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松柏不以時遷
我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如果可能的話,我願不願出宮去和項廣白遠走高飛。
我想我是不願意的。
我對他的感情從沒淡過,但我的心變得更大了,心中裝的人更多了。
如今我有太多難以放下的人,我沒辦法把他們都抛下。
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去面對的事,如今又擱置了。
項廣白遠比我想象的要執着。
既然這樣,像我這樣水性楊花的人,我怎麽可能懂他的感受。既然不懂,又有什麽資格勸他看開些?有什麽資格勸他放下?
我不是他,我不敢輕言要他放下。因為我沒那麽執着,所以我沒那個資格。
我心中憂愁,徐如雲瞧出了我的異樣,但她并沒有刨根問底,只是一直陪着我在宮中四處散心。
我們逛到花房附近,正巧看見一個小太監鬼鬼祟祟地往巷子深處走。
我随口說道:“這小太監這樣可疑,莫不是偷了什麽東西?”
徐如雲問我:“你不認識他?”
我搖頭。
她說:“他是燕婕妤手下的小太監,我聽聞你跟她關系還不錯,我還以為你會認得呢。”
我的确常常在英素衣那裏遇見燕婕妤,燕婕妤也一向熱情,但我與她并沒有什麽深交,更沒有注意過她手底下的小太監。
我問徐如雲:“那你怎麽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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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如雲答:“是前幾天的事,那天燕婕妤崴了腳,正好我路過,就扶了她一下,後來她就派這個小太監給我送了些東西表示感謝。”
我更是不解,燕婕妤的小太監跑到這裏來做什麽,我一瞧,他去的那個方向,好似是花房。
花房,又是花房,花房裏究竟有什麽秘密?
這宮中,人人看起來都神秘兮兮的,仿佛人人都有不可告人的事。
我與徐如雲回到她宮中,坐着吃瓜果。我突然想起先貴妃的事,就旁敲側擊地向她打聽着先帝。
徐如雲剝弄着手中的甜杏,向我講起來她入宮之後的事。
她先是自嘲般地一笑:“其實我都沒見過先帝幾次。”
“剛入宮嘛,見到先帝怕的要命,都不敢說話。我也不起眼,先帝很久才召我一次。”
“我第三次見先帝的時候,先帝那天心情很好,還逗我開心,我才終于不那麽緊張了。”
“我見到先帝的時候,先帝已經年紀很大了,但待人很溫和,從不折磨妃嫔,也從不刁難下人。”
她的描述倒是讓我想起了鄭則,也是一副溫和的模樣,但內心卻深不可測。
徐如雲繼續說着:“我生辰的時候,先帝還賞了我一根玉如意,但過了不久,先帝就駕崩了。”
她的聲音淡淡的,仿佛是在講一件跟她無關的事情一樣。
我以前以為,那些守寡的妃嫔已經很不幸了。
今天才發現,也許像徐如雲這樣,根本還沒來得及了解自己的夫君,就已經守了寡的更不幸。
但這宮中,還有許多尚沒見過君王,就已經守了寡的妃嫔,豈不是終此一生都被毀掉了?
我有些替她不值,她如果不留在這裏,也許還會有新的人生。
我不禁低聲問她:“你就沒想過,想辦法出宮去?”
她笑着問我:“出宮有什麽好?”
我說:“出宮之後雖然不像現在這樣衣食無憂,不像現在什麽都有人伺候。但出了宮之後自由啊,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遇見新的人,去新的地方,發生新的故事,那樣才痛快啊。”
她溫柔地解釋:“我與你不同,我雖然也好奇你說的那些好玩的事,但對我來說,我更喜歡待在這裏,生活也挺好的,我沒什麽不滿足。”
她一臉真誠無辜,她的這種觀念是我永遠都不能理解的。
但不能理解就不能理解吧,既然她願意待在這,我雖然可以勸她,但終究還是要尊重她的選擇。
我不理解她的想法,但我相信她這個人。也相信她的選擇,有她自己的道理。
面對人生,她更樂于選擇默默忍耐,她也将忍耐的功夫鍛煉到了極致。
像松柏一樣,頗有一種任憑風霜雨雪,她都巋然不動的氣概。
這也是我覺得她莫名地值得人依賴的原因。
我與她說了半天,也沒說到先貴妃的事。
本來我也就是碰碰運氣,徐如雲入宮晚,她入宮的時候,先貴妃都死了好幾年了。她本來也不可能知道有關先貴妃的事。
話題也從先帝上扯開,漸漸扯到宮內宮外,漸漸又扯到宮外的那些皇親國戚身上去。
我說:“在我看來,宮外的那些皇親國戚最痛快了。既不用被困在這裏受約束,又能不勞而獲地享清福,高枕無憂。”
她斜我一眼:“你怎麽知道人家不勞而獲,人家也有人家的苦衷。”
我想了下,她說得也是,比如長公主,汲汲營營地算計,自然也不會活得多舒心。
我們提到長公主驸馬一事,我不禁感嘆了一句:“能當長公主的驸馬,多大的福氣啊,結果正值壯年的時候就獲罪被殺了,這一生也很難說是幸還是不幸吶。”
徐如雲要比我原則堅定得多,她說:“是他們自己做下的惡,自己種了什麽因,就得自己擔着什麽果。又不是非得收那些錢,是他選擇收下的,又沒有人逼他。”
我想起在陶家的時候,爹曾經酒後跟我閑談的一段話,不禁感到有些疑惑起來,于是與她讨論道:“但我曾聽說,坐到達官顯位,周圍的人都是那樣行事的。若是自己不和他們一樣,就會被視為異類,會被人想盡辦法清除掉。也許那些豪奢權貴們,也有很多人是因為這樣,不得已而随波逐流的呢。”
她不認同我的看法,皺着眉說:“但我覺得,他畢竟是長公主驸馬,就算不和那些人一樣,應該也沒人敢對他動什麽手腳吧。那些皇親國戚們都很硬氣的,他們背後靠着的,是皇宮這座大山,別人誰敢動他們啊?”
她思量了下,繼續與我辯論道:“比如,先帝還在的時候,我曾聽人說起過那個鄭懷信王爺,做人十分光明磊落,從不占污濁之事,就算是別人想挑他的毛病都挑不出來。”
我輕笑:“你對那位鄭懷信王爺,倒是挺崇拜的嘛。”
她趕忙撇清關系:“我只是覺得他做人很值得尊重,我可對他沒什麽興趣。”
我打趣道:“好好好,你對別人都沒興趣,你只對我有興趣。”
她嗔我:“你怎麽總是不正經?
她一向端莊穩重,但我偏愛耍嘴皮子,總是不自覺地就愛逗弄別人,她雖然不生我的氣,但也不會理我就是了。
不過,今日與她這樣閑聊一番,讓我對鄭懷信那個人更感到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