訝萬分的樣子。
不錯,正是懷蔭無邪二人。
懷蔭大概是認出爻桤了,回神後正欲行禮,但看見爻桤沖她微微搖頭後止住了,附和道:“的确很巧。”
無邪先前沒見過爻桤,所以她沒認出來,只是來回看了看爻桤二人,目光微妙,随後笑得意味深長,道:“兩位姑娘不用在意我二人的,可以繼續。”
爻桤心裏莫名有些心虛,就跟做壞事被抓住了一樣,她身旁的葉深倒是挑了下眉頭,道:“夜裏蚊子很多麽?這位穿白衣的姑娘頸上竟紅腫非常。”
懷蔭微微一臉紅,下意識便要整理衣服,無邪拉住了她,低語道:“她騙你的,今早你對着鏡子已經收拾妥帖了。”
爻桤覺得再這樣下去,估計會打起來,便是低聲對葉深道:“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葉深微微一笑,道:“好。”
與懷蔭二人擦肩而過時,無邪突然笑眯眯地來了一句:“被蚊子咬出大包,好過蚊子都不理采。”
她聲音不小,所以另外三人都聽見了。懷蔭抿了抿唇,頗為歉意地看了爻桤一眼,但奈何後者壓根就沒聽明白無邪的意思,滿臉疑惑地看着她。
葉深聽明白了,眸色微涼,看了她一眼,突然道:“希望別被咬死。”
無邪眉頭一皺,還欲說些什麽,可葉深和爻桤已經走了。
爻桤二人來得正是時候,正趕上蘇允進皇宮。因為知道葉深是魔,所以也不阻攔她動用法術。
隐身跟在蘇允身邊堂而皇之地進入皇宮後,爻桤忍不住問:“假如思卿你昨夜未暴露身份,在不動用任何法術的前提下,你怎麽帶我進宮?”
葉深淡道:“左側牆有個狗洞,直通冷宮,平日沒什麽人把守,進去不難。”
“……”
爻桤道:“幸好你暴露了。”
走過幾個回廊,蘇允來到了書房,還未請人通報,便聽見一道女聲傳了出來:“是太傅嗎?快快請進。”
蘇允走進去,正要屈躬行禮,卻被人扶住了,那人道:“不是說了嗎?太傅私下見朕不必行禮。”
蘇允道:“禮不可廢。”
說罷,她後退兩步,恭恭敬敬地行一禮。
蕭珉拿她沒辦法,只好随她去了,轉身走到書案前,繼續處理公務。她今日着一襲明黃錦袍,雍容也華貴,面容白淨,五官細致,沒什麽架子,看人時嘴角帶着一抹笑,很溫柔的模樣。
當然,不排除她是只對蘇允一人笑。
蕭珉握着筆,漫不經心地問:“聽聞太傅昨夜入了鳳凰樓柳仙兒的閨房,與之共度良宵?不曾想太傅這般守禮的人,竟也會有這般心思。”
她說這話時,嘴角的笑意深了一些,仿佛玩笑打趣一般。
蘇允沉默了一下,突然跪在了地上,道:“請陛下為臣和柳姑娘賜婚。”
蕭珉笑容一凝,卻仍然是漫不經心地樣子,青蔥似的手指按着折子,微微一擡眼,道:“太傅可是忘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娶妻,不怕掉腦袋麽?”
爻桤心道:這蕭珉果然是知道蘇允女扮男裝之事的,不過說來也是,這蕭珉乃是蘇允一手教出來的,與她親近,知道此事也不足為奇。
有關蕭珉和蘇允的事,雖然卷軸上沒說,可風城的百姓在傳,是以爻桤也知道了兩三分。
蘇允十六歲那年中了狀元,而彼時蕭珉六歲,因為是先帝唯一的女兒,所以備受寵愛,當日也被先帝抱到了殿上。她坐在先帝腿上,指着蘇允,笑得天真爛漫,道:“這位小哥哥真好看。”
一句無忌的童言,卻令蘇允直接當了她的太傅,官居一品。
後來先帝駕崩,蕭珉繼位,凡是上奏折彈劾蘇允的,她看都不看,直接丢掉。曾經有大臣還辱罵蘇允“禍國殃民,擾亂君心”。當然,不到三日,他便被抄家了。
可以說,如今的蘇允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蘇允道:“怕,但既然做了,就該負責。”
蕭珉看了她一會兒,神色莫測,但很快她就笑了,道:“敢作敢當,太傅第一日上課便教了朕這四個字,我原以為太傅說笑,如今看看,太傅的确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她阖了阖眼,有些倦怠似的,低低地吐出一個音節:“準!”
蘇允叩首,道:“謝陛下恩典。”
蕭珉笑道:“太傅可還有別的事,如果沒有的話,就退下吧。”
蘇允起身,道:“臣告退。”
蕭珉目送她離開,身體仿佛僵住了,一動不動的,但臉上卻依舊在笑,且笑意越發的深。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揉了揉眉心,随後繼續低頭看奏折。
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