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回家了
我們行了十幾日。
這十幾日，我們基本上一直在沉默。
鄭平常常凝視遠方，凹陷進去的雙眼不知在看什麽，我則盯着大地發呆。
我們已到京城邊，夜間在荒野裏休息。
鄭平這個自幼養尊處優的王爺，這一路上都沒有進過驿館、客棧或縣衙。他說，他現在不想看見任何人。
我也挺樂意這樣安排，因為我也不想看見任何人。
我們二人在荒野露宿，鄭平在我身邊，我隐隐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熱度，不像我，在這樣的八月天裏渾身冰涼。
鄭平将他的衣衫蓋在我身上，他怕我身體太涼是因為生了什麽病。但我知道不是，我根本沒有生病。
“醉白。”鄭平很少像這樣叫我的名字，這一路上他也是第一次同我閑聊。
如今，他的聲音變得沙啞而低沉：“我沒有任何私心，我真的希望你別回宮。你這般重感情的人，在宮中活着太累了。”
我不知該答什麽，因為直到現在我的腦子都不是很清晰。
良久，我才答道：“可我想翠雪，我要回去見她。她沒有我不行的。何況，如果不回宮，我都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了。”
我自己都聽得出，我的語氣死沉沉的，仿佛真的生了什麽大病一般。
鄭平輕輕嘆了口氣，理了理我亂糟糟的頭發，然後把我抱在懷裏，希望能暖一暖我的身體。
三日後，鄭平将我藏在他的馬車內，送進了宮。
他親自将我送至我的寝殿門口，也一點沒有避嫌的意思。我知道，他是太累了，累到根本懶得考慮宮規，累到根本不想管什麽宮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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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寝殿門口，我淡淡看着他，說了句：“保重。”
他點了點頭，說了句：“你也是。”然後就走了。
我進了寝殿，翠雪在等我。鄭平早已托人傳話給翠雪，說我今日會回來。
我覺得翠雪變得好瘦，臉色也變得好蒼白，倒是她身旁的幼青長高了不少。
翠雪走上前，低下頭，一句話沒說。
我剛坐下，英素衣就聞訊匆匆趕來，她來得很急，連頭發都沒好好梳，玉釵也戴得歪歪扭扭。
她走到我身前，蹲下來，一改潑婦本性，可憐兮兮地看着我。
我鼓起力氣安慰她：“幹嘛這麽看着我，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英素衣委屈又生氣地說：“我還以為你死了。”
我嘴角向上牽扯，可眼睛根本沒在笑。
英素衣悲傷地說：“貴妃死了。”
我淡淡地問：“什麽時候的事？”
“你失蹤後的第十天。”
我垂下雙眸，一言未發。
晚間，我和翠雪睡在一塊，翠雪身上還是很香甜，但她瘦了太多太多，枕着她讓我覺得有些硌。
“你終于回家了。”翠雪低聲說。
回家……這裏是我的家嗎？也許是吧……我不知道。
我嘆了口氣，淡淡地說：“屠劍西死了。”
我聽見翠雪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然後她握住我的手，一句話都沒說。
因為，在生死面前，一切安慰的話都太過淺薄。
第二天，我起了大早，去了貴妃的宮殿。
豆苗如今是英素衣在撫養，自從貴妃死後，宮殿就未動過了。
本來，這宮殿是不許外人随便進的。但衆人皆知，我與貴妃關系親密，而我又沒趕上貴妃的喪儀，因此就給我行了個方便，放我進去了。
如今還在貴妃宮裏住着的，只有她生前的貼身宮女。
宮女見我來了，先是十分驚訝，然後随即給我泡茶。
貴妃去世之後，這裏就不再有茶葉送來，如今那宮女只好拿自己喝的粗茶來招待我。
我們坐在庭前。從前，我也曾與貴妃坐在這裏，我記得風吹起她的碎發，在一雙鳳眼前飄啊飄，她的臉讓我覺得像春風拂面。
如今這裏依舊幹淨整潔，庭院與從前別無二致，她生前用過的物事也一動沒動全都留在這裏。
我們沉默地坐了一會，風吹過來，宮女走進貴妃寝殿中，拿了件披風給我披好。
今日不知怎的，明明八月的天，可冷得仿佛已經入冬。宮女一邊給我披衣裳，一邊說着：“今日天涼，娘娘要小心身體。”
我扯了個難看的笑，向她表示謝意。我最近乏力得很，說不動話，也笑不出來。
許久，我問她：“要不要我去求皇上，把你調出這裏？”
她莞爾一笑，謝絕了我：“多謝娘娘美意，但奴婢願意待在這裏。這裏安穩，也安全，奴婢求之不得。何況，奴婢心裏思念貴妃娘娘，不想離開這裏。”
我點了點頭，留了一句：“也好。不過，要是你改主意了，随時去找我。”
她笑了笑，低着頭，平靜地看着我，說：“有些話，奴婢很想說給白婕妤聽。”
我示意她說下去。
她的聲音緩緩圍繞在寂靜的庭院裏：“奴婢伺候貴妃多年，如今貴妃去了，她的心事，奴婢想替她說出來。”
“貴妃死前，一直哭着一遍又一遍叮咛我們，要我們照看您，千萬不能讓別人害了您。”
“您被冤枉害死燕婕妤之時，貴妃一聽到消息就暈了過去，一連幾日昏迷不醒。幸好您吉人天相，不然貴妃還不知道會心焦成什麽樣呢。”
“有件事您一定不知道。有一晚您來看貴妃，貴妃本來好不容易要睡着了，一聽說您來了，馬上歡歡喜喜地吩咐請您進來。可是……”
“自那以後，貴妃就病得更厲害了，本來她偶爾還會笑一笑，從那之後我就沒怎麽見她笑過了。”
“貴妃哭着跟我說，她好後悔啊，早知道您會這麽生氣，她說什麽也不會去放鵝卵石想害淑妃娘娘跌跤。”
我腦中“突”的一聲繃緊了弦，鵝卵石？什麽鵝卵石？
我脫口問她，她見我反應如此激烈，也吓了一跳，茫然地答道：“就是您深夜來質問貴妃的那次啊，就是貴妃命人在淑妃宮殿門口放鵝卵石的那次……”
我猛地站起身，倒抽一大口涼氣，驚訝問道：“貴妃派人在淑妃宮門口放鵝卵石？”
她被我吓得不輕，茫然地點了點頭，不明白我在發什麽瘋。
我眼睛瞪着，一眨不眨，腦中念頭一個又一個閃過，我問她：“貴妃沒有指使孫太醫去害淑妃嗎？”
她搖搖頭，無辜地說：“沒有啊，貴妃其實并不是特別信任孫太醫，不可能吩咐孫太醫做這種事的。”
我心中冰涼。
我……我誤會了貴妃？
因為這個誤會，我賭氣一年多都不來見她的面。
整件事情在她看來，她只是在英素衣宮門前放鵝卵石賭賭運氣，但我居然記恨到一年多不來見她。
我腦中不斷回響着——
“只有你和我一起逃命的那幾天，我才真正快樂過。”
“我這輩子最難忘的事情，就是我們倆躺在荒郊野地裏。”
“你象征着我人生中的光亮。”
她一生本已那樣凄苦，而走到最後，她又被她唯一的光亮抛棄了。
我第一次這麽恨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幾章寫得我好難過啊
我要寫甜的！甜的！
在此立下flag：不寫出糖來誓不罷休！！！
另外呢，還有件事拜托大家——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希望你可以把本文推給你同樣混跡晉江的朋友，感謝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