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時間從不曾垂憐
徐如雲母家有一位舊識,在長公主驸馬一案中受牽連而死,因此,徐如雲在每日都來般若殿上香,我也因此才有機會與她結識。
我們一起在禦花園中逛着,徐如雲年紀比我大十歲,感覺就像一個大姐姐。
從前沈家還在的時候,我父親那一輩中最年幼的是個女孩,也就是我的小姑姑,也大我十歲,從小就寵着我慣着我,既像姑姑又像姐姐。
在我小姑姑二十歲那年,我爹終于挑中了一個十分滿意的人家,為我小姑姑挑了個英俊少年做丈夫,很快納彩下聘,挑了個大吉之日做婚期。
婚前,小姑姑回家鄉看望親戚,順便去祖墳一趟,拜祭沈家的祖先。因為那時候我特別黏她,死活不讓她走,所以她無可奈何之下,就帶上了我一塊回家鄉。
後來,小姑姑把我塞進了陶家爹娘的馬車中,自己卻被官兵抓住了。
徐如雲和我小姑姑個性很是相近。我小姑姑人很溫柔,卻不軟弱,而是溫柔中透着篤定,宛如春風化雪。
徐如雲發現我在盯着她發呆,于是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她解釋道:“你有點像我小姑姑。”
她只當我是進宮沒幾年的小姑娘,于是笑着說:“你現在還不習慣,會經常想家,等你在這宮裏多待幾年,這種感覺就會慢慢淡了。”
我也笑了笑,沒有過多解釋。我的确只在這宮裏待了兩年,但我與我的家人已經分別九年了。
若只是分隔兩地,總還有再見的時候,但我與我的家人,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現。
我最近常常與徐如雲在一塊。
徐如雲性格溫吞,在很多人看來是木讷,但我卻很喜歡她的性格。
我過于跳脫,在這樣篤定的人身邊,我才會有安寧的感覺。
而且在我看來,別人眼中平平無奇的徐如雲,是個有着大智慧的人。
徐如雲進宮的第二年,先帝就去世了。然後她就開始了漫長的守寡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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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如果我是她,肯定千方百計要跑出去。要是讓我在這皇宮裏守着,我真的是悶也悶死了。
這就是徐如雲與我的不同。她随遇而安,總是會耐心地對待現有的生活。我則是總在對手中握着的事物不滿,焦躁難耐地到處尋找新鮮玩意。
我與她在一起久了,也漸漸受了她的影響,也開始學着忍受宮中的日子,開始學會認真面對當下。
晚間,我在寝殿裏,耐心布好酒菜,等着項廣白來赴約。
與徐如雲交往之後,我漸漸不再煩躁和憂愁,心情變得開朗了起來。
可能是徐如雲太像我小姑姑,導致我最近一直在想起很多小時候的事,也一直在想起項廣白。
項廣白帶着滿腹的疑問來了。自從我們在宮中重逢之後,我一直對他比較冷淡,今天忽然約他,他疑惑也是正常的。
不過我今天約他,當然也不只是因為我想他。
我只是覺得,我與他之間的一些事,早就該說清楚了。
從前我一直逃避着,我不願面對也不敢面對,所以一直與他不清不楚的尴尬着。
但結識了徐如雲之後,她身上那種篤定淡然的氣韻影響着我,才讓我有勇氣去面對現實。
雖然這個現實,可能要在我和項廣白的心上都狠狠地紮上一刀就是了。
我想勸他,告別過去,告別我。
我終歸還是慫,一見到他的面,那些準備了好幾次的腹稿都打了結。
我猛灌自己喝酒,希望酒能壯慫人膽。
項廣白攔着我不讓喝,他問我發生了什麽事,是不是遇到不開心的事了。
我鼓起勇氣,狠掐着自己的手,抱着把一切都置之度外的勇氣,對他說:“你忘了我吧。”
項廣白愣了。
項廣白不再說話。
任憑我怎麽跟他搭話、示好、道歉,他都不再理我。只是自顧自埋頭吃東西,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
我被項廣白這副樣子吓到了。
我從沒見過他這樣,我不知所措,根本拿他沒辦法。
待項廣白終于開口的時候,他的眼圈已經是紅的了。
他喝醉了,眼睛裏波光粼粼,但又想忍着不掉淚,整個人脆弱又絕望。
他醉醺醺的,開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對不起……”
我的心一下子被酸澀淹沒,咬着牙打斷他,朝他吼道:“你為什麽要對我說對不起?你根本沒有對不起我!”
他卻還是“對不起,對不起”的,他低垂着頭,那張薄情臉上露出痛苦神色,喃喃自語着。
“本來,你可以嫁給我的,本來我們都不用走到這一步的。”
“我聽說沈家出事之後,馬上就想去找你,但我到沈家的時候,沈家已經全空了。那時候我才十二歲,後來他們把我關在家裏不讓我出門,我想盡了辦法,但他們看得我很緊,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
他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仿佛是要說出一件非常難以啓齒的秘密一樣。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在陶家了。我的一個朋友見到你了,跑來告訴我,我當時興高采烈地跑去找你,但我看見你和一個男人一起走出去。”
他自嘲地笑了出來:“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在跟蹤你。我看到你身邊不斷地有各種各樣的人,有男有女,他們在你身邊來來去去。我……我不知道我該怎麽辦……我就只能小心翼翼地跟蹤你,生怕你發現,然後看着你跟一個又一個的人舉止親密,但我就只能,躲在暗處親眼看着。”
“我每次看見,心就像被刀割一樣疼,但我又忍不住想去偷偷看你。”
我驚呆了。
那個時候的我基本上每天都在外面鬼混,可我真的一次都沒發覺過。
我更想不到,項廣白早就知道我是一個怎樣放蕩無恥的人。
那他為何還要如此待我?
我驚詫地說不出話來,只能聽着他繼續訴說着。
“再後來,你進了宮,你成了皇上的女人。”
“我給你送補藥的那天,我其實特別緊張,我其實是想來問你,你想不想跟我走,我想辦法帶你離開這裏……但我一看你那個時候的眼神,我就知道你不會跟我走了。”
他又喝光一杯酒,動作笨重,情緒激動。
“你知道嗎,我好絕望。我真的特別希望時間可以回到我十二歲的時候。可時間回不去了,我只能看着你離我越來越遠,這麽多年了,我對你越來越陌生,我們倆越走越遠,我卻什麽都做不了,我就只能眼睜睜看着。”
他的語氣漸漸冰涼:“你知道我有多絕望嗎……”
話說到此,我已經完全無法說出本來打算說的話了。
我已經沒辦法理智思考。
放不下。
回不去。
而時間依舊無情流逝,我們卻只能做臺下的觀衆,看着我們的悲劇上演,但毫無挽回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