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客來訪
異想天開的揣測落地生根成了真,沈梧十二分的意外,一時不知擺出什麽表情好,只得微微低頭,把雲謝塵引進門內,笑道:
“大人請進。尊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雲謝塵對他客客氣氣地一點頭,道:
“是貧道唐突了。”
他的目光落在沈梧臉上,停了一下,道:
“小郎君生得可真好。”
這話實在是有些不正經,然而他神情坦蕩目光清正,好似這只是長輩對晚輩的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誇獎,沈梧一愣後,道:
“大人謬贊了。”
雲謝塵含笑不語,緩步跟在他身後,廣袖款擺,走在這巴掌大的簡陋庭院裏,卻像是漫步雲端,無需多餘舉動,便自有一番仙風道骨的氣度。
沈梧瞟了一眼,見角落那株一直半死不活的石榴樹,似乎都煥發出了幾分生機。
所謂蓬荜生輝,莫過于此。
書房門是敞開的,雲謝塵在門前略一止步,與門裏的人四目相對,片刻後,展顏笑道:
“長別數載,師兄別來無恙?”
師兄?
沈梧擡眼看了一下,長梧子仙風道骨地端坐着,周斂垂手立在他身側,身姿如松,一副穩重得體的大人樣,平平放着的嘴角卻很有點百無聊賴的意思。沈梧想起初見時他站沒站相的樣子,暗暗好笑。
他領着雲謝塵坐下,又給他斟了一杯茶,忙裏偷閑地想,他師父哪來的這麽個師弟?怎麽從沒聽師父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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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謝塵道聲多謝,斂袖入座。
長梧子也笑,眼底卻沒什麽笑意,淡淡道:
“一切安好,勞大人挂念了。”
雲謝塵似是沒聽出他話音裏的疏遠,面上仍帶着笑:
“多年未見,師兄于陣法上的造詣越發高深了。”
長梧子:“唔。”
雲謝塵自若道:
“昨日黃昏時分,我察覺有修士造訪白雲觀,故而今日循跡來此。不想卻是師兄座下高徒。”他看了看沈梧和周斂兩人,嘆道,“兩位師侄均是如此良才美玉,師兄的眼光,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長梧子喝茶,不疾不徐道:
“我能有什麽眼光,路邊撿來的,打發一下時間罷了,孩子不懂事,忒
皮。”
被“忒皮”的沈梧和周斂:“……”
長梧子不待雲謝塵接話,便對他二人道:
“怎麽這麽沒眼色,還不來見過你們師叔?”
沈梧茫然中跟周斂站出來,一起向雲謝塵行禮:
“見過師叔。”
雲謝塵欣然受了這一禮,傾身親自把他倆扶了起來:
“來得匆忙……”
長梧子卻又打斷了他的話:
“你們師叔這麽多年獨自在胐明也不容易,就別想着讨要見面禮了,想要什麽,回頭跟為師說就是。眼下為師與你們師叔有要事相商,你們先出去罷。”
他這般幾次三番地失禮,怠慢之意昭然若揭。雲謝塵卻毫無被冒犯的惱怒,眼底笑意盈盈如舊。
今天的師父為何如此反常。
沈梧心底詫異極了,長梧子的性子,當初在他家打秋風時便可見一斑,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雁過拔毛的機會。眼下居然連送上門的便宜都不占了!
只是不解歸不解,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在外人面前表露出來。
——雖然這個外人,“外”得好像不怎麽徹底。
踏出書房的前一刻,他聽見雲謝塵說:
“如今煙蘿僅剩你我二人,師兄何必跟我如此生分……”
什麽叫,煙蘿僅剩你我二人?
兩人一路無言地溜達到了石榴樹旁,周斂一刻也閑不下來似的揪着葉子,好半天才咳了一聲,壓着嗓音道:“你覺不覺着,師父今日不大對勁?”
沈梧一愣,也低聲說:
“怎麽沒聽師父說過這個師叔。”
他想了想,皺眉道:
“師父見到這位師叔,似乎并不高興,聽說師叔實力高強,他會不會對師父不利?”
說到此處他停了停,以聽取周斂的高見,等了半天卻不見回音,他不由得帶着三分詫異地擡眼去看周斂,卻見周斂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沈梧道:“大師兄?”
周斂漫不經心地:“嗯?”
沈梧問:“大師兄可是想到了什麽?”
周斂道:“嗯,不曾。”
他頓了頓,語氣染上了幾分揶揄的笑意:
“我只是在想,你是個什麽品種的烏鴉嘴。”
沈梧:“……”
周斂站着站着就沒骨頭似的往石榴樹上一靠,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上面,壓得這苦了十多年的樹抖了抖,才道:“若真有舊怨,早該在之前就解決了,做什麽要留到今天。師父家小門小戶的,對他不利,對人家又有什麽好處?”
沈梧面不改色地聽完了這一番大逆不道的話,習慣性地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道:
“可大師兄你不也說,師父今日不大對勁麽?”
周斂手癢地從石榴樹枝頭折了一朵相對而言比較有精神的花,眼疾手快地簪在了沈梧鬓邊:
“哦,我只是聽見師父說,想要什麽跟他說,稍感詫異罷了。”掐訣打掉了沈梧摸向鬓邊的手,惡人先告狀道,“做什麽呢你。”
沈梧:“???”
周斂放過了小石榴樹,退後幾步,遠遠地看了幾眼,評頭論足道:“花開得還不錯。”
沈梧被他這一打岔,不得不把心頭的疑惑跟手一起放下,忍着渾身的不适,任他打量。
周斂繞着他走了幾圈,改口道:
“不如你還是把這花摘了吧。做個石榴花仙子,也是很不錯的。”
沈梧聽了前半句話,如釋重負,動作比心意更快,已把花枝抽出了半截,這時才聽見了後半句話,直覺不是什麽好意,飛快地就把花又送了回去。
然而他的動作雖快,卻逃不過周斂的眼睛。
周斂抱臂站在他跟前,十分矜持地彎着嘴角笑了一下:
“摘罷。”
沈梧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僵在原地,一時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
這時,書房傳來了長梧子的聲音:
“阿梧,送客。”
沈梧心裏一松,一拂手把那紅豔豔的花摘了下來,送客去了。
雲謝塵似是很高興能在此見到故人,連帶着看沈梧時,臉上的笑容亦真切了許多:
“不知為何,我觀師侄頗有一些面善。”
沈梧溫聲道:
“我亦如此,可我此前從未見過師叔。”
雲謝塵沉思片刻,問:
“師侄可認識沈善書?”
沈善書……
沈梧驚訝道: “師叔怎知家父名諱?”
雲謝塵笑吟吟道:
“我與令尊,自小一起長大。家母是長樂大公主。”
沈梧想了想,依稀記得父親提過這麽個人。
雲謝塵目光更為溫和:
“阿梧原來也是谶都人麽?”
“正是。”他想到遠在千裏之外的親朋舊友,掰着手指頭數來數去,也還有三年多才能回去,又有點悵然,道,“可我已經很久沒有回谶都啦。”
雲謝塵微微偏過頭,似是有些詫異:
“為何?”
沈梧淺笑:“學藝不精,怕丢了師父的臉。”
雲謝塵便道:
“無妨,阿梧如此資質,料想不久便能出師了。”
沈梧欣然道:“承師叔吉言。”
出了門,雲謝塵止步,微笑:
“便送到此處吧。阿梧且留步,得空了,可來白雲觀尋我。”
沈梧含笑應是。
另一頭,眼見着雲謝塵前腳出了書房,後腳周斂便進了書房。
他在沈梧面前是一副萬事不萦于懷的冷漠模樣,其實也藏了滿腹疑惑,有待長梧子為他解答。
不料一進門,便見長梧子頹然地靠着椅背,眼睛微閉,面色是昏黃的燭光也修飾不了分毫的蒼白,嘴角猶殘留着斑斑血漬。
周斂耳邊嗡地一響,油然而生出一種類似一腳踩空時下墜時的恐慌:
“師父?”
他一下子想起了方才跟沈梧的對話,好半天,才腳步虛軟地趕到長梧子身邊扶着他,以防他掉下來,想說點什麽,奈何嘴拙,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了有些幼稚的一句:
“是雲謝塵?”
“是呀。”
這一句聲音雖輕,卻并無什麽虛弱的感覺,周斂一怔。
長梧子毫不講究地用袖子抹去血跡,睜眼看他,道:
“哎呀,金豆豆要掉出來了。”
周斂抿着嘴,飛快一眨眼,眸中淚光瞬間散盡。
長梧子直起身子:
“遮掩什麽,為師不是阿梧,你在師父面前哭哭鼻子,又不丢人。”
周斂發現了端倪,漸漸鎮定下來,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長梧子恍若未覺,:
“為師不過是最近修行出了點岔子,看把你吓的,小臉白成什麽樣了。”
周斂懷疑地盯着他,最近修行出了岔子,怎麽早不吐血晚不吐血,偏偏那個雲謝塵來了就吐血了?
到底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徒弟,他心中所想,長梧子還是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瞎想什麽呢,為師好歹比你師叔早入門好些年,若真是動起手來,你師父便是再不中用,難道還能讓他毫發無損地出這個門不成?”
周斂記起他倆相對而坐時形成的鮮明對比,對這種說法的相信程度立馬打了個折扣。只是他顧及他師父前不久才吐過血,不忍心把這一分懷疑表露出來,以免刺激到他老人家
他便皺着眉,老大不高興地道:
“雲謝塵……”
長梧子責怪地看他一眼:
“沒大沒小,讀書都讀進牛肚子裏去了麽?那是你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