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歷練(二)
沈梧:“……”就不能把話說完嗎,什麽毛病!
長梧子問:“你們打算何時啓程?”
周斂想了想,道:“就這幾日吧,收拾停當了便走,早去早回。”
長梧子了解他的性子,他倒也不是不能将就,可将就了嘛,心裏難免不太舒服,因此,總要在條件允許範圍內,最大限度地講究一下。
收拾個幾天算什麽,他沒為此專門去買個丫頭小厮之類的在路上伺候他,就已經很出乎長梧子的意料了。
他點點頭,道:“此事你們自己做主便是。這麽大的人了,我總不能一輩子都把你倆拘在此地。”
“是。”
長梧子又伸手往袖子裏摸了摸。
什麽都沒摸出來。
招搖撞騙幾十年都沒變過色的老臉破天荒地紅了一紅,他摸了摸鼻子,提議道:“要不,你們去跟你師叔要點什麽?”
沈梧吃了好大一驚,疑心師父是不是被人奪舍了,上次人家送晚輩見面禮,他那樣粗暴地打斷阻止,這才過了幾天,就會讓他們主動向人家讨東西了!
長梧子憂心忡忡:“為師是在擔心你們啊。”
周斂一點也不尊師重道地尋摸了一把椅子坐下,懶懶散散地半閉着眼,不說話。
長梧子來回踱步,嘆道:“可要人家的東西,确實不妙,不妙,我又不是養不起徒弟了。”
一個常年靠坑蒙拐騙來維持生計的人,居然好意思說自己又不是養不起徒弟。沈梧好懸才封住了嘴,一句話也不想說了。
顯然這許多年跑江湖的經驗使他們師父的臉皮受益良多,無人理他,他也不覺得尴尬,開始出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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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罷,你們想要什麽,為師去給你們尋摸來,如何?”
這個“尋摸”,自然就不是尋常意義上的“尋找”了,而是針對特定地點特定人物的“拿取”了。
繼坑蒙拐騙後,他師父終于要走上偷這條不歸路了嗎?
沈梧腦門兒上泌出細汗,咬牙勸阻道:“師父不必如此,我與師兄,什麽都不缺。”
他說着看向周斂,尋求同盟:“是吧,大師兄?”
同盟睜眼看了看他,無情地背叛了組織:“不是。”
沈梧笑容微僵地別過臉,懷疑自己方才腦子是被哪路過路的神仙踢了一腳,才會問散財童子這種問題。
周斂又看向長梧子,慢吞吞地展開了無差別攻擊道:“不過,我所求之物,也不是師父朝夕之間便能找來的。”
長梧子不服氣:“你小小年紀,能缺什麽?”
周斂于是給他背靈植篇名目:“玉紅草,谶語花,倚驕,五芝……”
背了一大半,又搶在長梧子開口前背起了煉材篇:“星砂,黃金銅,沁痕石……”
長梧子沉默片刻,問:“約禮,你要這些東西做什麽?”
周斂理直氣壯道:“以備不時之需。”
長梧子完敗。
沈梧實在不解為何他會是這般反應,當初自己被他騙,帶出來做徒弟時,父親似乎都沒這麽焦灼過。
師父平日裏雖然摳了點,不靠譜了點,至少還是蠻鎮得住場子的呀。
在雲師叔面前都一點也不虛的。
他出言安慰道:“師父不必如此憂心,我與大師兄,定會平安歸來的。”
長梧子長嘆一聲,好歹坐下了:“阿梧不明白,兒行千裏母擔憂,此乃人之常情。”
沈梧無言以對,也不知是無語于他這樣自覺地把自己代入母親的角色,還是笑他憂心至此。
長梧子撐着額頭,平靜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沈梧一眼,道:“罷了,你們去吧。走之前,不必再來同為師辭別了。”
沈梧忍不住道:“師父可是有什麽話要同我說?”
長梧子微笑:“也沒什麽大事,若有可能,早點回來過年。”
周斂起身:“知道啦。”
以周斂的雞毛程度,收拾停當,已是五天過去。
這期間,沈梧還是抽時間去了白雲觀一趟,倒不是去要東西的,只是好歹認了這個師叔,初次遠行,總要拜別一下。
雲謝塵似是牢記着上次的教訓,也未曾說要贈他什麽仙器靈寶,問明此行大概要去何方後,給了他一張地圖,微笑道:
“師叔也沒什麽可給的,初入異地,便贈你二人一張地圖,以免迷失了方向。”
這個還是很實用的,說多貴重也算不上,沈梧便接下了。
第五天,沈梧看着周斂翻出一套白玉茶具要放進儲物戒裏,到底沒忍住插嘴:“大師兄可是要買一個小厮在路上伺候着?”
“不必。”周斂一口否定,又轉來譴責他,“你年紀輕輕的,平日裏都不興這些,出門歷練又不是游山玩水,還要人伺候,像什麽話。”
沈梧萬萬沒想到他竟有如此覺悟,不由得肅然起敬,便聽他坦然自若地抛出了下一句:“至于我,這不是還有你麽?”
總之,雖然歷經坎坷,二人最後還是出了門。
強調自己并非出來游山玩水的周斂買了一輛死貴的馬車,軟墊棉被鋪了好幾層,務必讓人一躺上去就有下陷之感,寬敞舒适,香氛怡人。
周斂躺上去後,除非必要,就再沒起來過,仿佛是連心也陷下去了。
所謂歷練,目的不外乎兩種,磨練自己,尋求機緣。
周斂這是在磨練什麽,磨練自己對安逸的依賴之心嗎。
沈梧在一片麻木中,一路向南而行。
半個月後,在一從林子裏,周斂突然叫了停。他掀開車簾子,努力緩和了一下面色,問車夫:“這位老哥,請問這是到了不知林麽?”
車夫道:“是的,郎君。”
周斂扭頭對沈梧道:“下車吧。”
沈梧疑惑道:“可有事要做?”
周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信口開河:“無事,躺膩了,下來活動一下筋骨。”
沈梧結合他的為人思考了一下,認為這事他是能做出來的。
說話間兩人漸漸走遠。沈梧眼看着他徑直向林深處行去,道:“大師兄。”
周斂回頭:“怎麽?走不動了麽?”
沈梧靜了一下:“馬車好像不見了。”
周斂微微變色,無理取鬧地遷怒道:“你為何不早說。”言畢腳步匆匆地就往回趕。
結果還真不見了。
沈梧看着他愈發不好看的面色,無言以對地想,還以為大師兄財大氣粗不在乎區區一輛馬車呢,原來是壓根沒想到這茬。
周斂蹙眉,眼神有些陰郁:“這個,這個蠢貨,他把車弄走了,我晚上莫非要宿在山洞麽?”
沈梧:……看來是真的不在乎。
但還是要安慰一下傷痛的周斂:“不妨事的,我聽聞其他道友出來歷練時,也常常宿在山間林子裏。”
周斂并沒有被安慰到,理所當然地反問:“我跟他人豈能一樣?”
最終還是沒有去追那輛馬車,繼續往裏走。
周斂已分不出精力來維持他富貴風流的氣度,整個人都蔫了,道:“聽聞從前有個我派先人終老于此,我便想着進去看看。”
沈梧受長梧子多年熏陶,一聽有先人遺跡,便下意識地在心裏補了一句:也許還能撿個漏。
但随即他又回過神來,蓋因他們還沒有撿到別人的漏,便先被人劫了財。
……想想還蠻酸楚的。
他咳了一下,問道:“大師兄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周斂眼珠動了動,看那趨勢似乎是要翻個白眼,但被他止住了,無甚感情地道:“從雲師叔那裏得來的。”
說罷又評頭論足道:
“別的仙門,千年來也不見得有一個回到凡界來,怎麽咱們宗門就一窩蜂地往這邊跑。”
他語氣裏頗有幾分嫌棄,沈梧回想起長梧子給村民做法事的那一幕,心說,可能是他們宗門格外平易近人吧。
兩人修行這些年,腳程遠超普通人,不多時便到了目的地。
映入眼簾的是一椽不起眼的茅草屋。
掩映在繁密的林木間,多年風吹雨打,屋頂上的蓋的茅草掉落了好些,屋前開辟出的一塊平底也被侵蝕出了不少坑坑窪窪,可想而知下雨時會是怎樣一番盛況。
周斂的容色不自覺地帶了點神似長梧子的憂愁,由衷地嫌棄道:“這破地方,能有什麽好東西?”
沈梧昧着良心道:“寶物自穢嘛,大師兄确定是這裏,便進去看看吧。”
周斂磨蹭到了門口,盯着窗框上積攢多年的厚厚一層灰,下意識地退後一步溢于言表:“我不想去了。”
沈梧看了看他,脫口道:“來都來了。”
于是,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