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心事多
當晚,沈梧懷着壯士斷腕的勇氣,把朱明給了周斂,以為周斂會發脾氣,或者至少會滿臉寫着不高興地說點什麽,結果,沒有,什麽都沒有。周斂面不改色地收下了,還對他輕聲道了句“多謝”。
沈梧并沒有放下心來,夜裏輾轉難眠,回想了一下這幾年,總覺得大師兄變了,變得高深莫測了。
明明之前不是這樣的呀。
煎熬了一晚上,次日長梧子耐心細致手把手教他時,沈梧到底沒忍住,問:“師父待我跟師兄,為何如此不同?”
他是親眼見過長梧子是怎麽教周斂的,修行法訣給了就完事了。壓根不會指點周斂劍法。須知雖然劍招沒變,修行前跟修行後的感覺卻是全然不同的。年複一年地練這一套劍法,本來已非常熟悉,閉着眼都能一氣呵成地演練完畢。修行後,再去練,就只覺得肢體說不出來的笨拙,周遭空氣仿佛變成了濃稠的糖漿,劍風過處,滞澀無比。
才走完一招,沈梧便出了滿頭大汗,好像從來沒接觸過一樣。
他有長梧子指點,尚且如此,周斂當初卻是自己摸索,不知又該是如何艱難。
師父怎麽能,怎麽能這樣呢。
沈梧再次由衷地認為他這個師父真是太不靠譜了,坑蒙拐騙就算了,連一碗水都端不平。
師兄心眼兒可不大,不定有多委屈。
長梧子:“因材施教,自古有之,有何不妥麽?”
沈梧心說那可太不妥了,他夜裏做夢,都夢到周斂在跟他秋後算賬呢。
長梧子:“莫分心。”
膽戰心驚地忍受着長梧子明晃晃的偏心,過了兩個月,周斂仍然沒有任何表示。沈梧漸漸放下心來,嘲笑自己小人之心。
師兄都是個大人了,哪裏會跟他這麽個小孩子計較?
不會才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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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的沈梧左支右绌地避開周斂自左側平削過來的一劍,又一個後仰險之又險地讓周斂變招為刺的劍尖擦着自己的鼻梁而過,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周斂又已變招,一柄燦若霜雪的靈劍在他手中像是一把重刀,半點也不講究地逼着沈梧的面門砍了下來。沈梧被這種流氓打法給驚到了,急急忙忙地揮劍來擋。
周斂沖他微微一笑,手上一使力,沈梧臉都漲紅了,還是沒挺住,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屁股蹲。
而後周斂施施然退後兩步,整整衣冠,抱拳行禮,面上端的是一派淡漠:“小師弟,承讓了。”
又道: “師父手把手地教了你六年,怎的還是這麽不經打?”
啊?
他言語淡淡的,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眼睛卻閃着朦朦的光。沈梧仔細品了品這句話,只品出了一點不太新鮮的酸味,思及這六年來的種種,心裏有了一個近乎荒謬的猜想。
當初就因為要多了這麽個師弟,周斂還鬧了好幾天的別扭,如今卻對師父的偏心視而不見,他還當師兄轉了性子,感動了好久。
原來是在這兒等着他呢。
忍了六年才下手,這是誰家養的烏龜成了精跑出來了,怎麽這麽能憋。
周斂袖手站在一邊,顯然并沒有要扶他一把的意思,僅在口頭上表達了一下關心:
“起來罷,你我第一次切磋,這幅模樣,師父該以為我以大欺小了。”
哦,原來是不想師父“誤會”啊。
沈梧頂着一腦門的汗,累得想就勢躺下去,完全不想說話,但還是要強打着精神應付周斂的虛情假意:
“大師兄果然天賦過人,劍法精妙,沈梧不及遠矣。”
周斂嘴角彎了彎,對他這番口不對心的誇贊全盤收下,道:“怎的還不起來,可是累着了?要我扶你麽?”
嘴上這麽說,腳下卻像生了根,動都未曾動一下。
沈梧簡直要被他氣笑:“不敢勞師兄大駕。”說畢拄着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他方一擡手,周斂便不着痕跡地退了退,他一拍完,周斂又若無其事地上前,手虛虛地落在他臂上,淡然道:“你我多年師兄弟,客氣什麽。”
這畢竟是他師弟,自己人,打完了就算了,他做師兄的,總不能因為師父偏心,就不認他了。
周斂微微放柔了嗓音,道:“阿梧進步神速,日後你我多多切磋,可好?”
敢情揍一頓還不夠?
大概是虛弱的緣故,沈梧的忍耐力較平時有所下降,一個不留神就說出了真心話:
“不太好。”
周斂好脾氣地問:“哪裏不好?”
沈梧實在受不了他這做戲專屬的拿腔作調的說話方式,決定硬氣一把,破罐子破摔了。
他硬氣道:“……大師兄您想如何?”
周斂眉尖微蹙:“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在跟你置氣似的。”
沈梧深深體會到了多說多錯的道理,不由得羨慕起師父所說的修閉口禪的那些修士來
周斂輕輕地嘆了口氣,道:
“你看看你,打也打不過我麽,說也說不過我,以後入了江湖可該怎麽辦。”
仿佛是在真心實意地為他操心似的。
二十二歲的人了。
到底是哪個墳頭鑽出來的幼稚鬼附了他師兄的身,怎麽老也長不大?
沈梧木着臉敷衍他:
“有什麽要緊,大師兄不是說要保護我麽?”
周斂眼神微動,沉默了一下,輕描淡寫道:“也是,有我在,除非你自己迷路,誰敢欺負你?”
沈梧也想起了當年被他一陣腳步聲吓得慌不擇路地鼠竄的事,尴尬之餘便忍不住說點什麽掩蓋一下:
“可不就是……”硬生生轉彎,“可不是多虧了大師兄您。”
周斂眯了一下眼,望着他,半晌沒說話。
沈梧也看着他,僵持了一會兒,忽然來了一句:“好看嗎?”
周斂一愣:“什……”
不等他反應過來,沈梧已揮開他的手,轉身大步往前走,道:“師父的茶快喝完了,下午出去走走吧。”
他本意是懶得跟這個事兒多心眼小的大師兄計較,話落在周斂耳裏卻是另一番意思:
這是生氣了?新鮮。
也難怪,沈梧這幾年長得太快了,已經不比他矮多少,不再是那個想打他膝蓋都要跳起來的小團子了。
——雖然沈梧打小涵養好,從來沒有這麽做過。
周斂心裏頓時有些不是滋味。
胐明街頭依然日複一日地繁華着。沈梧和周斂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前,路過一個茶館,裏邊坐着一個說書人,正在搖頭晃腦地說故事,下方座無虛席,喝彩聲陣陣響起。周斂對這種又吵又鬧的地兒一向是避之不及,不知怎的,想到頭一次帶小崽子上街時的光景,竟鬼使神差地拉住沈梧,道:
“進去聽聽,順便喝口茶。”
“這一回,還得說說我們的國師大人。國師可是一位真正的仙人,他跟聖上相遇時,正是一個雨天……”
沈梧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重複了一遍說書先生的話,道:
“翻來覆去也就是這些,有什麽好聽的?”
周斂悄悄松了口氣,面上卻半點不露痕跡,像模像樣地訓道:
“你可真是一個小古板,一點意思也沒有,湊熱鬧嘛,精華全在‘熱鬧’二字上,人多就行了,管他講的什麽。”
沈梧凝神看了他一眼,不跟他辯,笑道:
“那便去罷。”
周斂冷靜反悔道:
“不去了。不過,古庾鄰國衆多,小師弟你雖然弱,騙騙百姓估計也還行,老了不如也去做個國師吧。”
這顯然是信口胡謅的話,沈梧自然不會往心裏去,随便聽聽,随口拒絕:
“不去。”
周斂暗想:這是還在生氣呢。
可惜周少爺生平就沒哄過人,也拉不下那個臉,因此冥思苦想了半天,也只想到了一句:
“我也去。”
沈梧過了一會才明白他也要去做什麽,認真道:
“師兄你盡想着騙百姓,我若是國師,是不會收你的。”
周斂道:
“我幾時說我要騙人了?”
沈梧有理有據:“方才。”
周斂:“……”
順着主街道一直往前,盡頭矗立着一座青山,山不高,勝在風景秀麗,有臺階數千級直通山頂,山頂是白雲觀,觀內有高塔淩雲,當代國師便住在此處。
傳聞國師有呼風喚雨之能,法力通天,是真正的神衹降世,很得當今聖上的信賴。
這麽一尊大人物,跟沈梧他們這樣幾乎混在胐明最底層的小人物,差不多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沈梧一聲不吭地走了許久,遠遠地能看見白雲觀內袅袅升起的青煙——那是絡繹不絕的香客們敬的香。
他突發奇想,道:
“大師兄,我總覺得,師父是認識國師的。”
周斂并不在意,心不在焉地回道:
“嗯,這樣你我二人就能換個地方住了。”
沈梧:……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明後天合同錄入,然後就會加更爬新晉了
明天新人物登場
看到沒!真的長大了!
師兄二十二了!
比我還大!