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李子壩
第四十一章 李子壩
劉夫人的話才說完,宋太太推門進來了。劉夫人忙不跌地把對婉萍講的話又跟宋太太說了一遍。宋太太聽後臉色未變,沉靜地嘆了口氣:“駱參謀長在外面有女人的事情半年前我就聽說了,只是那時不知真假也不好跟駱太太講。”“原來你也知道?我剛才還猶豫着是不是說出口呢!”王太太笑着擺了擺手說:“那女的跟駱參謀長挺長時間了,絕對超過一年了。之前一起打牌,我幾次想開口提醒駱太太,但她一口一個我家達令,一口一個我親愛的,搞得我也不好說呀。”“她男人在外面養小的,好多人都知道!我之前以為駱太太是心大,看得開呢!直到昨天我才曉得駱太太是真傻呀!被蒙在鼓裏這麽久,到人家孩子都要生了才知道!”劉夫人說話時面部表情總是十分豐富,兩條細眉毛上下翻飛,一張臉活靈活現的,比說書的更有意思。
劉夫人的話才說完,宋太太推門進來了。劉夫人忙不跌地把對婉萍講的話又跟宋太太說了一遍。
宋太太聽後臉色未變,沉靜地嘆了口氣:“駱參謀長在外面有女人的事情半年前我就聽說了,只是那時不知真假也不好跟駱太太講。”
“原來你也知道?我剛才還猶豫着是不是說出口呢!”王太太笑着擺了擺手說:“那女的跟駱參謀長挺長時間了,絕對超過一年了。之前一起打牌,我幾次想開口提醒駱太太,但她一口一個我家達令,一口一個我親愛的,搞得我也不好說呀。”
“她男人在外面養小的,好多人都知道!我之前以為駱太太是心大,看得開呢!直到昨天我才曉得駱太太是真傻呀!被蒙在鼓裏這麽久,到人家孩子都要生了才知道!”劉夫人說話時面部表情總是十分豐富,兩條細眉毛上下翻飛,一張臉活靈活現的,比說書的更有意思。
“還記得嗎?去年花國小姐選舉,我與各位都盡講些家裏的笑話事,只有我們駱太太講愛情故事,恨不得自比是梁山伯和祝英臺。結果這才一年多,她講的故事倒成了最大的笑話。”王太太嗤笑說。
說着話太太們又擺開了牌桌,平時有王太太的指揮,婉萍一貫是不動腦子,只管聽她的號令。現在輪到自己打牌,婉萍神經一下子緊繃起了,她不敢贏,但也不敢輸得太明顯,戰戰兢兢地給人墊了兩把底。
到了第三把時,包廂的門被推開了,婉萍看過去,居然是駱太太來了!她眼睛有些腫,但妝容還是如往常精致,盤着頭發,一身紫色的香雲紗旗袍。
“駱太太來啦!今天遲到了,一會兒午飯可得你來請。”劉夫人佯裝着什麽也不知道地笑着說。
“對不住,昨天我愛人回來了,鬧得有些晚,這不今天就起晚了嗎?”駱太太笑着,除了聲音微微嘶啞,絲毫瞧不出來狼狽樣子。
她這話真是會說,婉萍要是之前沒聽劉夫人說駱太太昨晚鬧着要跳樓的事情,非得把這話理解成她又在秀恩愛。但若知道了真相,再想一想就發現這話說得其實一點也沒錯,那确實是他愛人回來了,确實是家裏鬧騰不休,今天起晚也是正常不過。
駱太太強撐着顏面,其他人自然不會故意去拆穿,王太太笑着起身說:“你可算來了,我都替你打了兩局啦!”
“謝謝王太太,你且放心吧!下次任由他怎麽鬧,我都不敢再錯過您的牌局了。”駱太太笑盈盈地坐到了王太太之前的位置上。婉萍見到也松了口氣,連忙起身搬過一把高腳凳放在了身後,請着王太太來自己這邊。
牌局重開,女人的話題又回到了平日裏常聊的那些明星啊、衣裳呀以及旁人家的些許碎話。快到吃午飯的點,駱太太和婉萍下樓去張羅,樓梯上只有她們兩人時候,駱太太忽然問:“你還沒有孩子是吧?”
因為之前被駱太太擠兌過好幾次,所以婉萍聽見她的問題總是本能地很警覺。她盯了駱太太幾秒才點點頭,說:“嗯,我們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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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駱太太淺嘆口氣,說:“要是有機會還是抓緊生一個吧,免得叫旁人鑽了空子。”
婉萍乍一聽沒懂駱太太說這話的意思,但很快她反應過來,駱太太與丈夫也是沒有孩子的,而她丈夫包養的那位就是挺着肚子進了駱家。婉萍忽然對駱太太生出強烈的同情,接着這種同情又蔓延成危機影射到自己身上,霎時間心裏一陣煩躁。
11 月時,姜培生所部在湖南與日軍發生了一場正面沖突,直到年底才結束。之前約好回家又成了泡影,直到 2 月份姜培生被提拔為少将師長,把副字摘了,才得了一周的假期能回重慶。
這次回來姜培生坐的是軍用飛機,婉萍在機場接到他,捏了捏身上的皮肉,可算是比之前稍微胖了些,不再是黑瘦黑瘦的樣子。可見做了将軍,生活條件的确比之前要好不少。
随姜培生一起來重慶的還有兩人,一個是他的作戰參謀叫做馮明遠,來重慶主要是辦些公事,而另一位叫做劉章的是副官。
馮明遠二十六歲,是姜培生陸軍大學的小學弟,高個子,大眼,大嘴,高鼻子,國字臉,戴着副厚重的黑框眼鏡。婉萍對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敦厚老實,甚至略顯笨拙,但姜培生告訴她,馮明遠打仗可不像他看起來那樣,腦子活泛得很。他是姜培生提拔起來的,一面當然是這人本身聰敏,而且沒有一些聰明人身上的壞毛病,另一面,也是更重要的,1939 年在江西,馮明遠救過姜培生的命。
副官劉章只比如懷大一歲,四川人,個子不高,瘦長臉,皮面白淨,與姜培生和馮明遠一比,他反而顯得更文氣些。
當天晚上他們在陳家吃了晚飯,随後馮明遠就去了辦事處預定的旅店,劉章則住在一樓的小間。
第二天劉章大早就出門了,快晚飯時才回來,告知姜培生已經在李子壩看好了幾棟房子就等着他們隔天過去挑選。到此時,陳彥達才知道姜培生回來是要再給他們換個住處,從芝蘭路索性搬到了王家公館的附近。
“李子壩的房子雖然好,但是這樣的話,婉萍和我上班就不太方便,我看芝蘭路 19 號就挺好的,沒必要搬來搬去。”陳彥達對于搬去李子壩的這事兒并不贊同。
“搬去李子壩,主要是想婉萍多陪陪王太太。”姜培生說。
“天天去陪王太太、宋太太她們,我女兒不去上班了?”陳彥達沉下臉,看向婉萍:“你說呢?”
婉萍垂着眸子,咬着筷子頭沒有吭聲。陳彥達見到她那副樣子便猜到了婉萍的意思,長嘆口氣說:“起先你同我講,跟着她們天天打牌實在沒意思,現在我看着你已經享受到樂趣了。婉萍,你是将軍太太做得太高興,已經要暈了頭。”
這邊數落完陳婉萍,陳彥達看向姜培生說:“你從前做團長的時候也沒見出手這麽闊綽,怎麽升一級挂上銀星星,就忽然富裕起來了?女婿,你不如跟我也講講,這一兩年光景裏你的生財之道吧。我這人愚笨,想不明白怎麽回事兒。”
“怎麽想不明白呀?培生升官,饷錢自然多了。”陳婉萍含糊地解釋。
“你們少将和上校間的饷錢能差出來這麽多?”陳彥達扁扁嘴角。
“王司令能開餅幹廠,我為什麽不能有點自己的生意?我一沒有喝兵血,二沒有販煙膏,單純就是做生意賺點錢,而且我雇的工人裏許多都是戰場上退下來的傷殘老兵,這也是給他們謀份出路。兩全其美的事情,您大可不必這麽陰陽怪氣。”姜培生說着撂下筷子。
陳彥達聽了這話笑起來:“黨國的将軍是真忙,既要打仗還得做生意。”
“生意在做,可小鬼子我們也是照打不誤的,蘭峰、萬家嶺、高安、上高、衢州、江山、石門、常德,王司令指揮着我們打了不少勝仗,這些年整個中原哪裏沒有我部的身影了?”姜培生沉着臉說:“本來這些話不該對你說,但你問到這地步,我也不能不說。士兵的軍饷裏至少三成都需要我們做生意的錢往裏面填,傷殘老兵要靠長官來照應,武器彈藥能及時更替補給也得靠錢來上下打點。我确實賺了些錢,但自個兒也賠進去了不少。直白的說,我們要是手頭沒錢,那就是沒人沒裝備,什麽都沒有,這仗壓根就沒法打。”
姜培生說得陳彥達一愣,這是完全超出他理解和認知範疇的。陳彥達盯着姜培生半天,搖了搖頭說:“将軍打仗要靠自己做生意掏錢,那老百姓繳的稅、納的糧、捐的款又去了誰的口袋裏呢?”
“真他媽的混蛋,真他媽的混蛋。”陳彥達氣到爆了粗口,拍案而起,“邊做生意邊打仗的将軍能打勝仗,我也就奇怪了,那成天被日本人追着揍的又是些怎樣的豬頭呢?我……”
“好了,不要說了!”姜培生打斷陳彥達,向屋外瞥了一眼說,“往後搬到李子壩,這些埋怨話最好少講些吧!”
婉萍和姜培生在李子壩選的房子是一棟獨立的二層小樓,在一衆浮誇的洋樓前,顯得格外的低調樸素。婉萍最喜歡的是房子裏有電話,姜培生說往後他有機會可以直接打電話到家裏,再不用一半個月才等來一封信。
姜培生此次回來有一周時間,在最後一天,陳家從芝蘭路 19 號搬到李子壩。搬家用車是劉副官張羅着借來的,其中包括了一輛黑色的官家汽車。
搬家的大車先進了李子壩,姜培生開着小汽車,帶婉萍、夏青、陳彥達和如懷跟在後面,在一處上坡窄道,他與一輛黑色私家車擠在了一起。原本姜培生也沒想跟他們争,讓他們先過也就過去了,可偏對方是個暴躁性子,一直不停在按喇叭。這行為反而刺激到姜培生,他偏就今兒不願意讓,兩輛車互相別着。
僵持了有五六分鐘,對面的司機氣勢洶洶地過來拍車窗,姜培生把車窗搖下,那人定睛看了一眼他的将校尼大衣和肩章後,整個人一怔,随後兇巴巴的臉上綻開谄媚的笑容,點頭哈腰的跑了回去。很快,車裏下來了一個女人颠颠地也跑到姜培生、婉萍他們的汽車前,一臉堆笑地說:“不好意思呀,實在不好意思……”
話說一半,女人看見了坐在副駕駛上的陳婉萍,眼睛蹭了一亮,笑着說說:“哎呀,是陳老師啊!侬還記得我啊?侬給我兒子女兒講過課,他們都老喜歡侬啦!侬另謀高就後,他們想你想得晚上哭鼻子哎!”
從女人下車,婉萍就認出了她是自己剛到重慶做家教時的那位刻薄的雇主太太。她說話像是自己和他們家有什麽深厚情誼,事實上婉萍記憶裏那兩個小孩子從來就沒有尊重過她半分,永遠一副傲慢又嚣張的鬼樣子,看人都不拿正眼兒的。
婉萍對這家人的深刻記憶,是她嫌棄父親陳彥達踩髒了門廊,是在得知姜培生沒死後她投過來的滿眼輕蔑,更是自己被多扣的一天工資。
“你不要亂講話,我可不認得你哎。”婉萍笑着對車外的太太說,見她臉色僵硬卻又不得不撐着笑臉,一瞬間只覺得積在胸口七年的惡氣終于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