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一個暗香,一個絢爛
鄭則是個極其低調,卻又不失柔情的男人。
他從不會張揚感情之事,從不會向後宮明目張膽地炫耀他對我的寵愛。
他下令,說我有罪在身,沒資格出席宮中家宴,讓我免去了遭觥籌交錯的罪。
他下令,說我有罪在身,不準在宮中晃來晃去惹他心煩,讓我有理由免去了各種請安。
他從不賞我金銀珠寶,只是避人耳目地送來一些一文不值的東西,比如他給我寫的詩,他親手畫的我等等。
在後宮其他人看來,鄭則十分冷落我,冷落得就差把我打入冷宮了。
在鄭則無微不至的庇護之下,我過了一陣子逍遙自在的宮中生活,每天和徐如雲、翠雪、江軒眉、幼青在一塊,不知有多快活。
不過英素衣并不快活。
她以為鄭則還在生我的氣,為我擔憂不已。
可我又不能告訴她實情,只好對不起她,讓她繼續擔心下去了。
鄭則常常在深夜的時候偷偷來瞧我,有時候扮成小太監,有時候扮成小侍衛,我們明明是君妾,卻硬生生搞得像偷情似的。
從前我只覺得鄭則這個人天威難測,如今才發現,竟也有尋常男子的許許多多臭脾氣——
比如說,他很矜持,明明是他來找我,卻總假裝不想親近我,結果每次都是我主動;他還特別容易生氣,總因為一些芝麻大點的事就開始控訴我不愛他,氣得我想揍他又不敢;他還很霸道,一件事凡是他做出了決定,我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
不過,他對我的鐘情與珍視我都心知肚明。有了鄭則,我開始覺得人生無比安寧與幸福,因為我知道,我是這位一國之君最最珍愛的女人,我知道他對我的情意永遠不會變。
這個人真是讓我又愛又恨讨厭得很……
我知道他會一生憐惜我,我只要把他哄高興了,這輩子吃香的喝辣的自不必說,還能夠永遠被他捧在手掌心,被他寵愛。
我覺得還是很劃算的!!!
被鄭則金屋藏嬌的日子過得飛快,眼看着雪都下了好幾場了。
鄭則忙的時候,我便約鄭平帶我出宮去玩,一來是我貪戀宮外的空氣,二來也是因為擔心鄭平的狀況。
新年前三天,我與鄭平約好,見這一年的最後一面。
最近我與鄭平頻繁見面,頻繁到我幾乎已經習慣鄭平存在于我的生活。
自從那晚,我将他的身世告知他以後,鄭平便漸漸開朗起來,也有了精神,總之不再是一副糾結焦灼的模樣了。
我衷心地希望,他能夠淡忘悲傷的往事,重新開始。
鄭平突然從我身後将我整個攬住,把我整個人包裹在他大大的溫暖的懷抱裏。
我在他的懷裏安寧地沉默。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抱我。
我們長久地伫立在河岸邊,看着鄭平送給我的新年禮物——一場持續許久、色彩絢爛、如夢似幻的盛大煙花。
這樣被他抱着,我都覺得自己一下子渺小起來,渺小成了他胸口的痣,整個人只是一個刻印在他身上的印記。
煙花映照了我們,我覺得飄飄然起來,覺得我們兩人仿若身在仙境。
“平哥。”我輕輕叫他,其實我沒什麽話要說,只是這樣被他抱着,便很想叫他的名字。
他把我包裹得更加緊實,懷抱溫暖厚重,替我擋住了所有冬夜的冷風。
“醉白,多謝你陪我經歷了那麽多。”他對我輕聲耳語。
他咬着我的耳朵對我說:“我哭的時候、受傷的時候、丢人的時候,你都看過了,我全身上下,你也都看過了。”
聽過這話後我氣得要打他,他一邊笑一邊輕而易舉便壓制住我,我動彈不得,心中憋氣,他趁機又湊到我耳邊對我用極低極低的聲音說道:“既然我的一切你都看過了,那我可就是你的人了。”
我內心突然酸澀蕩漾起來。
我身前刮着寒冷的冬風,身後抵着他滾燙的胸膛,整個人沉醉于萬分絢爛缱绻之中。
與鄭平相見之後的幾日,被禁止在宮中走動的白美人便一直被放養于她自己的宮殿裏。
在後宮諸人眼裏,白美人的宮殿是宮中最為晦氣之地,衆人已經把那裏當做冷宮來看,人人談之色變。
沒人知道,在那座冷宮裏面,白美人每天吃喝玩樂談戀愛,小日子可比冷宮外面那群人滋潤多了。
新年之後,鄭則安然坐于案前,正在優哉游哉地題一副梅花圖。
鄭平跪在一旁,神色平靜。
鄭平是被急召而來的,傳旨的太監支支吾吾也沒說明白,只說急着見他,鄭平只好随之匆匆入宮。
急匆匆而來,還以為是出了什麽急事,可見到的卻是皇上正沉浸在詩情畫意中的景象。
鄭平心中疑惑,但他早就過了喜怒形于色的年紀,神色間不見一絲焦灼,宛若死寂一般。
鄭則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一句話沒說,鄭平便一直在一旁安靜跪着。
待鄭則完成了手底下的作品,又仔細端詳品鑒了一會之後,才開口與自己的弟弟搭話。
“起來,過來看看,朕題的字怎麽樣?”
“皇兄的字一向甚好。”鄭平看都沒看一眼,甚至根本沒起身。
“朕最近總想起你。你一直不進宮,家宴也不來,朕想見你一面着實不容易。”
“臣弟身體不好,勞煩皇兄挂念了。”
兩兄弟均紋絲未動,依舊是一個坐着一個跪着,三言兩語間盡是疏離與冷漠。
午後的陽光從窗子透過來,鄭則整個人都被陽光烘出了一身暖意,他偏過頭迎着陽光,只留下一個背影給鄭平。鄭則在陽光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可能是老了吧,總夢見小時候的事,夢見小時候咱們倆一塊玩,一塊挨罵,彼此還總打架,打完架沒一炷香的功夫就又和好了,和好後就連打架的原因都不記得了。”
鄭則尚未到三十歲,但在暧昧不明的陽光中,他偻着身子,仿佛真的老了似的。
“朕知道,自從你母妃去世後,你我兄弟就生分了,你對朕多有僭越,朕對你也同樣不夠厚道。”
“朕本來覺得吧,無論是兄弟還是朋友,都有緣盡的時候,本來也沒放在心上。可最近啊,朕總想起小時候,可能是真的老了吧。”
鄭平一直跪在地上安靜聽着,一言不發,鄭則的一席話聽得他五味雜陳,他想起小時候,皇兄帶他偷偷去爬樹,結果他從樹上跌了下來,皇兄急吼吼背起他便拼了命似的往太醫院跑,直到現在他都記得他哥哥那時候焦急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