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你若無心我便休
大軍已行十五日。
我天生愛看熱鬧場面,因此,雖然我下定決心要回宮,但也絕不會錯過這個看別人打仗的好機會。
鄭平顯然已經發現了這一點,于是也放松了對我的監視,我如今可以随随便便在軍營中走動。
一個晚上,大軍已在湘江邊紮營,鄭平命令将士們先休息幾日養足體力,以免被對方以逸待勞了去。
趁夜色正濃,我溜出去玩。
湘江廣闊,我站在江邊,不禁生出一種寂寥開闊之意,心中郁結稍稍緩解。最近有件事一直壓在我心中——我既不願看到戰争損傷兩方将士性命,也明白這保家衛國的一仗在所難免。
唉,我是個女人,在這世道女人并無說話的權利,更可況,我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妃嫔。也許有朝一日我真的能成為皇後吧,但一國之母難道就權利很大了嗎?後宮之主的确風光,但誰能保證不會被各方勢力擺布來擺布去呢?別說是皇後了,就算是皇上,也是在夾縫中生存吧。每一個人光鮮的背後,也許都有很多別人難以想象的無奈。
既然我無力改變什麽,那幹脆不要再為此而煩惱。既然想也無用,那幹脆不要想了。
我心中的煩惱漸漸不再萦繞着我,我樂得去做個豁達的人。
就在我正對着湘江纾解着自己的心緒時,突然被一些聲音打斷,我側耳聽了一下,好像是打鬥聲。
打鬥聲聽起來不像是普通武人對毆,腳步靈活衣袂獵獵作響,一聽就是武功高手在打架。
我湊過去想瞧熱鬧,這一瞧把我吓了一跳——打架的人又是屠劍西和……
任浩昌!
任浩昌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我終于從驚訝中恢複了理智,向他們喊着讓他們不要打了。我當然知道,我勸架也是在說廢話,他們不可能聽,我出言相勸只是為了提醒他們:我在一旁,以及,我要拉架了。
這次我沖上去的時候,屠劍西依舊及時躲開了,而任浩昌也躲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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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劍西理直氣壯地說:“王爺讓我跟在你後面保護你,不讓你知道,怕你覺得自己是被監視。結果我就發現這個人也跟着你!”
聽完了屠劍西的辯詞,我又轉頭望向任浩昌。
任浩昌只是冷冷地說:“微臣得知娘娘有難,自然有責任保護娘娘安全。”
“得知?你怎麽可能得知她有沒有難?你是不是在跟蹤她?”屠劍西氣勢洶洶地責問道。
任浩昌目露兇光道:“皇宮之中,居然膽敢綁架妃嫔。我倒是要問問你們,是當皇宮中的侍衛都死了麽?”
屠劍西的臉上殺意頓起——看來任浩昌看到我被顧飛燕綁架的事了,這樣一來,為了保護鄭平和顧飛燕,屠劍西勢必是要任浩昌永遠閉嘴的。
我有些生氣地瞪任浩昌,不明白他為何要說出此事,裝傻糊弄過去不就行了嗎?他這是要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是嗎?
任浩昌神色頑固桀骜,看着我卻對屠劍西說:“你們要殺就殺,我倒是看看你們要來多少人才能殺了我。”
屠劍西自然是怒氣沖天,橫刀一立,眉目如電:“殺你而已,何須再勞煩別人出馬?”
我趕忙拿命擋住屠劍西的刀,說什麽也不能讓他殺任浩昌,我知道屠劍西這講義氣的小子也一定不會傷害我的性命,哪怕代價是放過任浩昌。
眼下是個困局,我毫無解決之道,只好先行緩兵,以求機會。
我好說歹說,讓屠劍西為難不已,一邊是救過他的我,一邊是他忠心耿耿的王爺。最後他只答應我,多留任浩昌一晚,明早禀報王爺,讓鄭平來做決定。
我帶着任浩昌回到自己的軍帳之中,我憤怒地指責任浩昌:“你為什麽要說出來?你就不能說只是偶然在宮外見到我,所以跟蹤到這裏來的嗎?你一定要捅出來你看見的秘密,你是怕自己死的不夠早吧。”
任浩昌仿佛聽到了什麽不可置信的言論一樣,驚訝地反問我:“難道為了活命就應該說謊嗎?”
我氣憤地看着他,這個人現在真是個大麻煩。不殺他的話,鄭平和屠劍西肯定不肯;殺他,我也決不允許。
我一直覺得他是僞君子,但有時候又執拗正直得讓人無法理喻,我死盯着他,真不懂他究竟是個圓滑的人還是個偏執的人。算了,我也不想懂他的想法,我只想把這件事趕快順利解決掉。
屠劍西并沒有安排人看管我的營帳,我不知他是相信我不會負他,還是故意給我機會負他,讓我放走我不願意殺的人。
看來我勢必要負屠劍西,等天一亮,忠心耿直的屠劍西絕不會将此事隐瞞鄭平,等他一說完我就去鄭平那裏說是我逼屠劍西放走了人,大不了讓鄭平一氣之下殺了我吧。
我手一揮打發道:“你快走吧,趕快回京城去。”
任浩昌仿佛沒聽見。
“讓你回去!”我對他吼,然後不知為何我就流下淚來。
我不管不顧地走上前去,蜻蜓點水般親到他的唇。
當日他突如其來的冷淡,使我們二人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生疏了,也許再無回旋之餘地了,但我不願像那樣莫名其妙的結束,我不甘心。就算是結束,我也要一個儀式。
這就是儀式。
結束的儀式。
我與他之間,再見。
他未動聲色,我厭倦地轉過身去,任憑淚水流下不去擦,靜靜說道:“我不想再看見你了,走吧。”
“微臣有責任保護娘娘。”
“我不會出事的,他們會把我保護得很好,你留在這裏只會給我添麻煩。”
“既然娘娘感到為難,那請不必庇護微臣。微臣不畏死,只畏失職。”
任浩昌瞧着似乎真的是一副盡忠職守的模樣。
我不懂,不管怎麽說,我都曾經和他有過一些過往,他怎可對我如此流水無情?而盡忠職守,那真的是曾放走了我宮中刺客的任浩昌嗎?
但他即使是看着我的眼睛,眼神中也絲毫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波動,依舊堅硬如鐵。仿佛我真的只是一個娘娘,仿佛曾經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
算了,算了,我既然一向自诩灑脫,此時又何必如此不甘呢?
“任侍衛,本宮命令你回京。”
我收掉悲傷,冷漠地看着他。他不過,也只是一個人而已,芸芸衆生,我何必偏偏執着于他,算了。
“本宮是主,你是臣。你既然恪盡職守,總該明白不能抗命的道理吧。”
我從容摘下頭上的金簪,遞給他:“這是本宮給你回京的盤纏。”
他未接,推辭:“微臣不缺盤纏,無需娘娘記挂。”
“本宮的賞賜,臣子沒有拒絕的權利。”
他不說話,也不動,回避着我的目光。我卻瞪圓了雙眼盯着他,絕不允許他就這麽糊弄過去。我都不知道我究竟心痛不痛,我都完全感覺不到了。
你不是要做忠臣嗎?那我就正經百八地做回主子,豈不是正遂你意?
你執拗?那我告訴你,陶醉白比你更執拗。
簪子物歸原主,而原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的軍帳,連句“謝恩”和“告退”都不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