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火上澆油
第六十一章 火上澆油
5月山東大敗受到牽連,7月又被挖出來身邊參謀長是共黨,短短幾個月裏接連出事,弄得姜培生也是心态非常差,他總害怕着往後沒多少安寧日子,連生意都收斂了不少。婉萍見他這般焦慮,也不由想起梨園裏碰見的那個瞎眼老道講的話——灘高風浪舟棹破,日暮花殘天降霜。夫妻兩個小心翼翼地過了三個多月,10月底又傳來壞消息。姜培生喪氣地告訴婉萍,有人舉報他貪腐,這一次槍口撞到了天天打着反腐旗號的蔣二公子那裏。姜培生懷疑要搞他的人是楊司令和保密局的魏站長,姓魏的自從馮明遠事件後,就一直懷疑他通共,明裏暗裏調查過多次,但始終找不出确鑿的證據,大概就是在此時想到了查他的生意。至于說是楊司令,那原因也很簡單,他本來就和姜培生不是一個派系的,想推他們晉綏軍的自己人上位也是情理之中。
5 月山東大敗受到牽連,7 月又被挖出來身邊參謀長是共黨,短短幾個月裏接連出事,弄得姜培生也是心态非常差,他總害怕着往後沒多少安寧日子,連生意都收斂了不少。婉萍見他這般焦慮,也不由想起梨園裏碰見的那個瞎眼老道講的話——灘高風浪舟棹破,日暮花殘天降霜。
夫妻兩個小心翼翼地過了三個多月,10 月底又傳來壞消息。姜培生喪氣地告訴婉萍,有人舉報他貪腐,這一次槍口撞到了天天打着反腐旗號的蔣二公子那裏。
姜培生懷疑要搞他的人是楊司令和保密局的魏站長,姓魏的自從馮明遠事件後,就一直懷疑他通共,明裏暗裏調查過多次,但始終找不出确鑿的證據,大概就是在此時想到了查他的生意。至于說是楊司令,那原因也很簡單,他本來就和姜培生不是一個派系的,想推他們晉綏軍的自己人上位也是情理之中。
“可生意不是你一個人的,說起來還是孔家的,他們真的敢查嗎?”婉萍問。
“如果沒有山東和馮明遠的事情,我肯定是一點都不怕,這事情查到頭就成了他們蔣宋孔自家的事情,但現在我擔心他們把完全沒關系的兩件事聯想到了一起。”戒酒大半年的姜培生又端起了酒杯子,他在書房裏喝着烈性的奧爾蘭威士忌,對婉萍說:“以前叫中統軍統,現在叫保密局,但不管是叫什麽名字,那幫人還就是原來那幫人,我真是頂讨厭那夥兒狗特務,什麽破事兒到他們嘴裏嚼一遍吐出來就全變了味。就我對姓魏的了解,他是能擴大化處理的事情,就絕不會就事論事。他的述職報告裏肯定要講,姜培生就是因為通共才會在山東的事情上給李長官的參謀長提用偵查連替代旅做側翼支援的主意。”
“他們最擅長的事情就是黨同伐異、背後捅刀子,真正的本職工作一塌糊塗!保密局什麽秘密也保不住,讓他們搞點情報,不是錯的就是滞後的。可就算是這樣,也耐不住南京老頭子信任。”姜培生酒喝多,話也變多了:“我現在的情況呀,真是夾在中間,橫豎讨不得好!之前還有孔家和山東的王司令做依仗,可現在山東兩次戰役大敗,王司令是拔了爪子和牙齒的老虎。天津北京蔣總裁要靠着傅的晉綏軍,傅要大力提拔他自己的人,中央軍必然遭到擠兌,楊司令也就是借這個機會要來讨好處。孔宋說到底也是依靠着老頭子,偏我之前因為山東的事情又惹他不高興,所以這招才成了靶子。”
聽着姜培生這通分析,婉萍也是憂心忡忡,如今看姜培生是一步錯步步錯,愣把自己逼進了死胡同口。可這又能怨誰呢?婉萍仔細琢磨着,說是怨姜培生吧,可整個他們內部都是這樣派系林立、彼此介懷,又不說是一個人一支軍隊的事情。如若當初姜培生不站隊,可能他壓根就升不上去,他的丈夫早早就會死在湖南或者江西的山林子裏頭。
早就是這樣爛了,不過是體內的惡瘡膿包終于擠出皮膚,一下子暴露出來罷了。婉萍在長久的緊張不安後只感到十萬分的心累,連安慰姜培生的話都說不出來。
“那你打算怎麽辦?”婉萍問。
“已經在打點關系了,只是不知道這次能有多大的作用,”姜培生說着一口悶了半杯威士忌。烈酒灌下去,他的臉燒得發紅,婉萍上前把酒瓶和酒杯收了。放進櫃子裏時,她看到旁邊架子上擺着足有一百多塊各國名表,終于是忍不住抱怨:“我只想跟你過安穩日子,怎麽就這麽難呢?”
“我這麽做不也是為了家裏所有人?應酬那麽多,我喝酒喝得胃潰瘍大出血差點死,我圖什麽?”姜培生反駁說:“不要講得像我只在給你帶來麻煩一樣。”
“我有要你給我買過金銀珠寶,我有要你買這一架子的表嗎?”婉萍也冷下臉:“你別說什麽都是為了我,為了這個家。你自己想要就是你自己想要,我從來沒要求過你做這些事情!我不止一次勸過你,我跟你說過我不需要你不斷帶回家的那些珠寶首飾和美鈔金條,我說我想和你過安穩的日子。你做到了嗎?你根本沒有做到,你只管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你從來就聽不進去別人勸你,你在那個環境裏面已經分不清楚方向了。”
“什麽方向?我們大家都一樣!”姜培生提高了嗓門。
“他們爛,你就要跟他們一塊爛嗎?”婉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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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呢?我本來就是他們中的一份子。”姜培生撐着桌子,說:“安穩?哪來的安穩?婉萍,你就是太理想主義了。你想讓我做清流,但我告訴你清流沒活路。餓死的、凍死的人多了去,可我管不了那麽多?我得讓我活,我得讓我手下的人都活着,而且是好好活着。”
面對姜培生的這些說辭,婉萍只感到一陣心寒,她失望至極地站在原地,半天也沒說出來一句話。姜培生見到又想像從前一樣,把婉萍拉進懷中哄一哄了事,但這次人卻推開了他的胳膊,随後徑直去了客房,将門反鎖上。
婉萍和姜培生鬧起了分居,之前好長時間沒翻的書又被她重新拿起來看。姜李氏珍繡知道兒子和媳婦兒在鬧不和立刻出面調節,但她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所以總說不到點子上。陳彥達當然也問起了,但是婉萍一樣不樂意說。
就這麽僵了倆禮拜,姜培生等來一紙停職的命令。明擺着他這次是真的要做靶子了!
家裏最慌的人是姜李氏珍繡和夏青,她倆不斷追着問姜培生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兒?姜培生總用內部正常調整這樣的理由來糊弄人。白天他在家裏聽廣播,看《太平廣記》,面上瞧着還正常,但每天晚上都在書房裏喝悶酒。婉萍雖然嘴裏不說,但不關心是假的,她從黃嬸那裏得知兩周不到姜培生喝了六瓶愛爾蘭威士忌,聽得她直皺眉——“這是打算把自己喝死嗎?”
與姜李氏珍繡和夏青的慌張不同,陳彥達倒是在此事上最鎮定的一個。他從南開大學圖書館借了十來本歷史書回來了丢給姜培生,說:“以後不做軍人了也好,免得讓我女兒天天提心吊膽的。我聽她說你喜歡古文,正好現在可以在家裏多看看,要真有興趣了,重新讀個書,将來專心做學問也好的很嘛。”
姜培生笑着把書收下,不過對于陳彥達的提議,他沒做其他回答。停職兩周,他跟婉萍在家裏也冷戰近一個月。家裏的氣氛越來越低壓,到如懷周末從北平回來,晚飯桌上的幾句話徹底把家裏的矛盾點炸。
“姐夫,你覺得理想有錯嗎?人當然要有理想,不知道理想,那整天是在幹什麽?”如懷說。
“一個人要是吃不飽、穿不暖、快死了,再有理想又有什麽用?”姜培生搖搖頭。
“理想又不是說只談理想,人有了理想才知道下一步要幹什麽,才能不走錯路。如果這條路走錯了,你再賣力,跑得再快,那不是越跑越遠,越錯越離譜嗎?”如懷看着姜培生說:“姐夫,你都不看看這街邊讨飯的人越來越多了嗎?法幣瘋狂的貶,去年能買一只雞,今年就只能買幾粒米,老百姓的日子已經過不下去了!日本人走了,我們怎麽越過越差勁了呢?問題是日本人帶來的嗎?事實是我們出了問題日本人才來的,可現在我們根本沒有去解決這個問題,那麽過幾年,也許五年,也許十年,之後這個國家還會有侵略者,就算下次不是日本人,也有可能是美國人!你看他們現在占了天津港口駐兵,将來了?是不是大連、上海、寧波、廣州、福州全都要有美國人駐兵?這樣我們是個什麽國家,我們能被稱為一個獨立的國家嗎?反侵略這麽多年,到頭來就還是個半殖民地!我們中國人要被洋人欺負到什麽時候?我們什麽時候才能真正站起來?”
“法幣貶值是財政廳的事情,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麽用?”姜培生沉了臉色,避重就輕地回答。
“今年打一仗敗一仗,敗到現在,姐夫,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不是戰術差,不是裝備差,歸根到底是老百姓過不下去日子,對你們沒信心了。”陳如懷說。
“你現在跟我說這些是什麽意思?”姜培生拍了桌子:“我缺你吃,缺你穿了?你大冬天能坐在暖烘烘的房子裏,有魚有肉的吃着,你有什麽好指責的?”
“我可以不吃魚不吃肉,我可以不住在這樣好的房子裏,但是我希望有更多人能吃飽穿暖。”陳如懷大聲說:“我不要‘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希望以後我們的國家是‘安得廣廈千萬間,大辟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好了!你還覺得我現在麻煩不夠多嗎?”姜培生喝止了陳如懷:“你做你的學問,不要對時局指指點點,你操心的事情自然會有人來負責,輪不到你!”
“讀書為了什麽?我讀一肚子書,最後就是為了幫蔣宋孔陳來搜刮民脂民膏嗎?那我成什麽了?我們成他們的看門狗了!我好好站着做人,我為什麽要跪着做狗?”陳如懷說。
姜培生曾跟婉萍叮囑過,不要把他生意背後是孔宋揚子公司的事情跟其他人說。婉萍的口風一貫是很嚴實,所以姜培生相信如懷講這些話的時候什麽內情都不知道,但越是他不知道講出來才越加紮人心,“看門狗”三個字直戳進了姜培生的心窩裏。
“你懂什麽!”姜培生近來總喝酒,脾氣越加容易暴躁和難以控制。他起身指着陳如懷罵:“你們全家人都是狼心狗肺的一個樣!一個個地跳着腳來教訓我。當年在南京,你爸自诩是人上人,瞧不起我。前陣子你姐姐埋怨了我,現在你又跳出來,在我面前當聖人。你們吃的、喝的、用的全是我的賣命錢,到頭又一個個來指責我。你說我是狗,我又是在給誰看家護院?包括馮明遠在內,你們這些人真是沒良心,全他媽是白眼狼。”
“老子落難,人人都來踩一腳!我看明白了,你們都是一個樣。”姜培生越說越氣憤:“滾蛋,統統地給老子滾蛋!”
姜李氏珍繡聽到這話,連忙拉住姜培生的胳膊,對陳家人說:“親家公,親家母,媳婦,大滿最近心情不好,他氣急了,胡說八道,你們別往心裏去。”
陳家人沒有說話,倒是姜培生搶了先,他罵完陳如懷,又指着陳彥達說:“要是沒有我,你們全家十年前就死在南京了!你嫌棄我,你全家有什麽資格嫌棄我?我對你家還不夠好嗎?結果現在就是被你兒子罵成狗。”
“姐夫,我不是在罵你!”如懷說着站起來了,走到姜培生身邊拉住他說:“姐夫,我就是說人不能走在錯的路上。”
姜培生掙開胳膊,反手搡了一把如懷說:“我在錯的路上,你們在對的路上。你的意思是咱們壓根就不同路!”
“道不同,不相為謀,”姜培生撐着桌子,沉默好一會兒看向婉萍,語氣沒之前那般激烈,面色平靜地說:“算了吧,到了這地步,我們不如就此散夥。陽關道也好,獨木橋也好,我們往後各走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