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再回金陵
第四十三章 再回金陵
收到照片那天,晚上八點十五姜培生打來電話跟婉萍說他将從湖南撤走,但具體去向還沒有最終确定。電話打完陳家就陷入了争論,陳彥達希望全家回南京,但婉萍堅持要跟姜培生走,她不要再分開了,認準姜培生去哪裏她就跟到哪裏去。眼看着父女倆人要談崩,最後還是夏青出來打了圓場,父女倆各退一步勉勉強強地達成共識。如果姜培生去到有高校的大城市,那麽陳家就跟着他走。如果去的是犄角旮旯偏僻地方,陳家就安家在距離那裏最近的大學附近。9月5號晚上十點鐘姜培生又打來電話,沒提陳家人最關心的最終去向,只跟婉萍說9月9號在南京有正式的受降儀式,希望她可以過來。“好的呀,好的呀!”婉萍驚喜地連聲答應,但停頓幾秒後,又是萬分失望的語調:“我就是現在去買船票,只怕也趕不上時間了。”
收到照片那天,晚上八點十五姜培生打來電話跟婉萍說他将從湖南撤走,但具體去向還沒有最終确定。電話打完陳家就陷入了争論,陳彥達希望全家回南京,但婉萍堅持要跟姜培生走,她不要再分開了,認準姜培生去哪裏她就跟到哪裏去。
眼看着父女倆人要談崩,最後還是夏青出來打了圓場,父女倆各退一步勉勉強強地達成共識。如果姜培生去到有高校的大城市,那麽陳家就跟着他走。如果去的是犄角旮旯偏僻地方,陳家就安家在距離那裏最近的大學附近。
9 月 5 號晚上十點鐘姜培生又打來電話,沒提陳家人最關心的最終去向,只跟婉萍說 9 月 9 號在南京有正式的受降儀式,希望她可以過來。
“好的呀,好的呀!”婉萍驚喜地連聲答應,但停頓幾秒後,又是萬分失望的語調:“我就是現在去買船票,只怕也趕不上時間了。”
“我去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讓你搭乘飛機過去。”姜培生說。
姜培生是個很有辦法的人,婉萍從來在這點上不懷疑她的丈夫。果然一天後,大清早王太太就打來了電話,說她也要去南京,問婉萍是不是願意一道。因為她在那邊人生地不熟的,講話福州口音又重,只怕江淮人聽不懂自己的意思。婉萍是當地人,正好能有個幫襯。
面對王太太的邀請,婉萍自然是忙不疊地答應,有了她做保障,搭乘飛機去南京就成了小事一件。
9 月 7 號下午四點婉萍與王太太坐上飛往南京的飛機,這是婉萍頭一次坐飛機。飛機轟隆隆地起飛,婉萍感覺自己的身體在飛速往下墜。她心裏慌得很,倆手心裏直冒汗,全身肌肉繃着,一動都不敢動。與婉萍一比,坐在旁邊的王太太鎮定許多,笑着說:“你不要怕嘛!坐飛機有什麽好怕的?你放輕松,看看窗戶外面。”
婉萍乖順地點點頭,把目光投向狹窄的窗口,她看見了翻滾的白霧,厚重的像一簇一簇的棉花,完全不像地上仰頭看時那樣飄渺,它離手如此近,給人一種結實感,像是跳上去也能被撐得住。
到了雲霧稀疏的地方就能看見下面的城鎮,他們正從繁華的重慶上空掠過,婉萍看見樓房只有指甲蓋大小,大片的良田像四四方方的玩具方塊,人是看不清的,便是人最多的地方,瞧起來也像是團聚在一起的蟲子。
所謂人如蝼蟻,大概就是高高在上的人瞧着底層的感覺吧!婉萍腦子裏鬧哄哄的,她一會想到這,一會又想到 1939 年後日本在重慶的大轟炸,當時死了許多人,到處都燒成一片火海,那些日本人從飛機上往下看又是怎樣的場景呢?
飛過重慶後不久太陽開始西落,陳婉萍看見圓通通的太陽像挂在天邊的金色銅鑼,雲朵被火燒一樣通紅通紅的四處蔓延,這樣奇異的美景看得婉萍發癡。她學過許多詩詞,但想念兩句時卻什麽也想不起來,只能拉着王太太的手,不停念叨:“好看!真是太好看了!”
原本的計劃裏,從重慶飛到南京的飛機約四個小時,晚上八點就應該到南京,但沒料到遇上了強氣流幹擾,飛機像裹在風裏的鹌鹑一樣不停地上下抖動,婉萍被吓得幾乎要哭出來,好在旁邊有王太太不斷安慰才穩住心态。
飛機又在空中多盤旋了兩個小時後才降落到南京,此時已經是十點。飛機降落時,婉萍又緊張了一回,只是這次她也冷靜了許多,僅僅是兩手攥緊,臉上倒沒顯出太多驚恐。從飛機上一下來,她看見停在不遠處的一輛黑色老式福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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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太帶着婉萍徑直向那輛車走去,快走到車前時副駕駛跳下來個人,他恭恭敬敬地把門打開,請婉萍和王太太坐進去,随後司機一腳油門出了機場直奔南京白下區。
在車上王太太不無得意地同婉萍講起來,8 月 15 號日本天皇剛一投降,王司令就在白下區弄了套房産,眼下她們要去的地方正是那裏。
婉萍到地方下車一瞧,王司令在南京購置的這套房産是一棟極普通的小院子。與這裏一比,他家在重慶李子壩那棟小洋樓都顯得奢侈。
“你同我住在這裏吧,我一個人怪害怕的,”王太太一邊說,一邊拉着婉萍往院子裏走:“我家依哥和你家培生明天才能回來。9 月 9 日上午九點他們去參加小日本的受降儀式,隔天他們那些舊部同僚還要去參加張軍長的婚禮,随後就趕着回去湖南,這些男人們也是忙得了不得。”
王太太是個實打實的話唠,這點婉萍再清楚不過了,她屬于周遭只要有個活物就能自己講下去。晚上婉萍陪王太太睡在寬敞的高檔席夢思床上,聽她講家裏六個孩子吃喝拉撒的瑣事。正昏昏欲睡時,王太太忽然狠拍了下她的胳膊,吓得婉萍渾身一個激靈,差點直接坐起來。
“你知道嗎?後天要娶老婆的那個張軍長,*民國 24 年把第二任妻子槍殺了。”王太太清脆的聲音在空蕩蕩的黑房子裏蕩了一圈。(民國 24 年即 1935 年)
婉萍剛被吓到,這會兒餘驚未消,又聽見王太太說話,後背瞬間冒出一層雞皮疙瘩。她翻過身,看着王太太,問:“還有這種事情?”
“當然是有啊!不然我能拿這種事情來騙你?你要是不信,可以問姜培生,說起來他和那位張軍長都是陝西人呢!”王太太說。
“真是吓死人了!”婉萍搓搓胳膊,繼續問:“他為什麽要殺妻呀?”
“張軍長殺妻的原因好多說法,我比較信得過王副官講的。他說張軍長的妻子是地下黨,翻文件的時候被他逮個正着,于是二話不說掏出槍就把人腦瓜崩了。”王太太這些年和劉夫人走得近,雖然口音還是濃重的福州腔,但語調卻是越發生動活潑。
“那是他妻子呀!就算不是妻子,也是條活生生的人命,哪有想殺就殺的道理?再說他妻子真是地下黨也有管事的部門,他有證據就把人送去嘛,自己開槍殺妻算哪門子的事?”婉萍說着話,想起來 1936 年姜培生開車送陳瑛他們出城的事情。
同是中國人,為什麽有些人要對紅色那般深惡痛絕呢?難道他們比小鬼子還可惡?這些話婉萍當然不敢嘴上說,只是心裏默默的想着:“我可從來沒聽說過他們在什麽地方不分男女老幼地搞大屠殺,糟蹋女性,往城裏扔炸彈把老百姓當羊肉、狗肉一樣放在火上烤。”
婉萍心裏默默把抱怨話想完,悶聲說:“他殺了妻子,女方家裏沒有人鬧嗎?怎麽能一點事都沒有,還心安理得地繼續待在黨國內部呀?”
“鬧了!女方家裏鬧得很大!說是蔣夫人都知道了。因為拿不出那女的是地下黨的證據,所以一開始張軍長判了死刑,後來是有人求情改判十年有期。他也算是運氣好,剛被判刑不久不就爆發了全面戰争,之後人被放出來歸到我家依哥的下面,一路就這麽升上來了。”王太太解釋說。
“然後呢?然後這事就這麽算了?平白一條人命,他在監獄裏待一陣子就沒事了?”婉萍越聽心裏越窩火,尤其是想到後天人家還要風光大婚,氣惱得半握拳頭砸了床墊。
“還能有什麽事情?人家現在在蔣先生那裏風光得了不得。他那個軍長就是蔣先生親自拍板決定的,本來依哥他們推薦的是另一個姓李的,但這種人事任命總歸還是蔣先生說了算,下面人再多怨言也沒辦法,不服氣也得忍着。”王太太說着也輕嘆了口氣:“我跟你說啊,連這樁婚事也是上面人牽線的,所以婚宴那天一定會來很多不常見的大人物。”
王太太說着說着把她自個兒說困了,話音落下沒一會兒,婉萍就聽到身邊已經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
她倒是說痛快了,睡得香。婉萍反而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滿腦子是亂七八糟的想法,一會兒想張軍長殺妻的事情,覺得這人簡直冷血混蛋透底!而且聽聽看,殺的是第二任妻子,那就說明前面還有一個,加上眼下要娶的就是第三任了!一會兒婉萍又想,到時候張軍長的婚宴上要來許多大人物,自己的那身半新不舊的香雲紗旗袍會不會給姜培生丢面子?要不然趁着還有時間,自己再去買一件?如果要買,去哪兒買又成了新問題。她足有八年沒有回南京,從前那些繁華的街市是不是還存在?老店沒了,新店又是誰家手藝好?
婉萍暈暈沉沉地睡過去,睜眼時天已大白。她在樓上簡單洗漱收拾,下樓梯時瞧着王太太便連聲說着:“王太太,不好意思呀!我起晚啦。”
王太太見到她招了招手,婉萍走進客廳,發現沙發上坐着王司令和她家姜培生。婉萍瞬間局促起來,這樣的失态是她沒想到的,怎麽人家主人回來了,她作為客人倒在樓上呼呼大睡。
“不礙事,不礙事,起來了就跟俺們一起吃飯!”王司令發話。
婉萍難得見王司令這樣毫無架子的說話,一時竟也能感受到王太太說的山東人的忠厚質樸了。
婉萍和姜培生吃過飯後從王家離開,他們很默契地都想到了丁家橋的陳家院子。婉萍在去的路上想過可能已經大變樣,但真正到了那裏,發現原先的巷子都被拆掉。站在上坡的岔路口,婉萍看着新建起來的院子,半天也只能分辨出個曾經陳家小院大概位置時,眼眶就蓄起了水霧。
“你要是喜歡,我們在這邊重新買個房子,如何?”姜培生摟着陳婉萍的肩膀,低頭輕聲問她。
“不用了,就算買回來也不是我家了。”婉萍說話時是十萬分的委屈。
“我在南京沒有購置房産,因為之前跟你講過電話,我想把錢留着去北邊好好買棟房子。但如果現在你想在南京買,咱們也能買一處房産。”姜培生溫聲細語地同婉萍講。
姜培生說出這個提議時,婉萍動了一瞬間的心思,畢竟她在南京生活二十多年,但接着她又記起來全家已經決定随姜培生去北方,這邊買了房産大概也是空着或者租給別人。與其這樣,還不如去新地方好好買一棟房子。想到這裏,婉萍問姜培生:“後面你要調往哪裏?有消息了嗎?”
“差不多了,”姜培生點點頭說:“應該是去天津。9 月中旬應該能下正式的調令,我 10 月份到那邊上任。”
“什麽職位?”婉萍追着問。
“警備副司令。”姜培生回答:“不過有兩個副職,另一個還比我官職大。”
“管他幾個副職,總歸我們家也有一個司令了,”婉萍的臉色緩和不少。
“司令也不如海龍王啊。”姜培生摟着婉萍低聲說。
婉萍聽到這話挑起了眉梢問:“什麽意思啊?”
“我随口亂講的,”姜培生拉起婉萍的手說:“這麽些年終于回南京,我們四處逛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